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個念頭一晃而過,朱元璋斷然道:“你是男兒大丈夫,做事怎可半途而廢!你不必怕,不是還有晉王嗎?”
鄧千秋道:“晉王?晉王固然身份高貴,可他上頭,不還有他老子嗎?”
朱元璋臉色微微一僵,不知什么緣故,這個時候的朱元璋居然表現出了超出往常時的耐心。
他慢條斯理地紓解鄧千秋道:“你放心,陛下乃是寬和之人,能夠明辨是非,怎會和你一個小娃娃為難?”
鄧千秋卻是歪著頭,不吭聲。
朱元璋臉已拉了下來,沉聲道:“總而言之,好好干!少年人該有凌云志,你是男兒,難道就只想像現在這樣,每日給人看家護院?領著這么點兒俸祿,了此一生?你不喜歡財富嗎?”
鄧千秋想了想道:“喜是喜歡,就是…好像我覺得現在的銀子,足夠我過一輩子。”
朱元璋后牙槽要咬斷了,卻依舊表現出了耐心,目光炯炯地凝視著鄧千秋:“你不好美色?”
鄧千秋一愣,訕訕道:“怎么,老兄家里有女兒…”
朱元璋騰的一下,心里開始冒火,臉色變得凌厲起來。
鄧千秋看朱元璋臉色不善,猛地反應過來,慌忙解釋道:“啊啊啊…我的錯,我還以為你瞧我相貌堂堂、玉樹臨風,又有穩定的差事,想跟我說親呢。”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隙,幽幽道:“你不愛權勢?不想飛黃騰達?”
鄧千秋卻是出人意表地道:“我沒什么志氣,只要我爹有志氣就可以了。”
一下子提及到了鄧健,朱元璋的臉色開始不易察覺地掠過了異色,他心里似是百感交集,卻還是道:“你爹若是有志氣,何至于你這做兒子的,只是區區一個百戶。”
方才還神色平和的鄧千秋,猛然大怒起來:“不許你這樣說我爹!我爹已經在努力了,伱等著瞧吧,此番科舉,他一定…”
“科舉…”朱元璋一愣,他震驚地看著鄧千秋:“你說什么?”
鄧千秋道:“我這人不擅長吹噓,不過你既然要問,那么告訴你也無妨,此番科舉,我爹意圖功名,想要考一考,以我爹的才學,看來必定要高中的。”
夜色之下,朱元璋的臉色卻是又青又白,他眼里寫滿是震驚。
“這鄉試已經在即,這樣說來,你父親已經來南京預備應試了?”
“當然!”
朱元璋的臉色越發的復雜,苦笑搖頭。
鄧千秋不由奇怪地道:“老兄,你這是怎么了?我見你臉色不好。”
朱元璋瞪鄧千秋一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果然有什么兒子,就有什么樣的爹,你們父子二人真以為可以小看天下的讀書人嗎?”
鄧千秋覺得眼前這老兄,似乎對自己的爹的實力頗有幾分看輕,于是也反唇相譏,道:“那是你小看我爹了。”
“呵…”朱元璋面上似笑非笑:“不知天高地厚!”
鄧千秋還是忍不住滿嘴牢騷:“小瞧我爹?哼,難道不知道我爹聞雞起舞,懸梁刺股嗎?我也不是吹噓,全天下的讀書人,有幾個這樣努力?”
朱元璋終于覺得自己耐心到了極限,鄧健要科舉的消息,似乎令他心里有幾分震撼,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子,反復地調整著心態。
最終,他決定做最后一次嘗試:“那你有什么愿望?人總有欲望,你應該也有。”
鄧千秋卻被問住了,他撓撓頭,居然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來。
想了片刻,鄧千秋道:“我想…這世道如果變得更好一些,天下人可以安居樂業一些,這個欲望會不會比較大…”
朱元璋一愣,隨即認真地看著眼前的鄧千秋,眼里變得更加地復雜起來,他察覺到這個少年似乎沒有在說謊。
這個答案,朱元璋的確是始料未及的,甚至從眼前這個年紀還并不大的少年的口中說出來,令他有著小小的震驚。
朱元璋的語氣不自覺地溫和下來,問道:“你小小年紀,為何這樣想?”
鄧千秋很認真地道:“因為我也挨過餓、受過凍,知道這種滋味有多難受。”
朱元璋:“…”
朱元璋沉默了,他避開了鄧千秋的目光,似乎受到了什么觸動。
“老兄,你怎么不說話了?”鄧千秋道。
朱元璋定定地看著鄧千秋,發現少年一臉坦然地看著他,一雙秀目中的眸光在這月色下顯得格外的清明。
朱元璋卻是道:“我還聽聞,你治了皇后娘娘,就是不知,這皇后娘娘肚子里的胎兒能否保住。”
鄧千秋驚道:“這個你竟也知道?媽的,這宮里怎么跟篩子一樣,什么鬼消息都能傳?看來這宮里的宦官統統抓去砍頭,也不冤枉。”
鄧千秋覺得好像有點扯遠了,便又道:“皇后娘娘的癥狀,其實都是高齡導致的,平日的時候,適當走一走,心平氣和,身邊又有人照料,應該不會有什么大礙。”
朱元璋這才顯得輕松不少,他不由道:“非議后宮,大膽,遲早要掉腦袋。”
鄧千秋:“…”
鄧千秋無語了,這話題不是你這老兄先提起來的?
朱元璋卻是背著了手,信步便走,一面道:“以后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辭,小心禍從口出!”
說著,不等鄧千秋反應,朱元璋已是快步而去。
次日,晉王朱棡惴惴不安地入宮覲見,他聽到父皇指名召見自己,人已嚇尿了。
進了殿,他碎步,小心翼翼地左右觀察,一雙不大的眼睛眨了又眨,宛如鼬鼠一般。
朱元璋就在這殿中的帷幔之后,突然道:“逆子,你干的好事!”
朱棡本就不大好的臉色,更是一下子白了許多,啪嗒一下便朝帷幔方向跪下去,大呼道:“兒臣萬死。”
朱元璋大抵就知道,這家伙果然沒干好事,平時但凡他有一丁點的道理,也必然要趾高氣昂,今日這鬼鬼祟祟的樣子,看來是當真又犯渾了。
朱元璋沉聲道:“你也知道萬死,看來你是知道自己罪無可赦的。”
朱棡便啪嗒流眼淚:“兒臣不該背后非議父皇,父皇,你聽兒臣解釋,當時的情況是…”
“嗯?”朱元璋挑眉道:“你還非議了朕?”
“啊…”朱棡一臉懵逼地抬頭起來,下意識道:“父皇,你到底說的哪一樁罪啊,你就別賣關子了,你再賣關子,兒臣平日干的事若是都抖落出來,到時候咱們父子的面上就都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