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交警被這些浭陽來的小伙子們嚇了一跳,等看到把人嚇跑,這些小伙子主動收起家伙,這才松了口氣。
沒等他說話,楊利民取出自己的工作證遞給對方:
“他們是浭陽縣中坪生產大隊武裝民兵,按照公社武裝部和大隊軋鋼廠安排,陪我和這位謝廠長前往冶金礦山管理局采購。”
楊利民是他們這些人中唯一一個有證的,有這玩意在這個年代非常好用,能免受很多不必要的刁難。
警察接過來認真看了看,遞還給楊利民,人家是公社干部,他一個交通警察沒必要跟對方因為這種沒有發生的沖突死纏爛打,真要是鬧起來,人家公社到時候來堯山市區問罪,為什么抓這些幫公社采購物資的武裝民兵,為什么放跑那些挑釁的盲流,自己怎么回答?
對方有來歷,他記住就足夠了,如果雙方運氣不好再在某處遇到大打出手,上面詢問起來,他如實匯報就行,犯不上什么事都要卷進來。
他撕著手里郵票大小的罰款收據,數夠了張數,遞給謝虎山,嘴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給那些青年開解:
“堯山地震后,街面上多了很多小青年,雖然很多還在上學或者進了工廠,但家里親人地震時沒了,缺少管束,三五成群招搖過市,越來越像盲流。”
“他們也沒膽子干啥壞事,就是嘴欠,看見下面來的斗斗嘴,或者看見漂亮姑娘吹個口哨,你要一瞪眼一耍橫,他們就跑。”
謝虎山接過交通警察遞過來的罰款收據,轉身上了挎斗摩托,招呼眾人上車準備離去:
“領導,有你這種人,他們的膽子早晚越來越大。”
交通警察望著咆哮著朝前方沖去的挎斗摩托和謝虎山的身影,張了張嘴,最后頹然嘆了口氣。
有自己管什么用,管的過來那么多沒有父母的青年嗎?
謝虎山等人到了冶金礦山管理局時,被規模嚇了一跳,比浭陽縣委大院占地大多了,建筑也大氣,雖然是震后新建的,卻還帶著那種老毛子建筑的硬朗味道。
從楊利民嘴里,謝虎山才知道冶金礦山管理局是堯山地區最早成立的一批機關單位,剛建國就成立了,最早叫采礦公司,而且不歸堯山管理,歸國家冶金局直接領導,前些年才改名叫堯山冶金礦山管理局。
具體工作大概就是負責堯山地區所有國營冶金礦區,下屬粗煉廠,鐵渣廠之類的監督管理審核等等工作。
可以看做是國家冶金局堯山分局,一句話,堯山地區涉及到冶金礦山的問題,什么礦區地質勘查,礦石開采,到為各個礦區采購相關機械設備,發放各種許可證等等,都歸這里管。
一群人涌進去不太像樣,主要是呂媛說她媽的辦公室是一群人辦公,讓人看見這么多人不太方便,所以謝虎山留下韓老二招呼其他民兵在大門外等著,自己和楊利民跟著呂媛朝里面走。
呂媛和門口值班室的人熟門熟路打過招呼,帶著楊利民和謝虎山進了冶金礦山管理局的主樓。
這里各部門眾多,沒有呂媛帶路,謝虎山覺得自己光是在走廊里看各個科室辦公室的銘牌,可能都得看個幾十分鐘。
帶著謝虎山上了二樓,呂媛推開一處礦二樓一處不起眼的辦公室木門,探頭朝里張望了一下,隨后露出個笑臉:
“媽我和利民把我倆的外甥帶來了。”
“說什么呢,哪來的外甥?進來說話。”辦公室內,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
呂媛招呼兩人進門時,謝虎山抬頭瞄了一眼辦公室的銘牌:選礦審查評估管理辦公室。
外面看門口不起眼,但里面空間倒是不小,擺著七八張辦公桌,墻邊還擺著一排排老式木制文件柜,頭頂懸掛著的燈泡都不是白熾燈,而是那種長條的瑩白管燈。
堯山城里的機關果然比下面區縣待遇好,謝虎山在縣委騙大糞蹭飯那次,都沒看到縣里領導用這種燈泡照明。
一張離門口最遠的辦公桌前,坐著一名中年婦女,此時她有條不紊的用鋼筆簽了幾個字,隨后合攏文件放入抽屜,攏了下耳邊的頭發,笑著站起身看向進門的呂媛,楊利民,謝虎山。
女人看樣貌大概是四十歲出頭的年紀,留著典型的“劉湖蘭發型”,戴著寬大的黑框眼鏡,一身得體的灰藍色開領列寧裝,唯一的飾物只有手腕上戴的梅花牌女士手表。
雖然打扮老氣保守,但五官樣貌在同齡人中應該算是標致,身材也比其他女性高挑一些,呂媛顯然遺傳了她這位母親的所有優點。
“阿姨好。”楊利民笑著和女人打招呼,女人對楊利民笑著點點頭:
“你一直在基層,難得看見你一次,你父母都挺好的?”
楊利民說道:“挺好的,阿姨。”
隨后他對謝虎山介紹呂媛的媽媽:“這位是呂媛的母親,我…岳母。”
女人眼睛看向謝虎山,微微頷首:“我是冶金礦山管理局選礦審管辦公室喬丹妮,你一定就是小媛和利民提起過的,謝虎山?”
謝虎山畢恭畢敬的欠身打招呼:“是我,領導好。”
“你喊我做領導做什么,我又不領導你,還是跟利民一樣,叫我喬阿姨就行。”喬丹妮笑著打量了一下謝虎山的穿著,隨后哭笑不得的搖搖頭:
“之前我還擔心伱送小媛和利民的東西太貴重,是你東拼西湊的打腫臉送禮,現在看你這身穿著打扮…是我想多了,也就是現在風氣寬松了,不然穿著這身在城里,早被群眾糾察隊攔下來盤查了。”
呂媛在旁邊自來熟的拿起暖瓶和水杯給謝虎山和楊利民倒水,聽到母親的調侃,她把手里倒好的水遞給謝虎山,嘴里說道:
“謝虎三還打腫臉?媽你不知道,這家伙天天裝窮,我和楊利民去他那吃幾頓飯,他都一筆一劃記在本上,可小氣了,說是送給利民的好煙好酒,轉頭就被他又拿走,自己去忽悠人用了。”
“別鬧,老妗子,這時候扯這個,萬一表奶生氣不把車賣給我咋整。”謝虎山接過水杯,對呂媛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一句表奶把呂媛的大腦整宕機了,沒反應過來,幾秒鐘之后才回過神,盯著謝虎山:“表奶?我媽?”
“你看,咱這是實在親戚,你和老舅屬于人小輩大,我這人最講究輩分,稱呼上可不能亂。”謝虎山對呂媛說道。
喬丹妮被謝虎山接的這句話逗得笑了起來,對楊利民說道:
“現在我信你之前聊天時說的話了,這厚臉皮肯定能干出坑你又讓你掏飯票請他吃飯的事。”
“人是好人,嘴是真欠,一天到晚沒個正形。”楊利民在旁邊笑著解釋道。
看得出來,喬丹妮的工作很清閑,辦公室其他人全都下各礦區巡查了,唯獨她不用奔波,留在辦公室負責日常行政事務,讓三人留在辦公室喝點水休息一會兒,喬丹妮趁這功夫去聯系后勤以及小車班司機,等她帶著人回來,一行人直接去了礦冶局停車場看那輛要出售BJ212。
可能是怕謝虎山擔心車況,喬丹妮讓小車班負責開這輛車的司機特意幫忙介紹了一番,哪里有些小問題或者哪里有過刮痕之類都說的清清楚楚。
謝虎山對車況沒什么意見,再好的車去了中坪那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跑半個月,沒毛病也得顛出毛病來。
他沒問題,喬丹妮那邊更沒有問題,本來就是特意為他留的,從看車到忙完,加一起都沒有一小時,沒費什么周折,這輛車就歸了軋鋼廠。
“表奶,為了表示感謝您幫我們廠一個大忙,我代表軋鋼廠中午請您吃飯吧?”謝虎山拍拍212的車頭,對喬丹妮說道:
“您說去哪吃,我開車帶您去,剛好試試車。”
喬丹妮搖搖頭,看看旁邊和楊利民說悄悄話的女兒,對謝虎山說道:
“不用了,辦公室今天剛好就我一個人留守,我要是也走了,臨時有事找不到人,影響下面礦區工作,小媛不說還有些軋鋼廠的同志在外面等著看這輛車呢嘛,別讓他們等急了,我回辦公室剛好問小媛和利民點事兒,下次等辦公室有其他人,我請你們吃飯。”
“那我改天再來請您和老舅老妗一起吃飯,反正現在有車,進城方便。”謝虎山也沒有堅持,人家明顯是想跟女兒女婿回辦公室多呆會兒,自己就別在這里礙眼了。
看到謝虎山上了212就要發動汽車,楊利民開口:“你去哪?”
“開車城里轉一轉,然后回去唄,我師傅老張還等著過癮呢。”謝虎山對楊利民說道。
楊利民靠近車窗,壓低聲音:“我不在,千萬別惹事,你那個軋鋼廠是隊辦企業,你們一群人沒有工作證,再跟來的時候那樣嚇唬人,很麻煩。”
“還用你說,你當我傻啊,再說,真出事我也不提你,你一個中坪干部在這種大城市管什么用?我肯定直接告訴人家,我表奶是礦冶局領導。”謝虎山對楊利民笑著說道:
“吃完午飯我接你一塊回去?還是你晚上住呂媛家里?”
“回去,最近不得盯著那位李廠長嘛。”楊利民說道。
等謝虎山把車開出冶金礦山管理局的大門,一群中坪民兵頓時圍了上來。
他們中諸如韓老二,馬三兒等人都懂駕駛技術,其他幾個民兵的推車技術也爐火純青,這都多虧中坪公社那輛賊都偷不走的NJ130。
等他們摸了一會兒車之后,大伙才兵分兩路,馬三兒接替韓老二,駕駛長江挎斗摩托載著陳大喜,吳栓子和其他幾人要去堯山第一人民商場逛一逛,雖然沒有票。
他們也不是為了買,是為了得瑟自己這身行頭。
謝虎山則開車拉著韓紅兵去了堯山市內的新華書店,他想回去之前買些書,韓老二則是在港島見過大商場,對堯山這種商場已經沒有逛的興致。
用他的說法,他在港島見識過夜總會之后,宋鐵生帶他去鐵路工人俱樂部的舞廳跳舞,還滿臉得瑟的模樣,讓韓紅兵打擊刺激宋鐵生的心情都沒有。
第一人民商場和新華書店在同一條街,相隔不到百米,謝虎山剛在新華書店門口停車,就看到馬三兒開著挎斗摩托從旁邊的馬路上呼嘯而過,隨后是一群用力蹬自行車的貨。
韓紅兵沒有進書店,坐在駕駛席上擺弄著方向盤吸煙,然后他就看到謝虎山跟耗子搬家一樣,隔一會兒就抱著一摞書從書店里走出來放在車上,然后再進去,再搬出一摞。
“謝司令,今天新華書店買書不要錢?”韓紅兵看著后面堆起來的書籍,好奇的問道。
謝虎山買的書五花八門,之前買的還好,什么埃德加斯諾的《西行漫記》高爾基的《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三部曲,《金光大道》《白求恩》《南方來信》等等,這些書就算沒看過文字版,韓紅兵也看過相關的小人書。
可是后面的書越來越雜,《簡明哲學詞典》《國家與革命》《蘇聯是社會主義國家嗎?》這種時事政治類圖書,甚至發展到《十萬個為什么》,《各國概況》,《人造地球衛星》,《怎樣維修電燈》《如何提煉鋼鐵》《防原子防化學參考材料》…
謝虎山喘口氣,對韓紅兵說道:“你懂個屁,浭陽縣的新華書店沒有這里資料書多,多買點總沒壞處,別愣著了,我去挑書,你去柜臺等著幫我結賬抱出來。”
“你買這么多書給誰看?”韓紅兵甩掉煙蒂,從駕駛席上下來,跟著謝虎山進了書店,嘴里問道。
“桃子,我,你,大伙兒,晚上睡覺前看幾頁,對提高自己很有幫助,我沒開玩笑。”謝虎山說完,就去沿著柜臺繼續去挑選書籍。
韓紅兵走到負責算賬付錢的柜臺窗口,朝里面望去,一個高挑文靜的年輕姑娘穿著制服,膝蓋上攤開一本《羅馬尼亞詩歌集》,正靜靜的看著,似乎注意到了韓紅兵的目光,姑娘抬起頭,疑惑的看看韓紅兵,朝他微微一笑。
韓紅兵一瞬間就忘了林翻譯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