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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 分而劃之

  青帝祖庭之中,十幾雙眼睛盯著筆走龍蛇的周鐵衣。

  當看到這篇策論的名字時,大家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如果說之前的‘人欲說’是撅了儒家典籍道理上的根,那么這篇‘官吏一體’就是撅了儒家典籍治理上的根。

  儒釋道三家超然于諸子百家之上,而佛家和道家又是出世學說,所以王朝治理的學說,一直以儒家為首,自圣皇至今,儒家科考理所當然地高于其余學說的考試,一旦考上,那就是一地父母官,城中君。

  而法家,農家,醫家等,除了法家有自己特定的司考之外,其余諸家甚至要等特定的人員短缺,才有恩科,不然也要學儒家的經典,考科考才能夠擔任官位。

  所以官是官,吏是吏。

  儒家天然就高諸子百家一頭。

  諸子百家也天然就認同這點,因為以前儒家是圣人學說,不僅占據道德制高點,同時也是實力制高點。

  當然,官吏分流在一個龐大的帝國之中也有自身存在的價值基礎。

  皇權不出京城千里,即使在大夏也是這個道理。

  大夏皇帝在天京固然是至高無上的圣人,但也只是在天京。

  帝國南北疆域最遠處足足有一萬六千里,修行者可以朝血海,暮崇山,但是帝國最多的仍然是普通人,統治的也是普通人,所以需要一個普通人的制度。

  所以必須要處理好中央和地方的關系。

  地方父母官是中央任命,但地方胥吏就是世家推舉,這也是一種變相的因地制宜。

  以山銅府為例,此地盛產墨石,地少礦多,墨家,公輸家的學說道理比農家的學說道理更容易傳播,地方世家也以墨家,公輸家學說傳家居多。

  所以在胥吏的任命上,此地的墨家,公輸家就天然多于農家,而朝廷派遣下來的儒家官員,只需要拉攏地方世家,同時保護住地方少數派學說的胥吏用以制衡,自然能夠維系一個地區的穩定。

  所以說地方官本身就是城中君,地方衙門也是一個小朝廷。

  官吏分流的第二個道理就在穩定的中央集權認知。

  吏做得再好,也只是吏,永遠都不是官,官從哪里來,官從天京來,所有科考都是中央選拔,中央即使一時間無法管理到地方,但是三年京查,三年科考,三年任命,那都是中央說了算,既給了地方利益,又不會讓地方染指核心權力。

  想要做官,都需要脫離自身地方世家,到別處任用,能夠依仗的也從自身家世變成了天京皇權。

  除此之外,還有文化一統等原因,所以這個看似不公平的制度才能夠存在兩千年。

  以前天下人也會認為這個制度一直存在。

  因為這就是最好的解決中央和地方權力矛盾的方法。

  如果打破官吏一體,讓吏能夠當官。

  那么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地方世家扶持的胥吏會大量成為地方官,從而削弱中央的統治權威,讓地方世家的勢力暴漲,乃至于有割裂天下之勢。

  但那是以前,是純粹從政治角度考慮。

  天下人沒有考慮過普通百姓能夠一日萬里,朝血海,暮崇山的時代。

  打破地方世家的壟斷,除了可以從政治入手,還可以從經濟和科技入手。

  當天下交通連接在一起,普通胥吏能夠在一兩天之內輕易往返相隔幾千里的兩地辦公,僅僅只是一個輪值,就能夠極大削弱地方世家對于官吏體系的掌控權。

  除了科技之外,經濟也一樣,地方經濟封閉,導致人民不得不依附地方世家,但如果地方世家在擴張之中不得不膨脹到放棄本地封閉的經濟,那么他們也失去了對本地人民的人身約束。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地方財閥向著利益復合體轉變,到時候自然又是另外一套政治邏輯了。

  當然周鐵衣現在不用考慮那么多,他現在只需要破釜沉舟,看看是先治理好這個天下,還是先禍亂這個天下。

  周鐵衣心無旁騖,筆走龍蛇,不一會兒就洋洋灑灑寫下了近五萬字,而這五萬字還只是一個提綱,包括選拔,任用,考核。

  官吏一體改革,這本來就是一件復雜至極的事情,一點都不亞于貨幣改革,觸碰的利益更多更大,原本周鐵衣準備工業改革初步有成效之后,才會逐步推動制度上的改革。

  但是天不遂人愿,既然是改革,哪有如同教科書上一樣完美的順序。

  寫好提綱之后,周鐵衣停下筆,重新又看了一遍面前的稿子,思緒也回到了那晚誅神司內自己考校梅俊蒼的時候。

  當初梅俊蒼就猜出了克制儒家操控民意的法門,報紙只是表象,是啟迪民智的手段,但這個時代百姓參與政治真正且唯一的辦法始終是科考。

  所以要打破儒家的不敗金身,就要擴大科考取士的范疇。

  首先將農部,工部這些因為人員短缺而開設的特科固定成為常科,在錄取時間和人數上逐漸和儒家的科考并駕齊驅,然后再在官僚體系內增設事務考。

  就比如周鐵衣主管的中央銀行,增設的事務考就直接和經濟有關,直接刨開四書五經,側重于商業實踐,考得差的不會有懲罰,但考得好的一定能夠升遷。

  這樣就能夠在一個部門內形成一套新的官吏升遷邏輯,打破官吏之間的隔閡。

  能夠做到上面這些事情之后,再討論如何改科考的事情。

  “開設特科,使其成為常態,讓天下取士,不限于儒道,亦在百家之道,是為上上德。”

  趙釜輕聲讀出了其中一句話,這句話不是要堵住天下儒生的嘴,是要打斷他們的脊梁骨了。

  他沉吟了片刻,分析其中的利弊,作為藩王,趙家在崇山府內同樣有一套王府體系,只不過以前青帝一脈都韜光養晦,所以中央朝廷說什么,趙家就做什么。

  但這次不一樣,大夏圣上移除五帝祭祀,已經損害到了趙家的根本利益,趙家如果沒有行動表示,才叫人奇怪。

  而最好的行動表示,莫過于策應周鐵衣在中央推行的‘新政’,來向中央朝廷示威。

  所以趙釜要評估眼前這篇策論,不是周鐵衣為了對付大夏圣上和儒家想出來的兩敗俱傷的毒計,而是和他之前制定的政策一樣,是能夠有利于更多人的先進改革。

  有利于更多人,這就是最簡單的評判標準。

  以趙釜的智慧自然能夠看到這次改革之后的優勢和劣勢。

  優勢自不必多說。

  劣勢同樣也不小,他走到周鐵衣身旁,問道,“這篇策論發出去,儒生們恐怕要鬧得更歡了,這件事總歸是要處理的。”

  周鐵衣知道趙釜在問自己具體的施政方法,施政綱領有的時候和施政方法可能并不一樣。

  一篇策論寫完,他已經從剛剛的驚怒之中平復了下來,笑道,“鬧得兇只代表嗓門大,不代表人數多,天下書院,儒家修行者終究是少數,而這些少數儒家修行者之中,能夠考取進士之輩三年舉國才三百人,而我這篇策論,就是為了爭取三百人之外的千萬人,分而劃之,再殺雞儆猴罷了,沒有人會和當官過不去,你不想要當官,有的是人想要當官。”

  大夏雖然沒有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說法,但即使是掌握修行力量的儒家,在對抗中央皇權的時候也處于天然的弱勢,不僅是力量上被克制,道理上也被克制。

  儒家的力量核心在于安民,造反連自身的浩然正氣這關都過不去。

  而在體系內的斗爭,以前儒家掌握話語權和當官唯一的捷徑,所以百家乃至百姓都會影從,因為天下人都想要當官。

  但這次斗爭不一樣,初期分化政策之后,絕大多數人就會發現,這次不跟著儒家鬧,反而會得到利益,到時候再分化儒家內部,自然就鬧不起來了。

  趙釜頷首,肯定了周鐵衣說的一點,科舉考試,三年就三百進士,除了這三百人是科考的鐵桿支持者外,其他人都是潛在反對者,只不過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這點罷了。

  “但這條策論真的能夠在中央通過嗎?”

  這是趙釜的第二點疑惑,現在在儒生們看來,是大夏皇帝在包庇周鐵衣,但是真正的局中人才明白,這次的事情是周鐵衣被大夏皇帝架在火上烤。

  “移除五帝祭祀是目的還是手段?”

  周鐵衣反問道。

  “自然是手段。”

  趙釜下意識回答,在他看來,五帝祭祀是一個幌子,目的就是要逼周鐵衣退讓,將已經初現規模,體系的中央銀行之權讓出來,交給天后組建的北門學士。

  趙釜回答了之后,見周鐵衣久久不回答,他眉頭緊皺,如果移除五帝祭祀是目的,那么這件事就更加復雜了。

  隨后他才嘆道,“原來這才是目的。”

  周鐵衣冷笑道,“治國和修行之間,他始終選的是修行!”

  修行才是大夏圣上如今最渴望的,移除五帝祭祀,不僅可以掠奪五帝的人道氣運,還可以壓制周鐵衣的修行速度,這對于大夏圣上而言極為重要。

  而現在的結果甚至比大夏圣上想得更好,因為五帝之事,周鐵衣已經受了道傷,所以他更要堅定地移除五帝祭祀了。

  這既是天下事之間的爭斗,也是大夏圣上和周鐵衣在修行上的爭斗。

  只要認清楚對方最渴求的東西,自然就能夠做到利益交換,所以在這件事上周鐵衣要和盟友青帝一系通氣。

  收拾好策論之后,周鐵衣先返回小院之中,準備在這處青帝核心道場待滿一天再離開。

  反正已經失去了先手,所以周鐵衣也不介意再讓半天出去。

  自己今天失去尸狗,警覺降低是事實,如果這個時候因為變故慌慌張張離開,連原本的目的都沒有達到,才是真的愚鈍,就像西游里面的唐僧一樣,知道待在圈里不動就能夠躲避此難,偏偏還因為各種變故提前離開了孫悟空畫好的圈子。

  庭院之中,周鐵衣也沒有閑著,通過神道符詔開始吩咐郝仁做一些初期準備工作,等他回京才能夠立馬應對變局。

  吩咐處理了這些事,時間也已經不早了過了子時,周鐵衣就要回京,他思考了一下,命人將趙琴心請來。

  “本來說這次有青帝車駕,還想要在十萬大山附近逛一圈,但現在事情突發,只能夠先分贓了。”

  崇山府緊鄰十萬大山,周鐵衣原本是想要順勢做另外兩件事,一件事是探索五猖神留下的小天宮線索,另外一件事是度化麒麟明堂那個被剿滅的土人部落,完成承諾。

  不過現在肯定都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只能夠等到下一次機會。

  周鐵衣笑著取出幾件異寶,這都是黃泉落魄大陣之中遺留下來的寶物,能夠進入黃泉落魄陣,至少都是上三品的修行者,他們隨身攜帶的寶物自然不錯,但也僅僅只是不錯,經過上千年的時光沖刷,還在黃泉落魄陣這種特殊的環境之中,絕大多數的寶物都已經失去了靈性,僅有幾件幽冥類型的寶物仍然有作用。

  只不過這些寶物對于此時的周鐵衣已經作用不大,所以分配給了趙琴心,雖然陰庭的坐標是周鐵衣的身子換的,但是趙琴心是趙琴心,趙家是趙家。

  異寶趙琴心自然是喜歡,不過她沒有第一時間上手,而是問道,“我可以再要一件東西嗎?”

  “什么東西?”

  周鐵衣好奇地問道。

  “今天你寫的那篇《官吏一體策》的原稿。”

  周鐵衣神色略微有些錯愕,“你要這件東西干什么?”

  雖然不明白趙琴心的意思,不過周鐵衣還是將原稿給拿出來了,已經將東西寫下來了,他現在就是一個人形復印機,自然能夠輕易拓印一份。

  趙琴心將早已經準備好的影印紙拿出來,拓印了一份復印件,遞給周鐵衣,然后將原稿卷好,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看來熊貓閣下沒怎么送給喜歡的女孩子東西過。”

  她指了指旁邊的幽冥異寶,雖然這些異寶在使用價值上大,但是都陰慘慘,冷森森,確實不像是送女孩家的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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