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不大,仿佛只是抖腕一送。
然而,效果卻宛如老熊蹭樹,海碗粗的樹干都開始搖晃,樹葉飄灑,甚至還有斷掉的細枝落下。
“你…你練成暗勁了?!”
沙里飛有些結巴,滿眼難以置信。
這個世界,明勁巔峰的特征,便是大筋震顫,筋骨齊鳴,一招一式,都可調動全身力量。
尋常人出手,不懂得如何發力,打出去的勁道至少會損失大半,而常年習武的練家子,同樣的力道傷害更大。
人體有骨骼,以肌腱筋膜相連,如木質榫卯結構,看似簡單,但精巧而穩固,唯有練出架子,懂得發力才行。
常人只需刻苦訓練,基本都能達到,不過是時間問題。
而到了暗勁階段,重點就不再是骨,而是筋膜。
筋膜如同一張密集的大網,聯通全身組織。
通過呼吸鼓蕩,內外共振,使得肌腱做極其快速的收縮震蕩,便可讓勁力更上一層樓。
這便是暗勁的特征:氣膜鼓蕩,裹筋成圓!
練成暗勁,運動幅度不大,也能產生驚人殺傷力,有的高手輕輕拍人一下,對方回去后便會吐血而死。
好處可不止這一點。
暗勁千回百折,招式變化更加多端。而且相同的殺傷力,用的力道更小,舉重若輕,作戰的時間也更長。
要想練成暗勁,除了天賦,還要有師傅每天過手聽勁,仔細揣摩其中變化,方可成功。
這小老虎一路上可沒人教,莫非天賦如妖孽?
沙里飛難以置信,隨即就是狂喜,心中一動低聲道:“擂臺之前,可千萬別露,到時我先下個注…”
李衍微微點頭,“也替我下一些。”
望著沙里飛那滿是興奮的老臉,李衍卻很平靜。
這次突破暗勁,純屬巧合。
他這些年來,每日練功,寒暑不斷。
但在爺爺去世的那些天,卻整日渾渾噩噩,魂不守舍,哪有時間練功?
若非大羅法身,連剛存的神都會消散。
前往咸陽的路上,他又開始練功。
剛開始或許是心急,狀若瘋魔,又傷了筋骨。
但這一次,卻有些不同。
存神之后,讓他對身體的感知越發靈敏,再加上有大羅法身守護,無需分心,便可同時存神與練功。
原本,他就已經達到明勁巔峰,只不過父親已死,爺爺年邁,沒人幫他過手聽勁喂招,因此才卡到了這一境界。
同時存神,恰好幫他突破。
當然,他只是剛剛練成暗勁,不可能時刻用出,更不像那些暗勁高手,每招每式舉重若輕,勁道變化多端。
但有大羅法身配合,大不了到時以傷換傷。
只要碰著一下,就能將對手打殘!
這番動靜,頓時驚動不少人。
王道玄看到,心中明顯松了口氣。
他與李衍合作,可不止是對方鼻神通的緣故。
有件事,他那日沒有半分虛言。
就在李衍來的前一日,他夢到惡鬼纏身驚醒。
這在夢占之中,謂之鬼夢,不祥之兆。商人甲骨卜辭中便有一句:丁未卜,王貞,多鬼夢,無來艱?
要知道,占卜之法玄之又玄,尤其是涉及到更加虛無的命運,即便術數大師也不一定準確。
但玄門中人又不一樣,存神之后,大多時候心神安定,若生征兆,必有蹊蹺。
有點像武者的秋風未動蟬先覺。
王道玄起來后,心神不寧,便在祖師像前占卜,但連起幾卦,都是敗運逆轉,大吉之兆。
而早晨起來,又見喜鵲銜花上門。
這是象占,一種吉兆。
但他心思一動,又起了幾卦,卻是大兇。
王道玄所有所悟,或許是到了轉機之時,禍福難料。
所以那日他本要出門,卻待在家中等待。
待看到李衍鳳眼龍睛之象,心中已有了計較,言語間一番試探,發現對方尚可交,便傳授了法門。
果然,隨后的事就起了變化。
先是好事,隨后遭遇刀匪,正應了禍福難定之兆。
對于李衍擂臺生死斗的決定,他雖覺得沒問題,但畢竟對方年幼,心中難免忐忑。
見李衍如今突破,王道玄才松了口氣。
春風班的周班主,同樣也有些吃驚,望著李衍那青澀的面孔,猶豫了一下,咬牙轉身回到屋中。
他踩著板凳,從衣柜上搬下一個老舊的小木箱,吹去表面塵土,雙手顫抖地撫摸了幾下,隨后端著出了門。
“這位衍小哥…”
周班主開口道:“暗勁的練法,可有?”
李衍點頭道:“父親傳過。”
暗勁想要裹筋成圓,就不能單純的習武,畢竟練不到筋膜,更別說深入五臟六腑。
若想提升,靠得是另外的練法。
虎豹雷音、釣蟾功、哼哈二氣、鶴鳴音、道門雷音、佛門獅子吼、大云雷音…都是如此。
雖說各家傳承不同,但天下間的道理都是相同,以聲音的震蕩,帶動筋膜鼓蕩,沁入骨髓臟腑。
紅拳同樣有秘法相傳,便是穿絲音。
拳諺云:一呼一吸,氣如細絲,穿腸過肚,氣串經絡。正適合紅拳輕如鴻毛,重如泰山,打人如捏火的特點。
正當他奇怪問這做什么時,周班主端起木箱,不舍地撫摸了一下,開口道:“想必衍小哥看得出來,老夫也練過幾天拳腳,學得是家傳劈掛。”
“老夫功夫一般,但祖上卻傳下了好東西。”
“祖上曾來自咸陽,學得是秦漢戰鼓,不僅是當時鼓王,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可惜后來惹了仇家,不得已前往華陰避難。”
“先祖得異人傳授大云雷音,與戰鼓之法結合,創出這一門神鼓云雷音,乃是上乘的練法,便贈予小哥。”
李衍聞言動容,“這…太珍貴了,班主…”
大云雷音,他聽父親說過,乃是佛門秘傳。
佛言大云雷音,比普通的雷音更大。
以此為名,足以證明此法不凡,常人難得一見,周班主竟藏有此物,還要贈送,讓他都有些錯愕。
但話說一半,就被周班主擺手打斷。
他微微搖頭,嘆了口氣,“老夫資質一般,那不肖子也先我而去,這東西藏著也沒了用。若隨意售賣給歹人,又是愧對祖宗。”
“小哥昨日可以退走,但選擇打生死擂,何嘗不是替我春風班擋了災,而且以你資質,也不算辱沒了這法門。”
說罷,就直接將木箱遞了上來。
王道玄見狀,沉思了一下,也幫腔道:“衍小哥就收下吧,周班主,之前商議的費用就此免去。”
這場法事可不便宜,以春風班如今的狀況,傾家蕩產才能湊齊,事后還要餓肚子。
如此做法,倒也兩全其美。
周班主聽到,眼中也露出笑意,叫著徒弟們繼續聽王道玄講解法事禁忌。
而李衍,則坐在一旁打開了木箱。
一般來說,這種法門都是薄薄一冊,有些甚至只是由師傅口口相傳,但里面卻有三本泛黃書冊。
一本是劈掛拳拳譜、一本是秦漢鼓韻,而最后一本,才是神鼓云雷音。
李衍隨意翻了幾下,頓覺詫異。
這法門,不僅是呼吸,竟還需要特制鐵鼓配合…
雨后的秋日,天空更顯高遠。
落日余暉,映照漫天殘霞,預示明天又是個晴天。
官道上泥濘不堪,十幾人艱難前行。
除去李衍他們,春風班還來了十幾人,包括提影、樂班、唱者,甚至還有幾個學徒。
至于那些家眷,則留在咸陽城中。
很快,他們便看到了亂葬崗。
隊伍中有一男子,長得有些虛胖泛白,正是沙里飛的熟人,樂隊嗩吶手“老白面”。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看著遠處亂葬崗,眼中滿是擔憂,“王道長,聽說山里還是西行丐幫窩子,那幫人可不好打交道,會不會壞咱們的事?”
“無妨。”
王道玄搖頭道:“咱們要找的地方,是陰煞匯聚之地,不適合人住,亂葬崗這么大,又是半夜做法,驚動不了他們。”
說罷,便取出手中羅盤,左右看了一會兒,指向亂葬崗西面山坳,“白虎銜尸大兇,玄武垂頭大吉,想不到亂葬崗有此古怪形勢,從這邊上!”
眾人雖不懂堪輿之術,但卻牢牢記著王道玄的吩咐,來到山下后,所有人就緊緊閉上了嘴巴,相互搭把手,順著陡峭泥濘的山坡向上爬。
遠處,夕陽最后一絲余暉消失,夜幕籠罩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