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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京城畫貴

  原本歷史上,長達十多年的國本之爭是一個很復雜的事件。

  這里面不只是立誰為太子的問題,還夾雜著大臣之間黨爭、君臣之間權力博弈、情緒發泄、投機等多種成分。

  在激烈的情緒對抗下,任何變通辦法都無法實施,導致爭斗遷延日久,一直拖了十多年才有結果。

  這十來年的大明很“奇葩”,一邊在朝堂上進行激烈的國本之爭,一邊同時還打了萬歷三大征。

  不得不說,張居正給大明留的家底還挺厚實的。

  在原則上,林泰來是不打算深度參與國本之爭。

  站在那邊都沒好處,他只想渾水摸魚,不斷壯大自己的勢力。

  并依靠自己最大的才能,做好外交方面的本職工作。

  這次短暫的朝會過后,對很多清流勢力人物而言,就是一個不眠之夜。

  比如犧牲自我、給皇帝獻《金瓶梅》何倬大晚上失眠了,跑到了同鄉宋纁家里訴苦。

  宋纁繼續說:“王三余還好,沒說幾句話,只是錢一本.于今之計,還是及時止損。

  何倬為人還是比較熱血仗義的,“若只是自求多福,未免讓人寒心。”

  臨別的時候,何倬對宋纁說:“我有一種感覺,林泰來并不像任何我們所知道傳統奸臣。”

  “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我在都察院快呆不下去了。”王禹聲生無可戀的說。

  “只能如此了,就讓錢一本力圖自保吧。”何倬雖然還想幫幫同道,但也無能為力。

  如果頂層的大佬不肯出面協調,再努力也是無用功。

  宋纁答道:“錢一本的事情并不嚴重,只是在對線時被抓住了偏私的把柄而已。

  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就是我想表述出來的意思。”

  三年間,隕落的同道已經有方萬山、辛自修、蔡時鼎、李世達、李淶、石崑玉、許收錢、崔景榮、陳泰來好像還有漏的。

  何倬解釋說:“我也很難用語言表述出我的意思,但我可以打一個比方。

  不但策略失敗,還搭上了何倬和雒于仁,雖然他們目前仍然健在,但在政治上已經死亡了。

  林泰來反問道:“你在都察院呆不下去,與我來說什么?我給過你機會,你拒絕了。”

  宋尚書疑惑不解,“什么叫不像?因為更跋扈、更囂張、更能打?”

  幸虧這次都聽了,不然后果還真不好說。

  宋纁三年前與王司徒爭奪戶部尚書位置失敗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當了工部尚書,這些年一直很低調。

  他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調出京師,過兩三年,等事情淡化了,再重新把他調回來就是,這是目前最合適的方案。”

  作為沒有親自下場的局外人,宋纁看的還是比較明白:

  “如果雒于仁的奏疏不連帶林泰來,也許結果就不會這樣.不過現在再說這些也無用了。”

  傳統的奸臣好比路邊攬客的忘八,高喊著‘陛下來玩啊’之類的話。

  但是顧憲成所說的另一條策略——用一個炮灰挑事,然后其他人假裝奮力搶救,卻失敗了。

  騷擾他的人,乃是同窗同年、出自東山王家、拒絕了去禮部當主事的王禹聲。

  讓錢一本自求多福吧,總不能為了一本《金瓶梅》繼續搭人進去了。”

  何倬無奈的說:“不然還能怎么辦?若不如此,其他四人也難以保全啊。”

  這是第幾個了?宋尚書雖然不認為自己已經老糊涂,但確實感覺已經數不清了。

  “有點難。”宋纁實話實說。

  宋尚書有點慶幸,不只是為自己,還為四閣老王家屏、刑部尚書陸光祖、大理寺卿孫鑨等人。

  一個兩個的或許還不用太在意,但這數目多了后就讓人觸目驚心!

  這才只是三年而已,再這樣下去,只怕同道新人的補充培養速度完全趕不上消耗速度了!

  想到這里時,宋尚書驀然驚醒,他們已經發展了十來年、規模不小的清流勢力竟然開始面臨著生存危機了!

  只是面對一個林泰來而已,真是豈有此理!

  何倬又說:“我等庸才不足惜,但這次能否將錢一本保住?”

  宋尚書對何倬嘆道:“你這樣犧牲自己,只是為了將《金瓶梅》禁掉,值得嗎?”

  如今的我在都察院里面,能好受么?只是那幾十道不善的眼神,就能讓我這個無職無權的后輩新人坐立難安!”

  王禹聲答道:“本來在都察院觀政也沒什么,但是最近.

  你也知道,科道是那些自詡清流勢力的最大窩點,都察院里這種言官非常多。

  王禹聲無奈的說:“我可以熬,但在我觀政期結束之前,你是否可以稍微收斂那么一點點?”

  而林泰來則能一本正經的說,陛下你最近操勞政務,過于疲倦有傷龍體,應該適當娛樂了。

  正在家里回味第一次廷議和第一次朝會的林泰來,也被人騷擾了。

  而且己方很多人都已經亮過相了,再次聚集聯手,難免有仗勢胡鬧的感覺,很敗路人緣。

  但眼下這個形勢,己方又遭重創士氣低落,聚集人手不太容易。

  何倬又道:“我和雒于仁打算過陣子就辭官,以后縱情山林之間。”

  林泰來很鄙視的說:“他們又不能把你吃了,如果連這都熬不住,那還做什么官?”

  另外與林泰來對過線的御史錢一本、都給事中王三余也是處境不妙,肯定要因為“言行不當、徇私廢公”被窮追。

  中了進士后,王禹聲一直在都察院觀政實習。

  按照傳統玩法,應該是先有一群科道上疏搶救,炒出熱點,然后大佬居中協調。

  最近你又捅了這幫馬蜂窩,而大家又都知道我和伱的關系。

  顧憲成走之前建議說,三品以上同道盡量避免親自下場撕逼,以保全根基元氣。

  “真沒志氣。”林泰來繼續鄙視:“如若是我,就趁機碰瓷,拉一兩個老人下馬,位置不就騰出來了?不就可以直接上位了?”

  王禹聲:“.”

  咱是主流官員,和林九元你這種非主流官員沒法比。

  這時候,林府門丁來稟報說:“有位叫吳正志的人,自稱是坐館的同年,在門外候見。”

  王禹聲疑惑的說:“吳正志不是因為隨便詆毀你,被你從庶吉士里趕出去的那位么?

  他怎么會主動來拜訪你?你們私下里勾搭上了?需要我回避么?”

  “我亦不知。”林泰來也很疑惑,“先見過再說。

  畢竟名義上都是同年,如果把同年拒之門外,影響士林風評啊。”

  王禹聲挺驚奇的,力行霸道、以武入道的林九元居然還會在意所謂的士林風評?

  過了一會兒,就看到吳正志被領進了書房。

  他對林泰來行了個禮,祈求說:“請林九元放過錢一本錢前輩!”

  林泰來稍感意外,之前他猜測過,吳正志可能是登門求饒來的;但沒想到,吳正志居然是替錢一本求饒。

  錢一本就是在廷審雒于仁時,就“宣府二萬兩銀子去哪兒了”這個問題,點名林泰來并對線的那位御史。

  如今被林泰來扣上了“濫用言官職權,故意偏袒私人”的帽子,隨時會被發落。

  又想了想吳正志、錢一本他們之間的關系,林泰來也有點明白了。

  錢一本是未來的東林八君子之一,而吳正志也是顧憲成圈子里的后輩。

  所以吳正志幫前輩錢一本出面求情,從情理上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林泰來很敏感的問道:“你有什么份量,能幫錢一本來討饒?”

  你連自己都保不住,還幫前輩求情,你以為你是誰啊?

  你又能拿出什么條件,來打動別人?

  金錢?他林泰來不缺小錢,大錢你也給不了!

  美女?他林泰來也不是沒見識過的,不會在這方面放棄原則!

  權勢?在朝廷,他林泰來后面有首輔和戶部尚書;在蘇州老家,林府就是二朝廷!

  吳正志咬牙道:“我家藏有傳世名畫《富春山居圖》,愿贈送給你!”

  林泰來:“.”

  人活著不能只知道追求金錢、美女、權勢,不能成為欲望的奴隸,是時候提高一下藝術素養了。

  林泰來問道:“這幅畫在你家?”

  心動倒不是因為《富春山居圖》這幅畫有多么貴重,主要還是看中了這幅畫的藝術價值。

  吳正志非常肯定的答道:“《富春山居圖》近幾十年一直在常州府流傳,數年前被我家買下。”

  這時候的名畫價值還沒有大到幾百年后那樣,但依然非常貴重了。

  所以林泰來實話實說:“有點貴重。”

  吳正志答話說:“林九元如嫌此畫貴重,可以再讓我重新回翰林院為庶吉士,并保我館選為翰林!”

  林泰來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答應了下來:“這也行吧,我盡力而為。”

  黃金有價藝術無價,看在藝術的面子上,可以通融一下。

  吳正志終于面露喜色,承諾說:“只要我回到庶吉士,就立刻讓家里人把《富春山居圖》送到蘇州林府!”

  雖然在他們清流勢力的眼里,林泰來是一個爛人,但也不得不承認,林泰來的政治信譽十分過硬。

  聽說當初李如松送了林泰來一箱銀子,只等了半個月,林泰來就把宣府巡撫許收錢給廢了。

  吳正志走了后,王禹聲立刻對林泰來說:“我們東山王家愿以重金.”

  “你閉嘴!”林泰來直接打斷了王禹聲的妄想,后面的話不用聽了。

  王禹聲不由得嘆道:“林九元你變了,開始變得心慈手軟了。

  你不是說過,對真正的敵人就要除惡務盡,趕盡殺絕,不然就會春風吹又生,韭菜總會長出來么?

  沒想到今天你為了一幅《富春山居圖》,就放棄了自己的原則。”

  林泰來高深玄奧的說:“正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總要給人留出一線生機。

  我這樣做就是要給別人樹立一個榜樣,要讓別人知道,除了爭斗還有求饒這條路可以走。

  免得敵人個個都以為沒有退路,然后只能殊死抵抗,反而害我得不償失。”

  王禹聲懂了,“你這意思是,如果沒有《富春山居圖》檔次的貴物,就別來求饒?”

  林泰來不滿的說:“你這人真是被一幅名畫蒙蔽了雙眼,完全看不清背后的道理了么?

  我放過吳正志、錢一本,同時也是為了保留清流勢力的元氣,保證廟堂格局不至于太過失衡。

  如果清流勢力過于被削弱,誰來掩護我壯大實力?誰去替我沖擊現有的舊格局?”

  王禹聲酸溜溜的說:“又是下大棋這一套說辭?

  不就是看上了《富春山居圖》這幅畫嗎?直面本心就這么難嗎?”

  林泰來惱羞成怒的說:“如果沒有我,就你這情商在仕途最多四品!

  永遠看不到三品以上的風景,一輩子當不了大員!”

  及到次日,林泰來來到翰林院,找到了常務副掌院、庶吉士教習田一俊田學士。

  然后非常誠懇的請求說:“最近我反省了一下,如果只因為幾句話,就將吳正志從庶吉士行列驅逐,是對國家選材十分不負責任的行為。

  我們要給新人犯錯誤的機會,也要給新人改正的機會。

  無論如何,不應該因為一點小錯誤就把新人一棒子打死。

  所以我建議,將吳正志再吸收回來,經過批評教育后,繼續以庶吉士身份在翰林院學習。”

  田學士:“.”

  當初強烈要趕人的是你,現在又要把人招回來的還是你,你到底想怎樣?

  “要不要把這個庶吉士教習的工作,讓給你來做?”田學士幽幽的說。

  對于一個有輕微社恐的老實人而言,這算是他所能說出的最陰陽的話了。

  林泰來連忙婉拒:“那就不必了,畢竟我的資歷是硬傷。再過三年,下一科或許可以勉為其難。”

  田學士無語,說得好像再過三年,你的資歷就能硬了似的?

  多少人在翰林院晃了一二十年,連五品都沒摸到,畢竟翰林院封頂就是五品。

  對了,林九元現在已經是五品了?那沒事了。

  又過了幾日,京師有傳言,朝堂超新星還是打星的林九元喜歡名人畫作。

  悄然之間,京城書畫交易頻次增加,價格上漲了兩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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