“懂規矩嗎?”
這死魚眼漢子說話不陰不陽,別說李衍和沙里飛,就連王道玄,眼神也微微變冷。
“規矩…那是當然懂!”
沙里飛嘿嘿一笑,起身摸了摸大光頭,“打擂的規矩暫且不說,跟人說話要自報家門,這可是江湖的規矩…”
“是做人的規矩!”
“你連做人的規矩都不懂,在這胡說什么!”
沙里飛這貨,手上功夫一般,行走江湖全靠一張嘴,跟人吵架是從來沒輸過,哪會被人踩上門不還嘴。
誰知,這死魚眼漢子聽罷卻并不生氣,只是注意力轉移到了沙里飛身上,不咸不淡道:“做人的規矩,倒是也懂一些,凡事都要講究個三分。”
“帶三分笑,讓三分理,飲三分酒,還沒怎么著,就掀桌子跟人打生死擂,真以為自己拳頭很硬?”
“硬不硬,試試才知道!”
“就怕還沒試,就軟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竟斗了個旗鼓相當。
而且氣氛,也莫名緊張起來。
沙里飛瞪大了眼睛,
死魚眼漢子面色凝肅。
彼此互相打量,恰似將軍陣前遇到了好對手。
李衍揉了揉眉頭,開口道:“閣下到底要做什么?”
他莫名覺得,讓這二人吵起來,今天一上午就什么都別干了。
跟人斗嘴被打斷,死魚眼漢子明顯有些遺憾,但也開始自報家門,隨意拱了拱手:“張氏武館,張師童,也是咸陽神拳會巡客。”
李衍眼睛微瞇,“你是周蟠派來的?”
打生死擂的規矩,他當然懂。
一是要送帖子,他開的口,這份帖子就得由他來送。
二是要請見證,無論衙門還是江湖前輩,都得有人到場,進行見證,簽生死狀,打死人也無需吃官司。
三就是擂臺上的規矩。
他送的帖子,別人要接,不接就是認慫。
但別人接了便要定規矩,擂臺之時,無論上圓場、梅花樁,還是拳法或刀兵較量,都不由他決定。
他若不敢接,就只能認慫離開咸陽。
這叫一來一往,有去有回。
至于巡客,則是神拳會的一個職務。
各地神拳會,大多是由當地武館組成,他們在江湖中算是掛子行,有的被官紳聘請為護院,有的開設鏢局,算是和朝廷走的較近。
他們有時還會幫助朝廷處理江湖紛爭,平息匪患,因此和各鄉團練也有關系,經常派人前去傳授刀槍棍棒。
而巡客,就是負責各地游走,打探情報之人。
原本計劃今天要送帖子,怎么對方先來了人?
“呵呵。”
死魚眼漢子冷冷一笑,“神拳會可不是他姓周的一家獨大,家父乃是副會長,姓周的還沒資格指揮我們。”
李衍疑惑,“那與你們有什么關系?”
“原本沒關系。”死魚眼漢子張師童眼神變得凝重,“姓周的那兩個徒弟,在咸陽城胡作非為,丟的是整個神拳會的臉。我們看不過去,卻也無可奈何。”
“你若直接宰了他們,還得暗中敬你一聲好漢。”
“但你用李虎兒子的名義打擂,這件事,就和我們武館有關了。”
“我父親…想請你上門過過手!”
張氏武館,位于東北片藥王廟一帶。
這里是咸陽老城區,與前世不同,保存還算完整,甚至還有一截老秦都的破墻,進行加固后,將兩條街巷隔開。
武館面積不小,年代久遠,同樣用的老秦磚建成圍墻,配合那已經褪色的匾額,更顯滄桑厚重。
更吸引人的,則是門口一對石獅子。
李衍還未靠近,眼中就出現異色。
石獅子這種鎮物,起源于漢。
當時西域安息、大月氏國主進貢獅子,后來又隨著佛道傳入,被賦予神性,鎮宅石獅子也自此流傳。
這一對石獅子形制古樸,許多地方已經磨平,但剛猛霸道之氣仍撲面而來,乃是漢時風格,絕非凡物。
果然,打開嗅覺神通后,李衍立刻聞到一股味道,香火中帶著威嚴之意,顯然是罡氣凝聚,已有了小“局”。
算是件鎮宅寶物,比他家的匾額不知強多少。
有這玩意兒坐鎮,估計什么邪門玩意兒都不敢進來。
張師童眼尖,見他神色不對,頓時嗤笑道:“這可是我們拳館祖上傳下的寶貝,父親都得叫一聲師爺。”
“聽說你還入了玄門?”
“趁早提醒一下,玄門雖是江湖之首,但也有自己規矩。而且周蟠他家可是有更強的鎮物,切莫耍什么花招。”
“否則來找你的,就是其他人了…”
“我當然知道!”
李衍面色平靜回道。
大宣朝強勢,無論玄門還是江湖,都得遵其律法,明面上殺人,無論你是江湖刀客,還是術士,都會受到通緝。
當然,私底下又是另一回事。
還未靠近武館,里面就傳來整齊呼喊聲,顯然是有弟子正在練拳。
張師童來到門前,先是恭敬的對著兩個石獅子行了個禮,道聲“二位師爺好”,這才帶他進門。
李衍聞言,心中一凜。
好么,這恐怕是內行給支的招。
恐怕年歲日久,這一對石獅子成了精,也會是張氏武館的守護神,和一些名山大教用的方法相似。
進門后,便是兩個碩大的演武場。
一面黃土鋪地,兵器架子上放著刀槍棍棒。
一面豎著梅花樁,還有石鎖石球等物。
此時已入秋,幾場秋雨過后,天氣已經轉寒,但演武場上的弟子們卻全都穿著短褂,一個個肌肉虬結,拳風迅捷有力,頭頂汗氣升騰。
心意六合拳?
李衍一眼就瞧出了其拳法。
此拳以“心之發動為意,意之所向為拳”為拳理,脫槍為拳,拳打六合,故稱心意六合拳。
在關中,紅拳雖是主流,但心意六合拳流傳甚廣,有專門傳授的武館也不算稀奇。
武館正堂面積也不小,正后方墻壁上供奉著張家老祖像,下方是兩張太師椅。正堂兩側也各有一列椅子,墻壁上更是掛著幾幅氣勢磅礴的山水畫。
太師椅上坐著一名老者,個子不高,身著青布褂子,眉骨橫連,頭發有些發白,同樣長了一對死魚眼。
“見過張前輩。”李衍抱拳行禮。
他雖桀驁無忌,卻并非不懂禮數。
這老頭叫張元尚,既是咸陽神拳會副會長,也開設武館,和幾家鏢局有關系,算是當地的武林前輩。
張老頭正抽著水煙,看到他進來,只是眉眼輕輕一抬,堂中的幾名弟子便立刻退出,還順手關上門。
伴著咣咣咣的關門聲,正堂內光線立刻變暗。
整個大堂,只剩張家父子和李衍。
張元尚用那對死魚眼望向李衍,森冷幽光閃爍,蒼聲道:“李虎雖管不住褲襠,但也是個豪氣干云,威風八面的漢子,怎么就生了個小白臉?”
這老頭個子不高,氣勢卻極其驚人。
冰冷目光射來,仿佛有刀子頂在眉心。
李衍面色不變,扭頭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張師童,搖頭道:“前輩厲害,果然是一家人。”
張家和周蟠不對付,請他來肯定不是要動手。
這老頭無非是想來個下馬威,試試他膽氣而已。
但這嘴臭,跟他兒子簡直是一模一樣。
“瓜慫,倒還有點脾氣。”
張老頭也不生氣,身子向后一靠,嘆了口氣開口道:“你若先來找我,何至于如此。”
“這生死擂別打了,離開咸陽吧,至少能保住一條小命!”
李衍樂了,“我打擂,和前輩有關?”
張老頭開口道:“伱的生死和我無關,但你是李虎的兒子,在咸陽城打生死擂,就和我有關!”
說著,看向窗外,平靜道:“這江湖,說簡單也不簡單,說復雜也不復雜。”
“簡單的是,誰的拳頭大,腰桿子就硬!”
“復雜的是,里外都是規矩,處處人情世故。”
“十年前,我和幾個老伙計看重你父親,而且知道周蟠的德性,不想他當上這咸陽神拳會會長,便多方走動,進行謀劃,費了不少功夫。”
“眼看著事情就成了,你父親卻死在長安,還是在青樓,讓那周蟠輕松上位,我們也跟著被人恥笑。”
“其他幾個老伙計都服了軟,老夫可不服,但你頂著李虎兒子的名頭,再在咸陽被人打死,那老猴子說話就硬氣了,老夫也就沒臉出門了。”
“這個道理…你懂嗎?”
“懂!”
李衍點頭平靜道:“無非是怕我上秤,一旦分出斤兩,有些話就不好說了。”
“懂就好。”
張元尚微微點頭,又端起水煙袋子點燃,“不管你想做什么,一旦說要打生死擂,就和孟海辰那下三濫沒了關系,是贏是輸,他都小命難保。”
“周蟠已入化勁,且極要面子,別說動手,恐怕連面都不會露…”
“他手下出名的弟子有八大金剛,都已是暗勁。鐵刀和白猿兩幫幫主,就位列其中,隨便來一個,都能把你打死…”
“但周蟠也不會讓他們動手。因為你年紀太小,而且他們是外姓弟子,且成名許久,贏了也不算贏。”
“如果老夫沒猜錯,動手的會是周白,那是周家這一代最出色弟子,年紀也就十七八,去年就已踏入暗勁,而且是個武瘋子,四處與人切磋,經驗豐富。”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只有周白打死了你,老猴子心中這口氣,才能順當了。”
“怎么樣…還有膽子上臺嗎?”
李衍眉毛一挑,淡淡道:“我覺得,那老猴子這口氣,估計還得繼續憋著!”
“好,至少嘴夠硬!”
張元尚拍了拍手,點頭道:
“師童,試試他的斤兩。”
“若只是嘴硬,就打斷腿,扔出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