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丸立香病了。
雖然說是不知道多少次拯救了世界的人類,但‘人會得病’這件事情并不稀奇。
真正讓人覺得恐怖的,是連那位高喊著‘根除疾病’的南丁格爾小姐以及號稱能夠復活死人的‘希臘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都親口承認,藤丸立香得的是絕癥。
當藤丸拜托他們醫治自己時,兩人的表現出奇一致。
舉起手來,掌心向外推脫道。
‘抱歉,做不到。’
做不到就挨c.....哦不行,要是繼續逼問下去,南丁格爾小姐采取暴力手段了。
病癥本身是從藤丸立香離開迦勒底的第二個月開始初見端倪,治療時期長達兩年,非但沒有好轉,反倒在不斷惡化。
當然了,說是惡化,這個癥狀也沒有造成非常惡劣的健康傷害。
藤丸立香所做的,僅僅是‘打哈欠’。
仿佛在打一個永遠無法結束的哈欠,他終日都因為‘無聊’而無法獲得人生的愉悅。
在第一年后半段,一直關注著藤丸立香情況的迦勒底也顧不得什么‘不能干涉藤丸立香作為普通人的生活’這樣的原則,派遣了醫療團隊進行處理,甚至為了讓其散心而辦理了東大交換生項目,讓其環球旅游散心。
甚至,胖所長在綜合判斷后,決定一個人翹掉繁忙的事務,跨越半個地球來日本找藤丸立香,用達芬奇制作的治療儀器幫助其完成治療。
但結果....
胖所長看著面前的診斷結果面色嚴肅,而坐在床上的藤丸立香見狀有些拘謹。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期末考試的班級中流,而面前的胖所長則是原本拿到了自己成績單小紙條的家內老母親,明知道不能給孩子上壓力,但臉色無論如何也藏不住。
不過就算是母親,胖所長大概率也是慈母,立香想到這,便是挪著肩湊近戈爾德魯夫,用‘中午吃什么’般的語氣佯裝無事開口道:“其實.....我的病癥也沒有那么嚴重,完全是和南丁格爾小姐夸大了病情,還麻煩偉大的迦勒底所長跑來日本這種窮鄉僻壤出差.....要我說,比起我,所長才應該好好休息,所以今天的治療就到此為——”
“藤↑丸↓立↑香!!”
被打斷了。
金發的胖所長怒聲呵斥,“要不是你的心理診斷次次不及格,我能來天天纏著你嗎!”
“你要不要自己看看自己的分數!剛從環球旅游回來你考了多少分!十三分!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考出來的!這甚至不是三十分!”
“......”雙手放回大腿上,藤丸立香臉上露出幾分尷尬,眼神游離。“我....我2B鉛筆涂卡順序錯了。”
“我們的試卷沒有選擇題。”
藤丸立香猶豫片刻后沉重道:“.......我們立本推行的是鼓勵式教育,請所長立刻停止對我的責罵。”
“你不是說自己國籍是地球人的嗎?”
“事實上我一直覺得日本是我的第二故鄉。”
看著嘴硬狡辯的男孩,胖所長見狀嘆了口氣,也不忍心繼續責罵。
“算了。”
他把手上的診斷單放下,轉而打開一個硬質的筆記本,隨口問道。“老流程,說說自己最近干了什么吧,嗯...你剛從環球旅游散心回來嗎,那就說說你在那邊的見聞,先說說華國吧。”
“好。”
松了口氣,立香露出純良的笑容,禮貌地拿出手機。
“你看這個,所長。”
“嗯?我看看。”
藤丸把手機拿出來,橫置著,將屏幕對向胖所長。
胖所長仔仔細細得看,只見到黑屏,正當他以為藤丸立香是不是按錯了什么的時候,屏幕卻忽然亮起白光,然后——
兩個所長并不熟悉,但大概看得出來是漢字的東西開始緩緩浮現....
伴隨著藤丸立香中氣十足的聲音。
“原神,啟——”
“什么亂七八糟的?”胖所長皺眉,把身體后傾,下意識遠離了手機,“這不就是那種叫...二次元手游的東西吧,你在華國就學會了這個?”
“可是中華友人都喜歡這個游戲和他的制作公司,愛不釋手,死心塌地。”藤丸確信道,“你看數據嘛,孔明先生都認可的。”
“......還有呢?”胖所長不做評價,只是在筆記本上隨便寫幾個字,繼續提問。
少年默默收回手機說,“我還學會了如何翻墻更新推特。”
“那種事情為什么要翻墻?”
少年緩緩搖頭。
“所長,這是不可以碰的話題。”少年搖頭,“您還真是不貼心啊。”
.....?
“....看了什么書嗎。”
“龍族。”
“那是什么?”
“當地的哈利波特。”
所長放下筆記本,一臉‘這孩子說什么呢’的表情,頓了會才開口說。
“印度呢,你也去了吧?”
“蘆薈汁,蒼蠅。”立香簡答。“還有印度人。”
“....發國。”
“足球流氓。”立香追憶。“還有黑人。”
“嚶國!”
“炸魚,薯條,還有下雨。”雖然依舊是刻板印象般的回答,但說到英國的時候,立香的眼神有些微妙,比之前更加游離。
“還有呢。”
“還有?哦,意大利嗎?那里沒有傳聞中那么多黑幫,沒有彭格列也沒有PASSION,意大利面很好吃,披薩好像不放菠蘿和草莓,我很失望。”立香用手比劃著烤爐的形狀,“也不放蔓越莓。”
所長靜靜聽完,旋即他用指甲尖敲著手上的筆蓋,冷淡追問。
“我是說嚶國,在嚶國的時候,伱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沒和我報道?”
明明是疑問句,但語氣幾乎陳述,就像是宣判詔書的史官。
“.......”
在不到半秒的時間里,藤丸立香以肉眼不見的速度張嘴,閉嘴,抿嘴,舔唇,最終以燦爛的笑容說,“哦,我還拜訪了時鐘塔辦公的幾個迦勒底同事。”
“我們大家一起聚餐吃了土耳其烤肉,我不是拍照發在推特上了嗎?”
“怎么了,所長難道是寂寞了,哈哈哈,那一會我們便共食一餐!正好敘舊,一醉方休,舊情復燃——”
“我是說你在時鐘塔與魔術師打起來的事情。”
“.......”
.....我超,盒。
房間忽然迎來了沉默。
藤丸立香保持著笑臉,但嘴角的弧度僵硬如淬火冷卻后的鋼材。
“怎么,不愿意細說嗎?”所長面無表情地立了立手中的筆記本,“就說你在觀光的時候遇到了看上你體質,想要把你帶回去泡在福爾馬林里的魔術師,然后你一個人沖進魔術工坊把對方打進重癥室的故事。”
“.......”
“不說?那是要聊聊你擅自去見了埃爾梅羅二世,纏著他上魔眼列車玩,還遇到想要吸你血的死徒后將對方打進重癥室,又差點和死徒二十七祖正面開戰的故事?”
“.........”
藤丸立香不說話,就是低下頭,用手摸著自己的脖子,看上去有點扭捏和社恐。
可是,社恐這個詞匯本身和藤丸立香擺在一起,本就顯得無比詭異。
至少所長終于是忍不住了。
所長再次拍桌。
“你以前是這樣喜歡惹事的人嗎!你看你現在這樣子!!”
他站起來手指藤丸立香。
“從進入這個房間以來,你用手抓了脖子和臉側七次!”
少年立刻撒手,抿嘴將手放在腿上。
“把手放下去也會不安分地摸大腿,拽運動褲!”
立香松開自己褶皺遍布的運動褲,面色微妙。
“眼神游離,從剛才開始就不敢看我!”
肩頭一抖,立香勉強抬頭。
而胖所長露出了更為惋惜的表情。
“.....黑眼圈深得讓人害怕,眼皮干燥,嘴唇開裂,眼睛泛紅,用中醫的話來說,你這是上火了,用我的話來說,你是魔怔了!”
是的,此時此刻,藤丸立香是那般狼狽。
那個清爽,陽光,爽朗,有著連英靈都承認的美少年容貌,無論何時都向人展露笑顏,宛如小太陽般的男孩已經不見了。
凌亂的黑色碎發,臉上泛著不健康的紅潤,白皙的脖頸一側有指甲多次剮蹭的痕跡,衣口敞開,裸露出精致的鎖骨,手指修長,白皙的肌膚和黑色的長褲呈現出刺眼的對比。
陽光化作滾動的魅亮,宛如微小的螢蟲飄過迷霧,在男孩的面頰上撞碎為片片花火。干凈利落的黑色碎發,面部曲線細膩柔和,藍色的眸子浸染著黃昏余暉,散射出紛亂的色彩。
那似是涉谷的黃昏,男孩走在前方,他沐浴夕陽,染紅的唐玫瑰在碎發的縫隙中乘著灼光盛放。古色古香,卻又妖艷靚絕,如水霧暈染的畫中仙。
藤丸立香以前也很帥氣,但卻局限于食草系帥哥,鄰家小弟弟。
但是現在.....
與其說是美少年,不如說是......不如說是.....
所長出離的憤怒了。
“藤丸!你這牛郎!不守男德的東西!你這樣對得起瑪修科黛艾蕾什基伽爾清姬靜謐伽摩源賴光貞德阿斯托爾福摩根總司莉莉絲美露莘......————嗎?”
對不起啦....等等,你是不是多念了奇怪的人進去?
藤丸詫異細細回想,似又找不出問題。
但大人我冤枉啊。
藤丸立香終究是有苦難言啊。
創傷后應激障礙( PTSD)
是指個體經歷、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或嚴重的受傷,或軀體完整性受到威脅后,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
這在小說漫畫題材中經常出現,往往是有著沉重過去的主人公所持有的設定。
而仔細想想......
實際的死亡什么的,沒有人比藤丸立香經歷地更多了。
他患上這樣的病癥并不奇怪,不如說所長其實早有預料,如果是‘創傷性再體驗’又或者‘回避和麻木’,這種表現形式其實還好說,迦勒底有著專業的團隊來進行心理干涉。
輕松的情況,上貞德小姐涂口水擦擦就好了。
必要的情況,上南丁格爾,使用強硬的治療手段,通過對肉體的毆打錘煉精神,要是不舒服就毆打!毆打!直到神清氣爽為止!
嚴重的情況,上殺生院小姐......嗯?
就字面意思。
但是可惜,藤丸立香哪種都不是,上面的流程走多少遍也沒用。
他是‘主動創傷性再創造型’。
退休后的藤丸立香非但沒有按照自己曾經所說的那樣追求‘平凡人的生活’,反倒是不斷接觸魔術師,死徒.....在日常生活中有意尋找著過去的痕跡,并且將自己無法消化的情緒向外發泄——具體表現就是把干壞事的人們全部打斷腿送去警察局或者當地教堂協會。
這是醫生最難干涉的類型,而且立香情況特殊性在于——這世界上找不到能夠完全復刻“創傷痕跡”的戰場給他!
我迦勒底難道要把地球炸了來創造危機給我們的御主玩嗎!?
迦勒底必須為我而留!.jpg
做不到啊!
所以藤丸不滿足!很饑渴!
看這樣子就知道了,不是縱欲過度,而是欲求不滿!
在這三年來,藤丸立香的大腦一直處于無法被滿足的興奮狀態,時刻處于“嗨了”的狀態。
說話方式做事模式都跟著發生了變化,不然以前他哪里會像現在這樣,和個現代抽象網民一般挑釁自己!
而外觀更不用說,面色紅潤,眼神游離,時不時抖腿,本就美少年底子的臉上更是多出幾分......‘媚意’??!?!
戈爾德魯夫·穆吉克看過藤丸立香在倫敦被抓拍到的照片。
在那張圖片上,他上身的黑色休閑服是被鏈刃之類的東西割碎,幾乎只是‘掛’在身上的殘破衣服,露出鍛煉如精雕細琢的希臘雕塑般完美的白皙肉體,一只手把死徒的領子拽起來,另一只手高高揚起握緊拳頭,指縫中染著鮮艷的血,染著肉泥。
妖艷的彼岸花好似在他的臉上朵朵盛放,咧起的嘴角宛如在歌舞伎町欲求不滿的游女,狠厲卻艷絕。
死徒對于一般人而言是避之不及的災厄,幻想作品的大反派,能拍十二集動畫和一個ova。
但對于藤丸立香來說?
純度,太低了。
哪怕英靈不在身邊,哪怕自己肉體凡胎,只要抱著‘斷掉一兩根手臂也無所謂’的覺悟去戰斗,藤丸也能夠把死徒摁在身下錘到不成人形。
這樣是不夠的。
達芬奇的潛航裝置也是同理,雖然已經相當逼真,但依舊是‘虛假’的。
游戲里的你,再強,也是虛假的!
他在渴求。
渴求那些過去。
渴求那種置身于死亡的邊緣,被無數絕望與恐懼包圍,走錯一步就會跌落萬丈懸崖之下,渴望背負著全人類的重量,那種連呼吸都泛著刺骨冷意的驚悚感。
不得不痛心疾首地承認.....
退休后,迦勒底的救世主——
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