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虎山跟著韓紅兵趕到自家大隊負責的河槽取土地塊時,附近已經圍上了大隊三四十號人,被中間的幾個民兵拿著鐵鍬正在叮叮當當砸著什么。
從韓紅兵口里謝虎山已經得知,大伙剛才挖土裝車時,挖出了一具骨頭架子。
水庫工程總指揮部顯然已經遇到過很多次這種問題,所以早就設置了相關規定,一旦土方工程期間挖出棺槨骸骨之類,由所屬大隊負責拉去水庫附近荒地二次掩埋。
也就是,誰把人家挖出來的,誰負責再把人家埋起來。
可哪有人干了一天活還愿意特意去走出大老遠挖個坑掩埋這些骨頭架子,所以偶爾挖出一具骸骨,也是直接幾個民兵掄著鐵鍬拍上去,把早就糟透的骨頭架子拍成碎屑后,裝在車上送去大壩,為水庫增磚添瓦。
但今天情況有些不一樣,剛才中坪大隊的民兵幾鍬下去挖出了一具骨頭架子,沒當回事,再很快又連著挖出了四五個骨頭架子不說,還有兩口棺材。
這么多數量的骨頭架子,再加上已經快要黑下來的天色,大伙都覺得有些晦氣兼心里發毛,為到底怎么處置這些玩意而犯愁。
要是去荒地挖坑埋了,這么晚了,讓誰去埋,誰不想回去早點吃飯,吃完去看各種節目?
所以都在推三阻四不想去,韓紅兵這才喊來謝虎山,讓他這個帶隊隊長來解決問題。
謝虎山撥開人群,映入眼簾是滿地被砸碎的骨頭和瓷片,兩個已經朽爛不成形,已經碎成大小不一的木片的棺材附近還散落著大量的銅錢。
“誰讓你們把瓶子罐子啥的都砸了!”謝虎山看了看瓷片的茬口,都是新茬,顯然挖出來的時候這些瓷片是完整的,被這些家伙后來砸碎的。
看到這一幕,他的心簡直在滴血,這要是沒被砸碎,指揮部讓大隊處理,自己收拾起來,以后跑路帶去港島賣個古董,萬一其中什么有值錢貨,自己第一桶金都有了!
“留著干啥啊,都是四舊嘛!砸就砸了唄!指揮部的人剛才來看一眼,也說砸完拉走埋了就行,別裝車里送大壩去了,容易把人扎到。”剛才參與砸碎骨頭架子和五六個瓷罐的民兵們一臉不解。
在他們看來,這死人用的玩意留著一點用處都沒有,拿回家當咸菜壇子都嫌晦氣。
謝虎山看向他們,知道跟他們說實話,告訴他們這些玩意有可能值一大筆錢,他們也不會信,干脆換了個不耐煩的語氣:
“艸!我留著晚上放窩棚門口當尿壺行不行!咱那窩棚離茅房多遠,半夜上趟廁所Der都凍縮進去了!有這幾個罐子是不是能少凍幾趟!一個個的不會過日子!”
“對啊,謝司令說得對,要是不砸好了,晚上出去上茅房太冷了!”幾個民兵恍然大悟,看向碎裂的陶罐也有了些惋惜:
“應該等謝司令來再動手好了!草率了!”
“哪挖出來的?還有嗎?”謝虎山蹲在地上看著滿地的銅錢,嘴里問道。
陳大喜在旁邊開口說道:
“沒了,都在這里,附近也又翻了翻,啥值錢玩意也沒有,倒是不值錢都長了銹的大錢倒是挺多。”
“咱們大隊今天的土方定量都拉夠了吧?”謝虎山站起身,對韓紅兵問道。
韓紅兵點點頭:“夠了。”
“下次注意,挖到瓶瓶罐罐先別急著砸碎聽響兒,告訴我一聲。大喜,帶著大伙回去解散休息,都歇著吧,把工具都收拾好,韓老二你留下發揚風格,跟我把這些玩意拉荒地埋了去。”謝虎山對眾人說完,最后選擇自己和韓紅兵處理這一地狼藉。
一群大小伙子頓時歡呼一聲,嘴里大聲夸著謝虎山講義氣,但推著自己的排子車朝窩棚方向跑去的速度卻越發快,唯恐他反悔。
韓紅兵嘆口氣:“早知道你讓我留下來跟你干這晦氣活計,我就不通知你了,直接假傳圣旨讓大喜他們干了就完了。”
看他戳在原地沒急著動彈,謝虎山招招手:“天快黑了,抓緊把地上這些銅錢先給我撿起來。”
“你要這玩意干啥?”韓紅兵不明白謝虎山要這些銅錢有啥用,蹲下來伸手撿起來幾個在手里觀察著,沾滿泥土,銹跡斑斑,有些甚至都銹得看不出原來模樣了。
謝虎山撿著銅錢,嘴里說道:“回去收拾干凈,將來給人家姑娘放大定時用來鋪箱子底。”
“那你揀十個八個沒生銹的就完了,揀那么多干啥,要不你上我家拿去,我家好像還有一串銅錢呢,雖然也有銹,但比這些死人錢強,而且伱給姑娘放定用死人錢,不嫌晦氣呀?”韓紅兵撿著銅錢,嘴里抱怨道。
鄉下可能哪一家都能找出幾個老錢,啥用沒有,又花不出去,這玩意最大的用處也就是放定鋪包袱皮或者柜子底,誰家兒子結婚,父母會臨時串門找鄰居街坊湊十幾個。
謝虎山說道:“讓你撿起來就撿起來,我收拾完了,你不說,誰知道是死人錢?”
把地上幾百個銅錢都撿干凈,謝虎山用腰間系著的上衣背心兜著做成褡褳背在肩膀上,兩個人用車推著一堆破爛瓷片木頭和骸骨朝遠處的荒地走去,謝虎山動手挖坑,韓紅兵在旁邊抽煙看著,忽然疑惑的問道:
“哎,不是!我剛反應過來,謝司令,你不是不喜歡人家姑娘嘛,怎么想起放大定來了,你要是不愿意,心里能裝著這件事?”
謝虎山直起腰喘口氣,杵著鐵鍬看向韓紅兵:
“我奶喜歡她,我不愿意又能咋辦,先順著她讓她開心唄,反正結婚還早呢。”
“那倒是,六奶對你真好,打小就寵著你,我記得可清楚了,你和馬三小時候有次打架,你打贏了,把他打得腦袋全是包,哭著跑了,但馬三那小子的指甲在你臉上劃了一道,回家讓六奶瞧見了,拽著你直接去了馬三兒他家,指著馬三讓你上去把馬三打一頓,不明真相的馬三他爸他媽,還跟著你一塊又把馬三揍了一頓。”韓紅兵語氣感慨的說道:
“那時候我就不明白,我媽怎么每回都是我打完架,她帶著我去給人賠禮道歉呢,怎么就不能跟六奶一樣,敢把我孫子臉撓花了?馬上帶著孫子再去打對方一頓。”
“我奶那叫不講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奶為啥對我這么寵著,打我生下來就寵著我,比親奶奶還過分。”謝虎山也笑了起來:
“打架不算,我奶偏心到啥程度呢,她那炕柜就跟能變戲法一樣,大秀,小寶他們肚子餓了去柜子亂翻,什么都找不著,我不用翻,我奶就能從里面就能變出點兒吃的,反正就我能吃上,要不然我二叔能氣得不愛搭理我嗎,就嫌我搶了奶奶的歡心,讓小寶不受寵。”
從小到大,親奶奶都沒有姨奶奶這么寵著他,哪怕擁有兩世記憶,謝虎山都覺得除了幫自己相親這事之外,剩下的時候奶奶無可挑剔,屬于對自己寵溺偏心已經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謝司令,韓參謀長!吃飯了!快點兒!”馬三兒在遠處朝挖坑的兩人喊道。
“來了!”謝虎山連續幾次揮鍬把坑挖完,把骸骨碎片倒進去,隨后補了幾鍬土,把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人重新入土為安。
晚上窩棚內,只有門口的一盞嘎斯燈還亮著,四周鼾聲都已經此起彼伏,韓紅兵躺在自己的鋪蓋上,對旁邊正用熱水泡著雙腳的謝虎山開口問道:
“謝司令,咱們是不是干一票了,一個月了,除了人家水庫周邊的大隊,咱們外來支援的大隊基本都拿過紅旗了,李虎他們上禮拜也靠夜戰到十點鐘,硬是拿下了一次紅旗,咱們再不干,大伙出去跟人家吹牛都不硬氣,士氣還是要鼓的。”
他是真服氣謝虎山的臉皮,一次流動紅旗沒得過,完全不影響他每天睡覺前雷打不動去公社指揮部跟人家借半壺熱水洗臉泡腳,公社后勤組的領導們話里話外都希望他能帶大隊爭一次紅旗,他也不給人個準信。
“嘶…都是虛名,浮云而已,你在這里掙的工分越多,你爸你媽年底分紅的工分就越來越少,明白嗎?”謝虎山雙腳泡在水中,舒爽的吸著氣,閉著眼享受一天中難得的放松:
“都說了是支援,人家本地那些公社大隊才是主力部隊,我們是站腳助威的友軍,不給人家拖后腿就可以了,不要自不量力跟人家主力部隊搶功。”
韓紅兵猶豫一下:“可大伙…都憋著股勁,等著你開口呢,都以為你肯定得干一場,只是還在選日子,要知道你不想干,肯定急眼,不得跟大隊和公社反應,把你撤回去檢討兩天啊?”
“我謝謝他們,當我愿意來似的,老子副業搞得好好的,眼看能過個肥年,被丟來這里服苦役。”謝虎山說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管不住嘴!”窩棚的草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一個人影舉著手電筒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