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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東廠需要這樣的人才

  朝會似乎陷入了僵局,本來五位言官是想高舉道德大旗禁掉《金瓶梅》,這是他們向來很擅長的套路,百試百靈。

  如果誰敢反對禁掉此書,誰就是道德敗壞之人!

  但是他們沒想到,舉起道德大旗之后,林泰來居然還要他們為此擔上責任。

  如果仍然需要有所付出,那不就白舉道德大旗了嗎?

  所以五名言官又被干沉默了,林泰來為什么就不能像個套路化的正常反派?

  反正給皇帝獻講《金瓶梅》這種事,打死都不能答應,他們追求的是顯身當世、留名青史,而不是遺臭萬年!

  上一個給皇帝進獻小黃文的大臣是成化朝首輔萬安,已經被打成文臣之恥永世不得翻身了!

  最后打破僵局的人還是林泰來,對這幾名言官質問說:

  “你們既然奏請將《金瓶梅》定為禁書,卻又不愿意幫圣上解讀這書內容性質,到底何居心?

  莫非你們只想讓圣上在毫不知情的狀態下,如同提線木偶依照你們提議下旨?

  你們這種作為,就是故意蒙蔽圣上,妄圖操縱權柄,犯有欺君之罪!”

  說完這些后,林泰來就停住了,眼神飄向了戶部尚書王之垣。

  林泰來答道:“臣推薦雒于仁升到通政司,專司奏疏收呈,以彰陛下之器量!”

  以后這位何御史在史書上的形象,可就是向皇帝進獻《金瓶梅》了。對標榜名譽的清流勢力人物來說,這種犧牲不可謂不大。

  林泰來當仁不讓的直接奏道:“何倬奏請禁《金瓶梅》有功,理當嘉獎!”

  這時候王司徒才突然醒過神來,開口道:“這五人言事虛浮,又有欺君之嫌,不適合為科道言官,宜調出京師。”

  見王司徒還是“無動于衷”,林泰來的眼神逐漸變成了“死亡凝視”。

  只求陛下了解此書之毒害,并從嚴禁止此書!”

  里面不只是有政治投機分子,確實也還有不怕死、敢于犧牲的人。

  林泰來也挺驚訝的,這是他與清流勢力斗智斗勇以來,第一次親眼目睹為了保全同道主動犧牲自己的人。

  申首輔心里酸了,在往常朝會的時候,皇帝最優先的詢問本該是“申先生以為如何”。

  何倬不就是廢掉了你的武器《金瓶梅》么,你都已經把他打翻了,還要再踩一腳。

  萬歷皇帝也覺得有點不忍心了,又問道:“雒于仁該如何處置?”

  萬歷皇帝怕自己笑出聲,忍不住捂住了嘴,含糊不清的說:“你就說該如何處置吧!”

  眾人無語,什么叫誅心?這就是了!你林泰來做個人吧!

  “啊,這林泰來以為如何?”萬歷皇帝終究還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此時也不知道應該怎么面對,下意識的詢問林泰來。

  然后林泰來又奏道:“關于大理寺左評事雒于仁,雖然他摹仿金瓶梅寫奏疏,但臣仍然勸諫陛下要大度!”

  林泰來只能暗嘆一口氣,清流勢力包括后來的進化版東林黨,生命力如此頑強不是沒有原因的。

不知怎得,眾人從王司徒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被“逼良為娼”的感覺  王司徒說話后,還沒等萬歷皇帝作出反應,那五位言官的帶頭大哥何倬再次上前一步,激動的說:

  “臣何倬愿獻書并講解,這樣的事情也不需再驚動其他人!

  眾人驚奇的看向王司徒,印象里這是王司徒首次在朝議上如此銳利的臧否人物。

  林泰來又補充了一句:“昨日的王三余、錢一本也一樣。”

  這個情況很讓殿中其他人感到意外,何御史明顯是為了避免同列的幾個言官被一網打盡,主動犧牲自己了!

  在林泰來的羅織罪名攻勢下,如果都不肯“擔起責任”,那全部都是欺君之罪了。

  王司徒一開始沒有什么反應,他在朝廷主打一個業務型官僚形象,對其他事務很少插嘴。

  本來到昨天為止,大部分人都覺得雒于仁奏疏里面暗點林泰來,屬于沒事找事。

  在人物關系上,雒于仁是加害人,而林泰來是受害人。

  但神奇之處在于,林泰來作為被害人,今天又一次讓大家同情加害人.

  負責收呈奏疏的崗位,要和所有衙署都打交道,曝光度很高。

  讓被鑒定為摹仿金瓶梅寫奏疏的雒于仁去這個人來人往、曝光度很高的崗位,工作內容還是收發奏疏,其難堪可想而知。

  常言道,俗人誅身,圣人誅心。這林泰來也不是圣人,為什么如此熱愛誅心?

  看完了樂子,萬歷皇帝就讓太監宣布“無事散朝”了。

  按正常程序,應該是皇帝先退出,然后其他大臣再散去。

  但萬歷皇帝身形胖壯,腿腳也不好,走路形象不佳,故而不愿意在大臣面前先走。

  所以就讓大臣們先退出去,等人都走了,皇帝再起身。

  不過今天在大臣們走到殿外的時候,忽然有個太監匆匆出來,傳旨道:“皇上口諭,林泰來和申先生先留下!”

  申時行爆發出了首輔氣勢,質問道:“為何林泰來的名字在我之前?”

  傳旨太監:“.”

  糟糕!出現重大工作失誤了!剛才腦子不知道想什么。順口就把林泰來的名字先念出來了!

  其他大臣聽到后,又是鄙視又是羨慕。

  鄙視的是,這幫留下的人又要沒節操的逢迎皇帝了!

  在公開場合面對皇帝,為了文人臉面肯定會有所節制,但私底下密談時,那可就不好說了!

  羨慕的是,為什么留下的不是自己?

  申時行和林泰來重新站在殿外,等候召見。

  趁著等待的間隙,申時行對林泰來問道:“這是伱第一次在私底下面圣吧?此時有何感想?”

  林泰來很有哲理的答道:“我會將每一次面圣,都當成是最后一次見面。”

  申時行嚇得睜大了老眼,你林泰來為何總是能聳人聽聞?你到底是在咒自己,還是咒皇帝?

  林泰來也不好解釋,就跳到玄學說:“再過一兩年,老前輩你就明白了。”

  他心里想的是,就萬歷皇帝這德行,說不定從哪天開始,就三十年不見大臣了。

  所以每次見到皇帝,都要做好心理準備,當成是最后一次見面。

  此后又有太監過來,宣二人上殿。

  可是二人剛走進殿內,就聽到從殿宇深處飄來一句話:“東廠需要他這樣的人才。”

  林泰來聽到后,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是說誰呢?

  在殿里,萬歷皇帝正與司禮監諸秉筆說話。

  在張鯨倒臺后,代理東廠事務的秉筆太監孫暹苦著臉說:“皇爺!臣生性愚笨,確實不適合主持東廠。”

  萬歷皇帝便道:“你先管著,等有了合適的人材再說。

  朕也時常不明,什么樣的人適合掌管廠衛,你們這些從內書房出來的狗才,總覺得少點什么。”

  孫暹主動推薦說:“可以照著林九元的樣式為范本,去尋覓相仿的,東廠需要他這樣的人才。”

  見到申時行和林泰來,萬歷皇帝就主動詢問道:“林泰來你可有子嗣?子嗣多否?”

  林泰來頓時虎軀巨震!皇帝上來先問自己有沒有子嗣,子嗣多不多,到底是幾個意思?

  申時行也驚詫莫名,皇帝不會真起了“愛才”之心吧?

  司禮監掌印張誠皺眉喝道:“林泰來!為何君前失態,不速速回話?”

  林泰來回過神來,連忙答道:“臣已有三子,還有待產外室一人。”

  萬歷皇帝閑話家常一樣說:“以你的年紀,這也不少了”

  林泰來急忙答道:“還遠遠不夠!臣當初對父親發過誓愿,這輩子要養育九個兒子,為林家開枝散葉!

  故而仍需留待有用之身,育種之根勢不可去也!”

  萬歷皇帝:“.”

  這林泰來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是不是應該將錯就錯?

  司禮監諸秉筆齊齊凝視林泰來,你看不起誰呢?有本事比比誰的干兒子和義子多?

  還是掌印太監張誠喝責道:“林泰來休要胡言亂語!皇爺只是想著,賜你兒子一個恩蔭!”

  剛才簡直嚇死個人!林泰來立刻松了口氣,若只是為了恩蔭就好!多多益善!

  萬歷皇帝下旨道:“蔭一個錦衣衛千戶吧!”

  這是很常見的操作,恩蔭后輩為武官的,一般都掛名到錦衣衛,可以世襲。

  如果是蔭到文官衙署,一般都是尚寶司居多,或者是光祿寺之類的,但不能世襲。

  說到這里,萬歷皇帝又想起什么,“林泰來你也有武科功名,可以做武官的。

  近年來錦衣衛實在不堪,不知你有無去錦衣衛掌事的想法,朕覺得你有能力出任衛帥。”

  林泰來:“.”

說來說去,皇帝還是想讓自己去廠衛  面對皇帝的詢問,不可能硬邦邦的拒絕,林泰來只能說:

  “臣在翰林院兼官禮部郎中,目前感覺甚好,正有意在任上做出一番事業。”

  萬歷皇帝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突然就直接問道:

  “林泰來可否為朕答疑,有些朝臣為何會執著于爭國本?

  長哥雖然年歲最長,但出身仍然是庶出,值得朝臣力爭否?”

  林泰來很明白這是一道“考題”,如果回答失敗,自己在皇帝心里積累的好印象就要沒了。

  關于清流勢力前仆后繼力爭國本的動機,可以有很多種解釋,任何一個稍微懂得歷史的穿越者都能說出個七七八八。

  想找一個平庸不出錯的答案并不難,但要找一個能顯得水平超出殿內這些人、又能符合皇帝口味、又有深度不流于俗套的答案,卻又不容易了。

  正常回答:此輩標榜清議,自居忠良,投機皇長子朱常洛,希冀從龍之功。

  二逼回答:這是因為他們有了路徑依賴,他們從反張居正起家,已經習慣了為反對而反對。

  至于林泰來的回答他很謹慎的思索了片刻后,才開口答:

  “那些人放手爭國本,甚至不惜損失一個又一個的同道也要爭國本,為的就是牢牢把持住道德立場。

  如此的話,其他大臣就能被他們所裹挾,在名義上必須站在他們那邊,至少不能與他們作對。

  與此同時,只有樹立起了一個明確的敵方靶標,才能借著激烈反對的動作,在同仇敵愾的氛圍下,不斷炒高熱點、鼓動人心,凝聚同道,壯大勢力!

  這也切合圣人“生于憂患”之道,爭國本就是他們制造出的“憂患”!

  反過來也可以想,如果不這樣做,他們那些人拿什么去凝聚和鞏固己方勢力?

  就算不爭國本,他們也會尋找另一個標靶作為敵人,并且將這個標靶熱度炒作到不亞于爭國本!

  所以爭國本此事本身并不是問題的本質,而是新興勢力想崛起奪權所發生的必須。”

  萬歷皇帝愣住了,他只是讓林泰來隨便說說,沒想到聽了這么一番似乎很深刻的話。

  有些地方聽懂了,有些地方半懂不懂,還需要反復琢磨。

  而后萬歷皇帝再次問道:“你真的不想去錦衣衛掌事?”

  林泰來:“.”

  他真不知道,自己應該盡力表現還是應該中庸了?

  還是只能委婉的答道:“臣在翰林院任職,一樣是侍從顧問之臣,何必拘泥于錦衣衛之親軍名分!”

  萬歷皇帝很可惜搖了搖頭,揮揮手說:“無事就退下吧!”

  半天沒有存在感的首輔重重的咳嗽了幾聲,表示一下自己還在!

  皇上你把自己這首輔留下,就是為了在邊上吃灰嗎?

  等林泰來從殿里退出后,萬歷皇帝終于光顧申首輔了,“申先生也想想,真沒法子讓林泰來出任衛帥么?”

  申時行:“.”

  叫自己堂堂一個首輔過來密談,難道就是為了這?

  如果是公開場合,作為文臣代表的申時行絕對要反對皇帝這種想法。

  但在私底下,該糊弄還是要糊弄,不必過于和皇帝較真。

  所以申時行想了想后,糊弄事一樣奏道:“林泰來行事激進,手段暴烈,總有眾怒難犯的一天,故而還請陛下耐心等待。

  若林泰來真到了無法容身的地步,陛下就可以順勢撤了林泰來現有官職,然后將他轉到武職去錦衣衛。”

  萬歷皇帝卻信以為真了,點頭道:“申先生言之有理,林泰來不過二十出頭,朕能等得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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