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堯山城區被劃分成了三個區,山南區,山北區,匯月礦區。
主城區實際上只有山南區和山北區,匯月礦區雖然也稱為城區,但實際上距離堯山還有一段距離。
得到國家大力支持重建的堯山雖然涅槃新生不過短短三年,但已經很有些大城市的模樣,城區內新規劃修建的道路比震前寬闊了許多,道路兩旁的樓房也正在隨著工期一棟棟有條不紊的拔地而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好像所有樓房,所有馬路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在鄉下時他們都聽說過,說堯山這次新蓋的樓房可結實了,全都是按照最高抗震規格建造的,本來還有些半信半疑,現在到了城區親眼目睹那些還未建完的工地之后,覺得傳言不虛。
樓房好像都跟又厚又寬的火柴盒一樣,像是被巨人用錘子一下一下深深楔進地里,只露出小半個火柴盒盒身,按這種蓋法,感覺除非地球抽風跳迪斯科,不然很難把樓房從身體里甩出來。
中坪村這些大小伙子,穿著時髦的服裝,蹬著洋氣的自行車,結果跟土鱉一樣打量著道路兩邊的各種建筑,還有一些沒眼界的貨偶爾發出諸如“臥槽,過火車了!”“臥槽,樓房真高!”之類的評價。
他們這副打扮,也讓路上的城里人紛紛側目,偶爾雙方對視的目光,能察覺出相似性,民兵們覺得對方時髦,自己是土鱉,城里人覺得這些人洋氣,自己是土鱉。
動不動還有年輕工人追上隊伍大聲打聽:“同志,你們的自行車哪買的?”
一般這時候,中坪民兵們都會由陳大喜那貨起頭小聲喊個一二三,然后一群貨同時大聲回答人家:“港島!”
謝虎山,韓老二覺得他們一塊說話得瑟這行為特Der,但其他人不這么覺得,跟他們打聽的人也不這么覺得,反而一豎大拇指:“真牛比!”
呂媛坐在自行車后座上,對放慢速度跟在自己后面的韓老二,謝虎山說道:
“待會拐彎的實話,你們讓大伙可得跟緊了,不然容易迷路,這一片的街道樓房幾乎都長的一樣。”
這么一大群穿著港衫,騎著新款式自行車的人,走到哪里都吸引人的目光,呂媛正叮囑謝虎山他們時,這支奇葩的進城車隊被穿著白色制服上衣,戴著大檐帽的交通警察盯上了,老遠就跟他們招手,示意他們騎著自行車靠過去!
“…”楊利民看到警察招手,才忽然反應過來,低頭看看自己騎的進口女士坤車,又看看陳大喜,馬三兒他們騎的那十幾輛郊游自行車。
“放心,外甥,咱們這是正規自行車,縣畜牧局統一采購,還能沒牌?”謝虎山在交警招呼他們這一大群靠邊時,就注意到楊利民的反應,此時開口說道。
為啥焦鵬要讓謝虎山采買洋貨掛縣畜牧局的名義,就是朝中有人好修行,公家單位的東西上牌或者登記,一句話的事,換成謝虎山他們這些農民自己去上牌登記,難保不會遇到被刁難的情況。
“說你們呢!十幾個大小伙子怎么回事!還騎!趕緊下來,推車過來!不看紅綠燈啊!”交通警察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此時嘴里銜著哨子,先嘟的吹了一聲,隨后朝眾人大聲喊道。
他這一嗓子,讓道路兩旁的城里人都聞聲望向從馬路中央跳下來推車走的這十幾個時髦小伙,更有喜歡看熱鬧的人甚至也就跟著朝交通警察的方向湊過去。
這年頭,大街上的汽車可以不掛牌照來回跑,走哪停哪,甚至停馬路中央半個小時,交通警察都不會貼罰單,反而會貼心上前詢問是不是車壞了,用不用幫忙找同志一起推車打著火。
之所以對汽車如此寬容,主要是因為汽車太少,不怎么用交通警察耗費精力去管理,而且汽車發生交通事故之后逃逸也容易查出來,畢竟沒有私家車,城區各個單位工廠挨個查一遍,肯定能查清楚。
真正需要交通警察下大力度維持秩序的是海量的自行車,尤其縣城和市區的工廠上下班高峰時段,一整條街道被自行車車流堵的水泄不通的畫面,絕對不是夸張描述,車流能一眼望不到頭。
沒有交通警察和紅綠燈來指揮交通,在上下班的高峰時段,城區各個臨近工廠的十字路口幾乎都能被自行車流徹底堵死。
在中坪大隊那種鄉下地方,自行車可以隨便騎,但是在市區想要騎著自行車上路,還能被交通警察攔下來詢問之后全身而退,需要滿足三個硬條件。
第一,在自行車顯眼處加掛號牌,車把和三角架上加刻鋼印號。
第二,騎自行車出行,隨身攜帶自行車執照。
第二,自行車必須安裝能發出聲音示警的車鈴。
第二點和第三點如果違反了,被交通警察抓到,批評教育外加罰款兩元,哪怕同時犯了兩個錯誤,也只罰兩塊錢。
雖然犯二罰一,但兩塊錢哪怕是對城里的工人,也不算是一筆小錢,足夠讓犯錯的人肉疼好幾天。
至于第一點,那就有些麻煩了,因為它和第二點基本上肯定會同時出現,連鋼印都沒有,怎么可能有自行車執照。
一旦發現沒有鋼印的自行車,交通警察會先詢問自行車的來源,想交兩塊錢就走肯定是不行,需要跟著交通警察去崗亭解釋清楚,如果有一起上下班的工友或者工廠領導能幫忙作證擔保,那還好點兒,交通崗亭提供砸鋼印和上牌服務,五塊錢一輛車,砸完鋼印掛上號牌,交完錢就能推著車走人。
而且五塊錢不是故意刁難,非常正規,交通崗亭等人交完五塊錢,還提供報銷發票,蓋著稅務局的公章,絕對貨真價實,不是隨意罰款,拿回工廠就能當報銷憑證。
然后還會讓你上班抽空去公安局或者稅務局再花一塊二憑鋼印和號牌去領取自行車行車執照。
如果還沒有工友或者領導能作證,那就別想輕松把車推走了,能把車主登記完放走就不錯,交通警察會先查自行車是不是與最近被偷的自行車有相似特征,如果沒有,交警會在放走車主之前仔細問明自行車是從哪買的等等各種消息,把人放走,把車扣下。
之后有人去核實車主是否說了實話,如果確定無誤,會通知車主帶五塊錢砸鋼印上牌的費用來取車。
如果與被偷的自行車特征相似,那就人和車都別想走了,跟人家回局里慢慢解釋吧。
“靠邊,把自行車排成一排。”交通警察等楊利民,陳大喜,馬三兒他們一大群人推著自行車過來之后,嘴里指揮著他們把自行車在路邊擺成一排,語氣不滿的說道:
“一個個穿得什么樣子,看著就不像好人,怎么騎的車,紅綠燈都看不見?紅燈的時候就別往前闖了!”
聽到警察同志的批評,剛才還一群戴著太陽鏡得得瑟瑟的民兵們,此時乖巧的摘下墨鏡,規規矩矩把自行車放好,站在自行車旁邊垂手侍立,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看到韓老二用挎斗摩托載著謝虎山也開過來,警察朝兩人擺擺手:
“沒讓你倆騎挎斗摩托的過來,趕緊走,別影響交通!”
騎摩托的基本都不用查看,因為摩托沒有私人的,肯定都是某個工廠或者單位的,手續肯定齊全,最主要的是,就算沒帶手續,現在也沒規定對開摩托車不攜帶證件如何處罰,最多是出了事故之后,把摩托車扣下來,喊工廠派人來領。
“領導,我們是一個單位的,我是他們領導。”謝虎山對交警說道。
“真能吹,騎個挎子就敢裝領導。”旁邊看熱鬧的人群中響起小范圍的哄笑,聽聲音就知道沒什么正經工作整天晃蕩的城里屌絲青年。
顯然謝虎山的歲數看起來太年輕,一般這種年紀,都是剛進工廠或者單位沒多久,不是當學徒伺候師傅,就是給領導端茶倒水,結果這個小子開口就說他是這群人的領導,看熱鬧的人們自然不太相信。
“你是…”警察本來想說你跟我鬧著玩呢?
可是謝虎山從挎斗上邁步下來那一身打扮,看起來確實不像普通工人,氣勢挺唬人,確實像個帶頭的或者管事的。
“那同志你先在旁邊等會兒。”
警察隨后打量著這些郊游自行車,走到第一輛陳大喜面前,陳大喜指著車把上的鋼印給警察看:“報告領導,鋼印在這兒刻著。”
“浭陽縣來的?”警察看看鋼印號和車牌:“自行車行車執照呢?”
看熱鬧的人里一聽浭陽縣來的,又忍不住議論:
“下面縣城的人能騎這么好的車子,好好查查,肯定偷的!”
“就是,查查他們!”
一群民兵頓時就要瞪眼,謝虎山伸手一指他們:“好好的,配合領導工作。”
“沒帶。”陳大喜理直氣壯的對警察說道。
那玩意他們就沒有,可能焦鵬也沒考慮他們來堯山得瑟,壓根就沒給這些自行車再特意去辦證,反正在浭陽縣城區內,靠著一嘴鄉音和鋼印基本上也沒人攔。
而且整個縣城就仨路口有紅綠燈,被查車的幾率比陳大喜的兩只眼睛還小。
交通警察朝著第二輛走過去,嘴里對陳大喜說道:“旁邊等著。”
直到把所有自行車都認真檢查了一圈,警察滿意的點點頭,所有的自行車都有鋼印和號牌,也都裝了車鈴,唯一的問題是,這些人沒有一個攜帶了自行車行車執照。
警察看這些小伙子態度都不錯,雖然騎自行車時咋咋呼呼,可是此刻都站得筆直瞧著自己,他露出個微笑:
“各位年輕同志,我看伱們人也不少,又都是一個單位的,你們單位工會也好,各車間也好,難道就不組織你們學習學習交通知識嗎,紅燈停綠燈行這總得知道吧?”
“車子都是偷的,還能明白這個?瞧他們那樣,一個個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人群里冷嘲熱諷的聲音愈發過分。
楊利民最先反應過來,丟下自行車和呂媛,快步站到笑容滿臉的謝虎山身邊,壓低聲音:“不準惹事。”
警察回頭看看出聲的方向,皺皺眉,沒有開口訓斥,轉身繼續心平氣和的對中坪民兵叮囑道:
“騎車出門得帶行車執照,不能無證騎行,這是為你們好,無論工廠還是家里,那肯定都盼著你們平安回家,說句難聽的,萬一路上出現什么問題,發生交通事故,人受了重傷昏迷不醒,你身上攜帶執照,好歹也能讓救人的同志知道怎么聯系你們單位,你們家里人,對不對?”
隨后他看向跑到謝虎山身邊的楊利民,不滿的說道:
“戴眼鏡的這位年輕同志,我說話的時候專心聽一聽,你說你,長得多好,看起來也文質彬彬,可實際上呢,犯的錯誤最嚴重,城區內不讓騎車帶人,尤其是這種交通主路!”
“你在沒人的小路上偷著馱人也就算了,這種大路上車流太多,你后面馱一個,車把容易把不穩在路上畫曲線,很容易與旁邊騎行經過的同志碰在一起,真要是在高峰期摔倒,那搞不好就要引起一大片的擁堵甚至是大范圍的摔傷!”
“你和女同志是談戀愛也好,是兩口子也好,回家膩歪去,或者好好工作,給自己買一輛自行車,別老騎人家女同志的自行車,你一個大小伙子騎女士自行車,像什么樣子,對不對?”
“是是是。”楊利民面紅耳赤連連點頭。
老警察最后看向旁邊的謝虎山,抬手朝謝虎山敬了個禮:“你是他們的廠領導啊?”
“領導,我是中坪軋鋼廠廠長謝虎山。”謝虎山笑呵呵的開口。
警察對謝虎山點點頭:“是這樣,組織你們廠的工人學習學習交通知識,為啥我要把他們喊過來,那一看就是下面來市里的,來市里沒問題,注意安全,你們廠的書記或者工會主席這也不負責任吶,回去讓他們趕緊落實,真出了問題,后悔都來不及。”
人群中有人不屑說道:“中坪,那是鄉下農村,原來是一群農村來的土包子!”
謝虎山猛然開口,聲如虎吼:“艸尼瑪的!韓參謀長,給我撞死那群嗶嗶的傻比!”
韓紅兵早就盯著開口說話的那人,此時轟動油門,挎斗摩托冒著黑煙朝著看熱鬧的人群加速撞了上去!
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摩托眼看要沖入人群時,忽然嘎吱一聲剎死!在地上拖出三道車印,只差十幾公分就要撞在最前方的人身上!
謝虎山看看那些被嚇得互相推擠躲閃變得東倒西歪的人,目光冷冷的盯著他們開口:
“我當城里人都不怕死呢。”
“我艸…”
一個被擠了個趔趄的青年此時站起身,招呼自己的同伴跟他站出來,他剛開口要罵謝虎山,才說出兩個字,就跟脖子被死死掐住一樣,不敢再廢話。
那十幾個面對交通警察詢問保持乖巧的鄉下青年,此時左手摘下自行車的鏈鎖,右手拔出雪亮的軍刺,繞過警察朝著他們幾個城里青年呈半包圍的結構撲上來!
“怎么收拾他們,謝司令?”馬三兒拿軍刺逼視著一個城里青年,對謝虎山開口問道。
謝虎山看看身邊已經黑臉的楊利民,開口說道:
“別給老楊找麻煩,服軟就讓他們滾蛋,不服…就讓他們變得心服口服。”
“明白。”陳大喜掄起鏈鎖朝著對方喝問道:“艸尼瑪!服嗎!不服就干,服了就滾!”
“領導,他們解決他們的,咱們解決咱們的,自行車沒帶執照怎么處罰,你跟我說,我肯定讓他們下回注意,絕不再犯。”謝虎山對看傻眼的交通警察笑呵呵的開口。
警察看看謝虎山,下意識開口:“每人罰款兩塊,交罰款開收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