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錫鴻只感覺腹部劇痛,面對死亡的恐懼籠罩著他。
“你…你…”
“陳先生,你這是做什么?”歐陽明也是臉色大變,聲色俱厲。
“我說了,我覺得今天左腳進門的克我,就在剛剛,兩分鐘之前!”陳正威慢悠悠道,擺明了就是要打死劉錫鴻。
“舊金山領事…誰同意的?我同意了么?我沒開口,你們也敢進舊金山?”
“在舊金山這地方,我想讓你們活就讓你們活,想讓伱們死就讓你們死!”
陳正威說到這里,一臉的玩味:“何況龔嚴勇早就把你賣了!”
“連他都敢信,我是該說你蠢呢,還是該說你天真呢?”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果然是他…那個小人!”劉錫鴻捂著肚子,臉色鐵青,憤怒和恐懼交織。
剛才看到龔嚴勇沒回來,他就覺得不妙了。
周圍的那些師弟聽到這話,臉色也紛紛變了。
“說說看吧…他都說過一遍了…我還想聽你說說!”陳正威看著劉錫鴻道。
“你看,這一槍打在你肚子上…說不定你還能救一救呢!”
劉錫鴻慘笑:“讓朝廷拿下汶村陳家和海宴容、顏兩家,再以此要挾你手下,這本就是他出的主意!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
那些武館弟子臉上驚怒交加,竟然真是這樣。
那個大師兄…龔嚴勇,竟然真的這么狠!
“不止吧!拿下陳、顏、容家后,便是其他親近人的家屬…包括武館的這些弟子在內…”
“既然做事,就要傾力而為,這有什么好說的?”劉錫鴻慘然道。
這下那些弟子的臉色更難看了。
陳正威看了看武館那些弟子的表情,笑了笑,剩下的也沒什么好問的了。
劉錫鴻來這里到底是不是為了摘桃子,他根本不在乎。
“既然這樣,我說話也算話。不過唐人街缺醫少藥的…大夫也缺。給他包扎下傷口,讓他游回大清去找大夫。”陳正威道。
“威哥,那個龔嚴勇呢?”顏清友在陳正威身邊怒氣沖沖道。
剛才他從陳正威的話里知道龔嚴勇竟然勾結大清官員,想要將他們家里人全都拿下,他現在恨不得扒了龔嚴勇的皮。
“我老丈人說讓他離開舊金山…我老丈人心軟,我可不能心軟…畢竟舊金山這么多人跟著我呢。而且有過不罰,就這么放了他,讓其他人怎么想?”陳正威冷笑道。
實際上剛才龔嚴勇往外走的時候,林明生閉著眼睛不去看他,他就知道林明生的心思了。
畢竟院子里這么多弟子在看著呢。
龔嚴勇只要上了船,陳正威想要怎么處置,是殺是剮,那就是陳正威的事了。
所以他連結果都不聽,就直接回屋。
但陳正威不一樣,整個舊金山,整個美國,那么多人看著他呢。
今天有人敢對付他,還給放了…那明天是不是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讓人找找,一個瘸子,他能跑到哪去?找到后裝麻袋里亂棍打死!記得,是個瘸子,還留著辮子!”陳正威咧開嘴,眼中都是兇光。
其他弟子聽到這話,心中都是一凜。
但想到剛剛劉錫鴻透漏出來的,竟然真是龔嚴勇出的主意,讓大清朝廷拿下陳正威等人老家的人,甚至可能連他們也在其中…此時不少人都咬牙切齒,更是沒人敢說出半句求情的話。
“我這就讓人去找!”顏清友立刻下去拖著劉錫鴻往外走。
知道自己馬上要死,劉錫鴻大聲道:“你們家里人還在大清,你敢殺我,你就不怕朝廷怪罪!牽連族中老幼!”
“大清朝廷怎么知道我家是哪的?”陳正威嗤笑道,目光轉向歐陽明:
“另外,我覺得領事是路上染病死的,公使先生,你說是不是?”
歐陽明面對陳正威的兇狠,心中又驚又懼,哪怕他是朝廷官員,面對這樣純粹的亡命徒,心中也是本能的懼怕。
何況劉錫鴻算計對付陳正威,結果還暴露了。
這讓他也說不出其他,咬咬牙道:“確實如此!”
陳正威這才點點頭,對武館的弟子道:“這里的都是我師弟,都是自己人,所以我才讓你們看看,知道發生了什么。我老丈人,也就是你們師傅,他可以心軟。但我不能心軟,以后有人敢吃里扒外,也是如此!”
眾人心中一凜,阿寬等人連忙道:“師兄放心,我們肯定不會做這種吃里扒外的事。”
“行了,大過年的,別說這些掃興的。這兩天休息,該喝酒喝酒,該找女人找女人!”陳正威哈哈一笑道。
“師兄,那我們先走了!”那些弟子紛紛道,經過今天這件事,他們心中頗為復雜,也要找個地方喝酒。
“有點兒眼力勁啊,給公使搬把椅子!”陳正威又道。
立刻有人跑去給歐陽明搬了把椅子。
“哈哈哈哈!公使請坐,哪有讓你站著說話的道理。說起來我和公使還有舊,你堂弟歐陽庚還來過我這里,昨天還發了電報給我,生怕大水沖了龍王廟!”陳正威對歐陽明笑道,剛才的事仿佛沒發生過一樣。
歐陽明覺得陳正威這人翻臉如翻書。
尤其是剛才,與自己同路而來的劉錫鴻,剛剛被陳正威的人拖走,必然是十死無生,這也讓他心中極為復雜。
但也只能打起精神小心應對。
“公使這一路上所見所聞怎么樣?”陳正威隨意詢問。
“這舊金山與大清差不多,遍地都是華人。尤其是這唐人街,到了的這兩天,讓我覺得還在家中一般。”歐陽明道。
“那就好,歐陽公使可以多在舊金山玩一段時間,看看這邊的風土人情。剛好,我這里有個人對公使館頗為熟悉,歐陽公使跟他聊聊,等到了紐約上任時,就知道該怎么做了,不至于兩眼一抹黑。”陳正威道。
“陳先生說的那人是…?”歐陽明疑惑。
“原來的公使館副公使!他覺得做大清的公使沒意思,過來幫我做事了。”陳正威笑嘻嘻道。
歐陽明愣了愣:“是容閎?”
他到現在才知道,自己還沒上任,這副公使就跑路了。
“畢竟這大清公使,確實沒用啊!你看看人家英國、法國、德國公使,為了本國移民的權益和美國政府交涉!”
“你再看看大清公使,有個屁用!知不知道我剛來舊金山是什么樣?”
“我剛下船,那些鬼佬就站在港口旁邊喊:清蟲滾回去!給我一個下馬威!”
“在舊金山,有一等白人,二等白人,三等白人,四等白人,五等黑人,六等墨西哥人,然后才是華人,比狗都不如!”
“就這樣,你說要大清公使有什么用?”
歐陽明知道海外華人的境遇不太好…但也沒想到舊金山華人的境遇也這么差,尤其他這兩天所見所聞,在舊金山華人地位頗高。
“知不知道我剛來時華人拿多少薪水?同樣的工作,鬼佬拿30美元,華人拿15美元!”
“現在…華人拿25美元!”
“為什么?因為我讓他們漲!他們就得漲!”
“這本該駐美公使做的事,全都讓我做了!要駐美公使有什么用?牽條狗在那里也一樣啊!”
“歐陽公使在美國做事,應該把華人的利益放在心上,為華人謀求福利!不然,不如牽條狗在那嘍!”陳正威笑瞇瞇的跟歐陽明道。
不過這話就不怎么好聽了。
當然,陳正威也不在乎好不好聽,既然你是駐美公使,那你就得為我們這些在美求生的華人謀利益嘛。
至于你能不能做到,你能做到什么…那就再說。
“去給我找個瘸子,一定不能讓他跑了!”顏清友離開武館,就找來自己的馬仔:“媽的,那個王八蛋我非要扒了他的皮!”
“友哥,怎么這么生氣?”馬仔詢問。
“回頭再跟你們說。先去找人,就是武館原來的那個龔嚴勇,你們也認識。他現在是個瘸子,留著辮子,頭發也有可能剪了。看到剛剪頭的,還有光頭的,也一起查。”
“那家伙身手不錯,別被他跑了!看到他就把他腿打斷,不過別打死了。我要親自招待他!”顏清友一臉的狠厲。
隨著顏清友吩咐下去,幾個馬仔立刻掏出哨子,一邊跑一邊吹。
街邊酒樓里,幾乎坐滿了陳正威的手下,正在推杯換盞,吹牛劃拳。
“等等!”一個正拿著酒杯要喝酒的馬仔突然將酒杯頓住。
“等什么等?關老六,愿賭服輸!”其他馬仔都嘻嘻哈哈催促道。“喝完這杯,還有三杯,別讓我們用灌的啊!”
“哨子聲!”關老六直接道。
其他人愣了下。“都安靜,都他媽安靜!”
隨著酒樓里安靜下來,其他人也聽到了遠處的哨子聲,而且越來越近。
“艸,是搖人的!大過年的,誰敢惹事?”那些馬仔紛紛從桌子旁站起來,蜂擁出去。
而在不遠處的賭場里,幾個馬仔正在玩牌九,一個青年從賭場外面走進來,看到幾人就過去拍拍他們。
“魚佬,阿瞞,別玩了!吹哨子叫人了!”
“天,天,天…天牌!”一個馬仔一只腳踩在凳子上,一臉興奮的摸著牌,然后往桌子上一拍。
“給錢,給錢!等我一分鐘,讓這些撲街把錢給了!媽的,大過年的誰他媽找事啊?”
那馬仔將錢收了,招呼一聲:“回來繼續!”
然后轉身就出去。
出了賭場,就看到滿街從酒樓和賭場里涌出來的馬仔,還有個從青樓出來的正在手忙腳亂的提褲子。
“什么事?發生什么事了?”
一群人紛紛詢問。
“翻個人出來,龔嚴勇,26歲,瘸子,一身黑色紳士服,留著辮子…身手很好,一定要把這個人挖出來,別讓他跑了!可以開槍,但只能往腿上打,別把他打死了!”
“就是把舊金山的老鼠洞都給翻開,也要把他給翻出來。”
本來還在賭場玩樂或者在酒樓喝酒的那些馬仔,全都動了起來。
大群的馬仔涌上街頭,到處尋找。
一匹匹馬在街上疾馳。
首先就先將進出舊金山的道路給封上了,然后就是港口。
就連調查局都被驚動了。
邁克爾正在俱樂部跟人玩“五張抽牌”,手下的探員便找了過來。
“警長,顏清友的人將碼頭和出城的路都封了,大批的人涌上街,看樣子是在找什么人。”
“今天他們過年,沒大事不會大動干戈。問問他們找什么人,要不要幫忙!”邁克爾直接道。
深夜,龔嚴勇躲在一條小巷里,拳頭不斷的打在墻上,一臉的猙獰。
“干!干!”他已經發現從剛剛開始,就有大群的人涌上街頭。
他都沒敢和那些人照面,下意識就覺得那些人是來找自己的。
龔嚴勇心中全是憤怒,沒想到自己籌劃了那么多,剛剛到了舊金山,就又變成了喪家之犬。
甚至連自己想要做什么,都被陳正威猜了出來。
自己就好像是個小丑一樣,在那上躥下跳。
這種感覺讓他心中越發憤怒。
不過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他必須得想辦法離開舊金山。
這里是陳正威的地盤,在這里他根本藏不了。
又一陣馬蹄聲傳來,龔嚴勇連忙屏住聲息,接著路口的昏暗路燈,他看到兩個華人騎在馬上疾馳而過。
等了片刻,他探頭朝著外面看了看,然后便走出小巷。
然而他那一瘸一拐的身影,太容易被人注意到了。
沒過多久,兩個調查局的探員看到他,立刻朝著他走了過來。
龔嚴勇見狀不好,直接拐進一條小巷里。
“別讓他跑了!”那兩個探員立刻追了上來,然而剛改過小巷,其中一人就被一腳抽在臉上。
而另外一人連忙舉槍,卻被龔嚴勇抓住胳膊一個背摔。
搶了兩人的槍和子彈,龔嚴勇心中稍稍多了一點兒底氣。
鉆進小巷里繼續躲藏。
然而沒多久,那兩個探員就被人發現了,包圍圈也越縮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