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看著謝虎山與幾個鋼廠領導已經勾肩搭背坐在一起頻頻舉杯,這犢子是真能侃吶,唬得幾個人一愣一愣不說,還能讓他們連連點頭。
自己和老馮,楊利民出現在這里有些多余,感覺謝虎山這犢子一個人就能把這幾個貨陪好。
自己好像光教他點兒軍事技能了,還沒教他又硬又軟這種社交絕招呢啊?
徒弟無師自通了?
“他小子運牛不是應該是坐悶罐車嗎,從哪坐的特快列車豪華包廂?而且聽起來不是瞎吹,能吹到點子上,人家有坐過的,居然還能跟他說一塊去。”張誠對馮春來和楊利民小聲說道:
“而且,小楊書記,恕我粗人,沒喝過好酒,我想請問一下,法國總統戴高樂喝的酒怎么跟咱公社茶水一個滋味,我記得這瓶酒不是在你辦公室擺著呢嗎?”
“酒倒出去了,就是灌的茶水,我給他出的主意,回頭吃完飯把瓶子拿回去,酒灌回去,接著擺。”楊利民小聲對張誠說道。
馮春來撲哧一下樂了:
“那就別灌回去了,再放餿了,不行明天中午公社食堂,咱仨把酒喝了吧,你留著瓶子繼續灌茶水,不也不影響擺放嗎?”
“也行,這玩意灌茶水蓋上蓋子也看不出來真假。”楊利民笑著說道:
“回去咱們也常常戴高樂喝的酒什么味道。”
他下午跟著張誠與對方談完,得知對方要在酒桌上和謝虎山簽合同,就知道對方準備給謝虎山一個難看。
談完之后他去醫院通知謝虎山時,就把自己之前陪縣委領導與工廠廠長干部們打交道的心得說了一下。
要來折騰謝虎山的沒什么工廠正經領導,都是一些蠅營狗茍的老油子,說不定跟挨收拾的那幾個貨有些交情,無非是想事后找找場面。
所以他勸謝虎山要是不想吃到一半因為對方故意挑釁的話翻臉,那就干脆裝混不吝,主動出擊,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讓他們明白,誰敢喘口大氣,你就敢當眾先翻臉。
得讓他們考慮如果激怒你,合同沒了,他們也得沒了。
現在來看,謝虎山這犢子的出場很是唬人,后續效果非常好。
桃子此時和幾個女人已經去了旁邊的十人小桌上吃飯聊天,謝虎山則咬著雪茄,端著酒杯站在幾個鋼廠領導背后,微微俯著身,用手拍著他們的肩膀吹牛:
“幾位領導,我覺得我不適合當廠長,你們說呢?”
“你謝廠長還不適合?工廠剛開就弄到五十五噸廢鋼,你天生就是干鋼鐵廠的材料…”之前在謝虎山沒來時滿臉不屑的老魏,此時滿臉酒紅的端著酒杯,對謝虎山笑著說道。
謝虎山搖搖頭,直起身走了兩步,停在另一個臉色有些難看的領導身后:
“魏哥,我覺得我不適合當廠長,我覺得我最適合去燕京八大胡同,堯山夜來香那些地方掛牌子接客,肯定能掙大錢。”
大伙聽到這句話,都微微一愣,連女人那桌都紛紛看過來,哪有自己糟踐自己說這種話的?
不過也正常,沒喝酒之前說話聽起來就牙磣,喝完酒更不可能說出什么像樣的話!
謝虎山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杯放下,雙手按住那個臉色難看的領導雙肩,呵呵笑著:
“因為我覺得我這種性格,肯定有無數人憋著心思想要干我,在座各位說不定就有想幫我開張的。”
“你說呢,林哥?”
“我聽說伱跟那個給我打得全身粉碎性骨折的黃處長沾點兒親戚?弄我不?林哥,我掛個牌兒啊?”
“謝廠長,謝廠長,咱們喝一杯,你還沒跟我走一個呢。”旁邊的吳建中反應快,一聽這話,以為謝虎山是要翻臉跟他們鬧起來,急忙舉起白酒招呼謝虎山過去喝酒,幫謝虎山的杯里倒了杯茅臺。
謝虎山走到吳建中身邊站定,指了指姓林的,眼神兇狠,語氣冷硬:
“林哥,什么時候想干我,千萬告訴我一聲,我掛好牌子等著你。”
所有人又是一陣沉默,不過謝虎山馬上哈哈笑著舉起酒杯,與其他人開始喝酒,嘴里笑著說道:
“回頭讓我媳婦給嫂子們…到底是不是嫂子們啊,幾位哥哥也不給我介紹介紹你說?算了,愛他媽是不是啊,反正一樣辦那點事兒,人家讓你們使就行!我就當嫂子了”
“讓我媳婦給嫂子們回頭送點兒不值錢的洋貨,全是女人用的,不是送給你們的,這樣也免得有人說我跟你們拉關系走后門。”
“以后逢年過節也一個樣兒,我媳婦只給嫂子們送東西,堅決抵制托關系走后門的行為。”
幾個人頓時哄笑起來,桃子在那桌也順勢按照謝虎山的叮囑,和本就對她這身打扮眼熱的幾個女人就著自己的穿戴聊起來。
她雖然是桌上年紀最小的女人,可是辦事說話卻很大方,看到旁邊的女人盯著自己的腕表,桃子摘下來遞過去:
“嫂子喜歡?”
“一看就是進口的,不少錢吧?”女人接過來打量著這款女士腕表,對桃子笑著問道。
桃子溫柔的笑著說道:
“是我對象在港島買的,一對兒,其實他說咱們國內大城市的友誼商店也能買著,男款貴些,918塊錢,女款便宜,才798塊錢,喜歡拿去戴吧,他給我買了三塊兒。”
女人連忙把手表雙手托著還給桃子,在進口商店買還需要八百塊錢的手表,她可不敢再多把玩,萬一碰一下壞了呢。
先不提她一個月工資三十多塊,不吃不喝要兩年才能買得起的事,主要是這小姑娘看起來脾氣好,她男人看起來可不是善茬。
明明根本沒挨一下打,就告訴鋼廠全身骨折,硬訛了五十五噸廢鋼,自己這要是把他媳婦手表摔壞了,半個鋼廠還不都得被他訛走?
“要覺得貴,幾位嫂子告訴我一個地址,我那還有些港島的電子表給你們送去,戴著玩兒。”桃子對幾個女人說道,注意到有人瞧著自己腿上穿的絲襪:
“這襪子要是喜歡,和電子表一樣,送過去。”
女人們連忙推辭,桃子看看謝虎山還在和鋼廠幾個人吹牛,有些尷尬的朝女人們笑笑:
“幾位嫂子千萬別客氣,我有事還得求幾位嫂子呢。”
“我們當家的不會說話,脾氣太沖,嫂子們看在我送點兒小禮物的份上,回家替他在大哥面前多多說點好話,讓大哥千萬別把他那些話當回事兒。”
楊利民看看謝虎山和桃子兩口子,人家夫妻倆一人霸一桌,氛圍搞得極好,每一桌都有說有笑,除了他仨,跟聾子耳朵似的。
看了一會兒,他對張誠和馮春來問道:
“你們說,有沒有可能,謝虎山這犢子今晚不是我教他裝出來的,是他本來就這副不人揍的德行?”
“不,虎三這孩子我看著長起來的,老實厚道,自打你來了之后,變這樣了,我是不敢提,畢竟你是縣里下來的…哈哈哈”張誠說到一半自己都說不下去了,舉起酒杯和楊利民碰了一下:
“這事你還用考慮,肯定他就是這德行啊?打小跟孩子們玩打仗游戲,他都得當土匪頭子的主兒,能是你教的嗎?”
一頓酒喝到盡興,廠供銷科的老魏摟著已經快要站不穩的謝虎山肩膀,對服務員招手:
“給我兄弟樓上開間房,今晚住下。”
“魏哥,一見如故,咱們再來點兒…”謝虎山醉醺醺的對老魏開口說道。
“不來了,不來了,你先歇歇,改天咱們再聚,弟妹,把我兄弟照顧好。”老魏把謝虎山交給服務員和桃子,揮揮手。
等謝虎山被兩個服務員架到了客房床上,服務員告辭離開之后,謝虎山坐起來就去了洗手間,把酒水催吐出來,看向已經幫自己倒了杯水,一臉擔心等在旁邊的桃子:
“沒事,逗這幫貨玩呢,有老楊和我打配合,沒喝多,我一咳嗽,老楊就開腔吸引他們注意力,也就喝了他們一半的量。”
“楊大哥他們帶著紅兵,大喜他們不會真都走了吧?”桃子把水遞給謝虎山,眼睛打量著客房的環境。
自己跟三哥第一次睡一塊,怎么能住在外面…
謝虎山漱了漱口,把水吐掉:
“等著我呢,這地方哪是咱們農民同志住的地方,洗把臉,喘口氣,等那些國家養的飯桶走了,咱們也回去,哪能跟我媳婦第一回睡覺睡在外面,是吧?”
桃子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嗯。”
謝虎山看了看桃子今晚的打扮:“這不挺好看的嘛,我看那幾個老娘們兒看你的眼神都有些發直,以后就這么穿,不穿留著干嘛?”
“我本來想留著結婚穿。”桃子低頭看看這身打扮,有外人在的時候她看起來很大方,實則心里老心疼了,別人看自己手表時,她都想了,如果敢把三哥給自己的手表弄壞了,管她賠不賠,先打一頓再說。
謝虎山對桃子說道:
“結婚再買,再說結婚得穿紅的,哪能穿這么素。”
在客房休息了幾分鐘,兩個人走出友誼飯莊,鋼廠那些人早就撤干凈了,已經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只剩楊利民,韓紅兵等人騎在十幾輛自行車上,正等著他們兩個。
“老張今晚住老馮家里,他倆走了。”楊利民對謝虎山說道。
“外甥,還是你疼我”謝虎山直接弓著身坐在楊利民的前車梁上,笑著開口問道:
“老楊,你覺沒覺得這車上要是坐三個人,有個人會顯得有點多余,你覺得哪個人多余,你還是桃子?”
楊利民會意的下車,自己坐上韓紅兵的后座,桃子歉意的朝楊利民雙手合十作揖替謝虎山道歉,隨后抱著謝虎山側坐在后座上。
楊利民忿忿不平的對馱著桃子的謝虎山說道:
“我就納悶了,你出來一趟,你哥們得輛自行車,工廠得了一批原材料,所有人都皆大歡喜,怎么又是我虧了呢?”
“擱你們大隊當干部,怎么總享受地主老財的待遇呢?”
“五十五噸!五十五噸!”謝虎山沒理會楊利民的抱怨,咧著嘴樂出聲:“媽的,鋼材粗加工太賺錢了,要不這些王八蛋能天天在友誼飯莊大魚大肉,一噸廢鋼五百,冷軋成帶鋼一噸…”
楊利民在旁邊提醒道:“一噸七百,公社還有二…”
“當干部是為人民服務,你們中坪公社怎么還想著從人民手里掙回扣呢,咋的,要對人民反攻倒算?”謝虎山扭頭看向楊利民,滿臉正氣的質問道:
“再說,我就一個治保主任,大隊干部排名倒數第二,這種事哪能輪到我做主。”
“別跟我說,有本事你們跟韓書記要回扣去,他讓我給,我就給。”
楊利民被謝虎山的德行逗笑了:
“你師傅找你的時候你最好嘴也這么硬,吃飯那會兒老張已經想好讓公社買啥車了。”
“我早想好了,年底酌情考慮給老張和老馮一人買一輛二手挎子或者倆人買一輛二手挎子就完了。”謝虎山說道:
“對了,老馮飯桌上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來著,我看可能因為我喝酒了或者他不好意思,最終沒提?”
“這都讓你注意到了?”楊利民點點頭:“是有點事。”
謝虎山蹬著自行車問道:
“他媳婦和他兩地分居,能不能讓他媳婦來軋鋼廠上個班,孩子交給老人照顧,免得夫妻兩人有時候一個月見不到兩次面,對吧?”
“老馮光替我擦屁股了,這事別讓他張嘴了,明天我去公社求他,說工廠缺人,讓嫂子幫廠子干點活兒。”
楊利民笑著說道:
“有時候你小子跟土匪一樣,六親不認,有時候呢,又人情味非常濃,你這種生物從側面證明了,人類的復雜性。”
“回去老子就發財了!”謝虎山對楊利民的話恍如未聞,大聲說道:
“好日子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