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晶格在分解后斷裂開來,拉長的耳鳴,音頻逐漸抬高,在幾乎尖端的位置混入了無序的雜噪,宛如不帶裝備潛入深海的沉重壓迫著腦核。
藤丸立香睜開了眼睛。
“又開始了.....”
他意識模糊,卻下意識地呢喃起來。
(那么,來試著整理情況吧。)
視網膜上光怪陸離的景象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法忍耐的瘙癢灌滿大腦的每一分褶皺,暴風的咆哮灌入胸腔,寒意侵襲全身。
肌膚似乎有皸裂的跡象,背后傳來近乎刺痛的涼意。
但藤丸立香習慣了寒冷,能夠把人折磨到涕泗橫流的痛苦在他看來還勉強可以劃分在‘舒適溫度’范圍內。
啪,啪。
緩緩站起身來,動作利落地用手拍去自己屁股上的殘雪然后抬起頭,藤丸看著面前狂躁的暴風雪以及中間純白圓環狀的建筑,開始在心中默念。
(這里是夢,但是并不是普通的夢。)
(這是由達芬奇發明的,將意識潛入精神深層,進行自我消化調節的醫學療程,而我正在經受治療。)
(治療最初我會忘記除了治療提要以外的一切,從零開始重新拼湊記憶。)
(而作為記憶原點的是——面前的建筑,名叫做迦勒底。)
(而不可思議的是,伴隨著想起建筑名字的行為成立,我也開始逐漸理解我自己,我叫....藤丸立香,是御主,在一次獻血后被神秘組織帶到了迦勒底,并在那之后進行著救世活動。)
當然了。
這些都不重要。
少年舔舔嘴唇。
重點在于....
明人不說暗話。
可以,開砍了嗎?
似乎是觸發了某種關鍵節點,少年的大腦開始自動播放著什么,天空中的圖像也隨之變化。
血色的天空,深黑污泥從天穹澆灌大地,鋼鐵叢林在尖嘯聲中融化流淌為海洋中沉浮的雜質,大火從視野的盡頭開始燃燒,直到呼入肺部的氣溫使喉管干裂,內臟沁熟。
漆黑的亞瑟王手持魔劍,以高貴的金瞳俯瞰眾生。
那是只要觀測就會讓人心生退意的場景。
但少年只是緩緩舉起手,抬起食指,然后——
“跳過演出動畫。”
面前的場景翻篇。
搖曳的死海,星辰至天而落,貫穿蒼茫的天地之銜墜落海面,無論是神性的英雄亦或者絕謀的策士,如何高貴的靈魂都在暴力面前焚毀消湮,絕無前路的獨境之濤。
“迦勒底終于有跳過功能了啊....但這個昨天用過了,今天換個配菜吧。”
少年嘀嘀咕咕得說著什么,繼續虛空點手指,輕聲念道。
“skip。”
畫面再次變化。
竭盡人智,窮盡蠻勇,將縱躍千古星河的英雄聚集也無法攻克的至高生命,赤裸裸展現在種群面前的星球敵意,以無法死亡的姿態數度贈予絕望。
O.R.T降臨!
好味。
少年兀然激動起來。
“唔。”
他臉上忽然多出了幾分不自然的紅暈,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到處瞟著,同時用手撫摸著脖頸一側。
“今晚,便用這個了。”
(ort嗎....真是懷念啊,那時候原來這么有壓迫感嗎?)
(無論是雙血條的再臨機制,亦或者越戰越勇的角色面板,都讓人無法忘懷啊。)
(嗯....)
他莫名扯了扯褲頭。
看樣子會是一場令人大汗淋漓欲仙欲死的大戰吔....
在意念形成的瞬間,少年斜著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筋肉將迦勒底作戰服撐得鼓鼓囊囊,與此同時,他身旁剎那間多出了幾道虛影。
那是御主無比熟悉的——英靈的影子。
他們宛如背后靈般附著著立香,同時,御主也感受到了自己體內的氣勢開始上漲,本來只不過算是能夠錘彎鋼鐵的孱弱身體開始變得更硬!更強!氣勢也是更勁!更霸!
那是英靈的祝福,更是以御主之身承受偉業的證明。
那便戰吧。
沒有多余的對話,亦然不需要人道的戰前通告。
下一刻,御主的身影消失了。
光與黑交錯閃爍,空氣發出尖銳的爆鳴!
瞬間,震天撼地的龐然大物,那ort忽然開始向后猛地傾倒,宛如被誰轟中一般!向后栽倒飛去!
不對,不是好像!
看那空中的碎片,那竟是ort肉體的碎片!
在英靈的加持下,御主的一擊竟已足以觸及那星球的意志!
是啊,即便是ort,也是物體,也是物質了!絕對的數量碾壓,絕對的質量壓迫,那人類長河之中英杰們的至霸一拳又如何能不動容!
不可以!絕不可以吔!
但,與此同時,向ort這樣恐怖的怪物展露敵意的瞬間,傷口便已經形成。
浴血而戰,跳至空中做出轟拳之勢的同時,藤丸也從口中咳出鮮血。
喉管像是被鋼針貫穿,被刺刀割裂,艷紅的肉芽張牙舞爪地扭捏著。呼吸帶著鐵銹腥氣,鼻腔被涌出的黑濁色血液堵塞,連呼吸都成為奢望。
只是一擊,雖有刻下戰痕,攻擊的反傷卻讓少年承受了非人的痛苦,宛如用拳頭毆打大陸一般,疼痛難止。
是啊。
那可是ort。
僅僅是站著,僅僅是呼吸,絕望便涌入鼻腔,鉆入骨髓。
凡人大概會渾身顫抖,即便是在歷史上留名的英靈,也會面色如墨。
但藤丸立香沒有。
(再來。)
第二拳。
內臟沒有伴隨著身體運作,而是單純作為負重塞滿體腔,散發無用的熱氣。
(再來。)
第三拳。
四肢折斷得發出陣陣疼痛,瞳眸倒映著割裂的光景,光線透過被揉碎的晶狀體形成彌散的亂斑,像是禮拜時會看到在教堂里的彩色玻璃。
(再來再來再來————)
連續的,暴戾的進攻,血液飛濺,有自己的,亦然有敵人的。
真是令人暢快的高潮一戰!令人欲罷不能的狂歡之宴啊!
.......
本該如此的。
.....
....
明明該是如此的。
明明應該是令人扯旗的夢幻之戰的....
為什么....
為什么偏偏在這種也會....
即便是在和ort戰斗的時候!
要來了,那個!要來了!——
半空之中,蓄若滿月拳欲出的藤丸其嘴巴兩側忽然輕輕抽搐,有了些許彈響。
眼睛下側的肌肉拉伸,微微瞇眼,鼻尖皺起,整張臉開始繃緊,仿佛...做出了感冒要噴出鼻涕的不雅表情。
ort和藤丸立香不斷靠近,就在那個要來的剎那——
藤丸!!!!!
“?!!!——”
哐當!
一道驚雷般的吼聲將少年意識震散,動作停止,意識脫離ort的戰場,開始上浮。
旋即,白色的棉被被少年一腳踹開,立香面帶幾分警覺地坐起身來。
“!呼哧.....呼哧........”
這一次,他醒了。
幻夢結束,迎接他的,是現實。
無聊的現實。
滴度。
滴度————
身邊的儀器發出機械的電子音,藤丸立香喘著粗氣,雙瞳持續著小幅度的顫抖,有些神經質地掃試著身體周圍的光景。
白色的房間,到處都是工科氣息滿滿的直線條,角落樸素地用了幾盆綠植裝點,能夠看見被修理邊角的痕跡,棕色的擺渡鐘發出滴滴答答的輕響。
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頭盔狀的電子儀器,而一個金發大叔正將其抓在手中,一臉陰沉地看著他。
強行關掉了深潛裝置嗎?
幸好這臺儀器不叫NERvGear。
“醒了?”
名為戈爾德魯夫·穆吉克的男人有著頗為憨厚的圓臉,金發打理得體,刻意用發蠟塑出偏劉海。
他雖然身穿高貴氣質的白西裝,就和所有歐美電影中,男主角走出自家獨棟小別野時看見的鄰家叔叔一般,微胖的寬體,以及微鼓的兩腮白色下透著健康的微紅,親和感拉滿來。
“嘖....達芬奇那家伙,還說什么能夠進入心理內層的深潛裝置,這不是完全沒有治好嗎.....看著怎么癥狀還越來越嚴重了.....”胖胖的所長先生嘀嘀咕咕地說著什么,用手操作藤丸立香身旁的儀器將其關掉,“可不要搞出什么副作用啊....喂!藤丸,你還記得我吧,沒失憶吧。”
“.....所長。”藤丸立香看上去還有些頭痛,漆黑的發絲染著水漬向下垂落,在少年的臉上打出陰影。他垂著腦袋蓋住臉,虛弱地低聲回應。
“嗯,多說點,以防萬一。”
“....戈爾德魯夫·穆吉克,迦勒底的所長,擅長料理,精通按摩和正骨,喜歡賽車并擁有不錯的技術.....”立香捏著眉心。
看著藤丸立香皺眉回憶的樣子,胖所長點點頭,滿意地打算示意對方停下。
“嗯,好,看樣子也沒什么問——”
“性格重情重義,刀子嘴豆腐心。”
但藤丸沒停下。
“雖然給人一種無能上司的感覺,但關鍵時刻卻異常的可靠,中毒廢掉整個消化系統,卻硬裝作一副沒事的樣子。只是偷偷的在暗中打點滴。雖然是個怕死的人,但在得到僅存一瓶的解藥卻想讓我吃下。”藤丸立香本來還絮絮叨叨地說著,忽然撩起額前被汗水打濕凌亂的發絲。
“會牢記每一名員工的名字,直到確認所有員工熟睡后,沒有異常情況才去廚房偷吃....”
他露出追憶的笑容,然后拍拍自己胸前衣服的褶皺,挺胸收腹頭抬高,露出如同日輕小說男主角般亞撒西的笑容說。
“是我最喜歡的,不,并列第一喜歡的所——”
“哎哎哎!少說點!誰讓你報道這些的!”
胖所長紅著臉拍床,藤丸立香身體也隨反作用力彈起,好懸沒給屁股下面的席夢思干開線。
“我的事情就算了!你試著自述一下自己,以及最近發生的事情!”胖胖的所長面帶紅暈連忙催促。
“啊....”藤丸立香聞言,雙手用力地覆蓋在臉上搓了搓,提神后深呼一口氣,然后試著將面部表情調整為自認為的自然,“我知道了~”
“現在的時間點是2021年,迦勒底救世行動結束的兩年后。”
“我是迦勒底最后的御主藤丸立香,在兩年前順利完成了最后一次救世行動。”
“在慶功宴結束后,于迦勒底畢業。”
“后作為大學生回歸正常生活,由迦勒底承擔東京大學入學手續和生活經費。”
“但.......”
本來臉上還掛著鄰家男孩一般明媚笑容的藤丸立香語速逐漸下降,最終有些猶豫地尬笑出聲。
“啊哈哈.....”
“卻因為患上了....性質類似于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精神疾病,而在這些年來一直接受著心理治療。”
“并且,是是南丁格爾也——...啊....啊——”
少年的聲音突然停頓了,連帶著表情也僵硬了起來。
他神色變換,與此同時,一種酥麻的感覺從脊柱傳上腦髓,立香再也忍不住,緩緩張開嘴巴,做出了和在夢中與ort相見時一模一樣的表情。
最終,張著嘴,閉緊眼睛,露出頗為不雅的表情,然后——
“哈啊~~~~~”
那是一個狹長,悠久,無比放松的音律。
那是人類在感受到困頓,放松,亦或者——無趣之時,會自然產生的反應。
其名為.....
哈欠。
藤丸立香。
打起了哈欠。
無論是現在。
亦或者——面對那絕世強者ort之時!
少年在所長可怕,甚至是驚懼的表情中擦去因為哈欠而積蓄在眼角的淚珠,無奈說。
“是南丁格爾與阿斯克勒庇俄斯都無法治愈的——絕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