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凄風冷雨。
杭州似乎特別多雨。
后世的西湖煙雨,說的就是陽春三個月吧。
非常美好…
詩情畫意…
可是,對于張庸來說,他的記憶,只有凄風冷雨。還有令人煩躁的泥濘。
到處都是泥水。或者泥漿。深一腳淺一腳。
很多地方無法行車。
如果車輪陷進去,幾個人都推不出來。
搞得車上必須經常準備一些稻草。或者石頭。以備陷車使用。
“組長,就在前面。”
“好。”
張庸舉起望遠鏡,在黑夜中默默觀察。
他是被人從被窩里面叫起來的。冒著寒風細雨,趕來郊外。說是這里發現了孫鼎元的蹤跡。
據說,還有人看到了幾個洋人。可能就是那五個英國人。
到底是誰發現的。不清楚。反正,情報轉到了張庸這里。
張庸于是連夜趕來。
在凄風冷雨中蹲守。
地圖顯示,在300米外,一個高墻大院里面,有很多白點。都有武器標志。還有黃金標志。
但是沒有紅點。說明這里沒有日寇。
確實可能是孫鼎元一伙。
有可能,孫鼎元就在這里。但是也有可能是替身。
屈鐵的話,張庸最終相信了。
孫鼎元狡兔三窟,有七八個替身真的不奇怪。
從理論上來說,孫鼎元應該會控制著那五個英國人。畢竟,這是最好的人質。
那些英國人估計也不是省油的燈。軍情七處的。能是善茬?
如果他們發生內訌,自然是最好。
委座擔心洋人死了,又被會外國公使提抗議。張庸卻是不在乎。
死了就死了。你們自己跑華夏境內,從事一些非法的勾當。萬一送了命,還要我們負責,哪有這樣的道理。
之前要屈鐵假戲真做,將竹下隆真的殺了。顯然是不安好心。
對于英國人來說,最好就是讓中國人拖住日本人。讓日本人無暇去侵犯英國人的利益。
如果竹下隆真的被殺,中日矛盾激化,日本人全力侵華,那肯定就沒能力干涉英國了。
英國人的綏靖政策,向來如此。
都是犧牲別人,保存自己利益。
所以,老蔣指望英美調停,怎么可能?別人巴不得你和日本人打生打死呢。
…扯遠。
國際形勢,和他無關。
他現在只想抓住孫鼎元。然后榨出油來。
一個替身都有三千美元。那正主呢?至少應該有三萬美元吧。滿懷向往…
然而,地圖顯示,那些白點都擁擠在一堆。
有人放哨。
十分警惕。
周圍都是靜悄悄的。附近地形開闊。旁人無法隱蔽接近。
這里又是郊區。天大地大。隨時都可以撤退。然后散入四野當中。跟著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之所以孫鼎元沒有立刻遁走。是因為他還沒放棄自己的目標。
他是要去美國的。他的目標是美國。
除非是迫不得已。他不會隱藏鄉間。
好慘…
別人在屋內可能暖洋洋的。他們在外面吹風淋雨。
幸好,附近有很多空房屋。張庸挑了幾間,帶人住進去。這才感覺好了一些。
意外發現,其中一個房屋,居然裝有電話。拿起電話,發現電話線居然能用。
真是意外之喜。
立刻撥打之前屈鐵提供的號碼。
能打通。
但是沒有人接。
看看時間,現在是凌晨三點多。
嘿嘿。
凌晨三點多…
都給我起來嗨!
我張庸在外面忙活,你們一個個都別想睡覺!
“嘟嘟…”
“嘟嘟…”
讓電話一直響。
如果自動掛斷了,又繼續打。
繼續打…
三次…
四次…
張庸也不著急。直接當騷擾電話使用。
電話那頭,是英國人。呵呵。起來吧。
終于…
“誰啊?”
有人接電話了。
漢語還說的挺標準。但是帶著嚴重的煩躁情緒。
可以理解。凌晨三點多電話響,換誰都要火冒三丈。何況是騷擾電話?但是,張庸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是我。”張庸大聲說道。
“伱是誰?”對方不耐煩。
“我們有過交易的。”張庸冷冷的回應。
“什么交易?”對方語調逐漸開始放慢。
張庸沉默。
什么交易?
糟糕…
之前沒想好。
但是,他很快就有內容了。
“宙斯計劃,你想知道嗎?”張庸緩緩的說道。
“什么計劃?”對方迷惑。
“日本人要建造全世界最大的戰列艦,你們知道嗎?”
“你到底是誰?”
“烏鴉。”
張庸臨時給自己找了個代號。
話才出口,立刻后悔了。什么烏鴉。晦氣。怎么想到這么沒品味的外號。
唉,沒文化真是要命…
“我不知道你是誰。”
“但是我知道你是誰。你去告訴軍情七處的人,我有一份非常重要的情報,是你們的海軍大臣丘吉爾先生非常需要的。如果你們錯過了,丘吉爾先生會踢你們的屁股。”
“你到底是誰?”
對方有點惱火。又有點疑惑。
本來以為是惡作劇。可是,對方又提到了丘吉爾的名字。
丘吉爾,眼下就是英國皇家海軍大臣。主導皇家海軍。日本人要建造世界最大的戰列艦?誰說的?
哦,宙斯計劃…
對方原來是兜售情報來著。
“排水量。”
“比你們的英王喬治五世級戰列艦還要大得多。”
“主炮口徑?”
“同樣比你們的英王喬治五世級戰列艦大得多。”
“航速?”
“三十節以上。”
“你根本是在胡說八道。”
“你不相信?”
“沒有人的戰列艦可以比我們皇家海軍的更加優秀!”
“但是…”
“啪!”
對方將電話給掛了。
張庸也不生氣。拿著話筒。嘴角微微冷笑。
好大的口氣。
日不落帝國。
還以為自己是世界第一呢!
沒有人的戰列艦可以比皇家海軍的更加優秀。呵呵。
你們威爾士親王號排水量才多少?四萬噸。大和號的排水量多少,七萬噸。幾乎是你們的兩倍。
大和號的主炮口徑是460毫米。你們威爾士親王號才356毫米。
足足比別人小了100毫米啊!
航速也有差別。
但是張庸完全理解這個英國人的驕傲。
畢竟,英國人眼下,也只有在海洋上才能看到一些昔日的榮光了。
戰列艦,是英國人的命根子。
哪怕是砸鍋賣鐵,也要不斷的建造。以確保海洋上的優勢。
尤其是在德國海軍造艦計劃出來以后,丘吉爾更加不敢小覷。他的基本原則就是三打一。三對一。
就是德國人建造一艘戰艦,英國人對標建造三艘。
然而,丘吉爾的目光,始終忽略了東方。忽略了日本人。沒想到日本人會如此瘋狂。
純技術而言,大和號的各項數據,都是秒殺英美戰列艦的。
客觀來說,日寇確實有相當水平。
默默的將話筒放下。等十幾秒。然后拿起來,繼續撥打剛才的電話號碼。
沒人聽?
不想聽?
沒關系。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結果…
發現只有忙音。
好家伙,原來對方是將話筒拿起來了。打不進去了。
瑪德。張庸悻悻的暗罵臟話。
等抓住這個該死的洋人,先錘爆他的手…
居然不相信我說的話!
忽然間,大院有動靜。
從大院里面出來一個人。孤零零的。帶著武器標志。但是沒有黃金標志。
鬼鬼祟祟。
閃閃縮縮。
張庸眼神瞇細。這個家伙是要做什么?想要獨自逃亡?
一個人靜悄悄的跑出來,肯定沒好事啊!
多半是自己想要單獨跑路。
好,送上門來。
密切監視動靜。
漸漸的,望遠鏡終于是可以看到一點點了。是一個長頭發的男人。判斷是男人。后世的藝術大師那種。不修邊幅。胡子巴扎。滿臉絡腮胡那種。說好聽點是粗獷。說不好聽就是邋遢。
他沒有朝外面的田野走去,而是試圖返回城內。
這就有意思了。正好抓捕。
當即安排。
目標小心翼翼的摸索著前行。黑暗中,他的行走速度很慢。
相反的,張庸有地圖的幫助,可以避開所有的危險。疾走。感覺也沒有那么冷了。成功的繞到目標前面。
然而,由于周圍的地形比較開闊,想要背后暗算,打悶棍,不可能。
唯一的辦法就是,率先堵住對方。
萬一目標開槍怎么辦?那沒辦法。只有開槍還擊,將他打死。
槍聲會驚動大院里面的其他悍匪嗎?
顧不得了。驚就驚了。
先收拾眼前這個家伙再說。或許不用動槍呢?
等目標進入一塊空地,張庸揮揮手。
立刻有人從背后、側面冒出。
絡腮胡男子聽到腳步聲,急忙回頭。隨即發現自己被包圍了。
微弱的光線中,看到黑洞洞的槍口。
“朋友,不要動。”張庸從斷墻后面冒出半個腦袋,大聲說道,“我們只要錢,不要命。”
“你們是哪條道上的朋友?”絡腮胡男子沉默片刻,緩緩張開手。
這個動作表示他沒有拔槍的意思。不要誤會。
顯然,他懂得江湖規矩。如果冒險拔槍,下場就是變成馬蜂窩。
對方一頓亂槍,就能將他打的千瘡百孔的。
“鱷魚幫。”張庸大言不慚。
“你們?”絡腮胡的神色非常古怪。疑惑。難以置信。荒謬。
“對。我們是鱷魚幫的。”
“我也是。”
“鬼扯。你敢假冒?”
“我是鱷魚幫幫主。我叫伍百順。”
“哦?”
張庸:…
對方居然是鱷魚幫幫主?
瑪德。居然假冒到正主的頭上來?這世界還真是小啊!
但是…
沒關系。都是小事。
張庸冷冷的說道:“既然你是鱷魚幫的幫主,和孫鼎元混在一起做什么?”
“什么孫鼎元?”伍百順搖頭,“你可能誤會了。”
“我沒有誤會。你肯定是和孫鼎元同流合污了。你剛才離開的那個大院,里面就是孫鼎元的人。”
“不是。他們是褚景良的手下。”
“嗯?”
張庸感覺哪里不對。
難道真的搞錯了?要抓孫鼎元,結果抓到褚景良?
暈死!
到底是誰給的情報?
不會是有人借機聲東擊西,調虎離山吧!
或許,根本就是孫鼎元搞鬼?
孫鼎元將他引誘到郊區來,然后自己金蟬脫殼?
上當了!
這些老家伙,真是老奸巨猾!
自己白白的在郊區這里耽誤了好幾個小時。或許現在,孫鼎元都逃出杭州城了。
真是斗不過這些老手啊!
現在回去,可能也晚了。
算了…
下次吧。
如果真的抓不到,那就算了。別勉強自己。畢竟畢竟能力有限。不可能所有事情都做得那么完美。
能做多少是多少。
能撈多少是多少。
隨遇而安。
知足常樂。
“褚景良的人在里面做什么?”
“商量運輸糧食的事。”
“什么運輸糧食。”
“他們準備運輸十萬噸糧食到天津衛。”
“那找你做什么?”
“幫忙押船。”
“漕運還是海運?”
“海運。”
“他有那么多船?”
“是海昌船運的。”
“溫振平?”
“對。”
“原來如此。”
張庸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果然,日諜內部,已經形成閉環。
需要糧食,找褚景良。
需要船運,找溫振平。
都不需要經過其他人的手。就能夠將糧食安全順利的運輸到天津衛。
事實上,敢走海運,已經充分說明溫振平不簡單。
外面的大海,有日本人的戰艦。隨時都會攔截檢查的。如果不配合,會被擊沉。
日寇有很多艘驅逐艦在華夏沿海巡邏游弋。專門封鎖海岸線。如果不是外國船只,或者是日本人特許的船只,無法通行。
別看那些驅逐艦都是排水量1000噸左右的老古董。但是,面對民船,還是天頂星一般的存在。都不用127毫米主炮,直接用小口徑的機關炮就打沉了。所以,沒有人敢冒險。
廖家的船只,也只敢沿著海岸線走,從杭州到上海。一旦離開這個航線,就會有危險。
那些從杭州到廣州,或者到其他地方的商船,多多少少都要有點官方背景。又或者是有點洋人背景。
唉,說起來都是淚。國力羸弱,就是這樣任人欺負的結果。
杭州有十萬噸糧食嗎?
當然有。
蘇杭本來就是魚米之鄉。
向來都有蘇湖熟,天下足的說法。杭州也在其中。
“里面還有什么人?”
“很多人我都不認識。”
“那你一個人跑出來是做什么?”
“我…”
伍百順沉默。
顯然,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他不想說真話。可是,說謊又很難瞞得過張庸。
萬一被發現說謊,情況會很糟糕。
“我想告密…”最終,伍百順緩緩的說道。
“告誰?”張庸神色不動。
“我不知道。”
“你沒想好?”
“是。”
“為什么要告密?”
“我感覺這個褚景良,似乎有問題…”
“什么問題?”
“他可能是日本人的走狗。”
“如何覺得?”
“十萬噸糧食,從杭州運輸到天津衛,肯定是賣給日本人啊!”
“不一定。”
張庸緩緩的說道。
之前,張庸也是這么覺得的。
日本人糧食不足,必須從華夏境內巧取豪奪。
然而,華夏北方,本來糧食產量就不足。并沒有多余的糧食賣給日本人。
必須從南方運輸糧食。
“對了,有一個人,是從東三省那邊過來的。我懷疑他是偽滿洲國派來的。”
“叫什么名字?”
“他自我介紹說叫王申。”
“王申。”
張庸記住這個名字。
偽滿洲國,那是富得流油啊!他喜歡。
上次抓住川島芳子,本來想要狠狠敲詐一筆,沒想到,上面有人將她放回去了。
可惜了…
現在又有人送上門,那就照單全收。
這一窩窩的日諜,包括褚景良,還有汪繼昌,都是大魚。隨便敲敲就有豐厚收入。
“糧食的收貨方就是王申。”
“繼續說。”
“他開價挺高的。”
“多高?”
“每石十八大洋。天津衛港口結算。”
“很高嗎?”
“在杭州,一石上好大米,只需要九個大洋。這是翻倍的價格啊!”
“現結嗎?”
“當然。”
“呃…”
張庸始終感覺不太對。
來自后世的他,對詐騙非常的敏感。立刻想到各種騙局。
從杭州運輸糧食北上,價格翻倍。聽起來,的確是非常美麗。還有現結的大洋。估計所有的商家都愿意。
包括廖盼兮在內。她也是商人。商人也是逐利的。
可是,如果糧食運輸到了天津衛,對方又不要了。然后又扣住了,怎么辦?
那就仆街了。等于是白白的丟掉了一大批貨。
十萬噸糧食,到了那邊,就是三百六十萬大洋啊!王申有那么多的大洋?
不過,張庸對經濟沒什么研究。短時間內無法理清里面的成本利潤關系。
騙局也好,什么都好,先抓住王申再說。
“你走吧!”
“謝謝。”
伍百順轉身離開。
張庸帶著人,前往大院。
既然不是孫鼎元的手下,那他就不客氣了。
褚景良…
老子找的就是你。
帶著隊伍浩浩蕩蕩的走過去。
門外放哨的人立刻發現了。“你們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我是復興社特務處的。我叫張庸。叫王申出來。”張庸指名道姓。他要找的就是偽滿洲國的人。
不久以后,一個中年人出現了。樣貌平平無奇。
他看到張庸,倒也鎮定。顯然是沒有放在心上。
“王老板。”張庸皮笑肉不笑。
“張組長,深夜來訪,有何貴干?”王申緩緩問道。
“我有事找王老板。麻煩跟我走一趟。”
“你有什么事?在這里說。”
“我們另外找地方說。在這里不方便說。”
“你就在這里說。”
“王申,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張組長,你的名頭我也聽說了。但是,我不怕。”
“是嗎?”
張庸嘴角冷笑。
忽然感覺不對。
地圖邊緣出現一個紅點。閃爍。
瞬間,張庸渾身激靈。
有危險。
狙擊手!
不假思索的,張庸立刻趴下。
動作迅速無比。
他的意識十分清晰的告訴他,自己被埋伏了。是日寇的狙擊手!
這是一個陷阱。
他又又上當了。
所謂的情報,絕對是日寇安排的。目的就是將他吸引到這邊來。
這邊地形開闊,非常適合狙擊。
然后…
感覺有什么東西掠過。
好像自己的左肩后面被什么東西蹭了一下。
沒什么感覺。
就是一下下。
可能是子彈飛行的速度太快,他的身體,還有大腦,還沒有來得及判斷傷口的嚴重程度。
瑪德…
被狙擊了…
第二次了…
上次沒有抓住對方,讓對方跑了,結果第二次又來。
偏偏是自己抓捕孫鼎元心切,落入了日寇布設陷阱。
瑪德…
差點掛了。
但是沒掛。
還有機會。
咬牙。發誓。今天必須干掉這個日寇狙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