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族廟之內,看到周鐵衣口吐鮮血,趙釜又驚又憂,之前周鐵衣曾經在金鑾殿上暴露過一部分跟腳,所有人都知道周鐵衣演化五帝之相,以五行祖炁煉罡,只不過沒想到五帝移除大祭,對于周鐵衣的影響竟然不亞于他們青帝一族本身。
不過趙釜畢竟是人精,急忙從懷中拿出一枚保命的二品丹藥,就要遞給周鐵衣。
周鐵衣看了一眼這丹藥,他早已經過了貪便宜的階段,不然這枚二品丹藥說什么也要弄到手,梳理了一下氣息之后,周鐵衣擺了擺手,“這丹藥于我無用。”
這丹藥確實與他無用,他這次受傷,根本原因是氣運大損,雖然他以五行祖炁煉罡是假,但是他作為真正布局萬年的‘人道之祖’是真。
五帝祭祀無論在人道氣運,還是神道氣運中,對于他過去的根基,還有未來的人神合流之道都至關重要。
如今大夏朝廷宣布移除五帝祭祀,對于他的道統打擊非同尋常,恰好他又在氣運低谷之時,兩者相加,因此才受了道傷。
這道傷比之尋常傷勢更難以治愈!
平息了一下自身氣息,周鐵衣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內有一道巨大的裂痕,就像是凡人斷指一樣,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如果不彌補這條裂痕,自身實力以后就永遠無法發揮出十成十,頂多是八九成,這是任何修復傷勢之法都無法彌補的。
周鐵衣先是內觀太一玉碟,首先發現了郝仁通過神道符詔請示自己的信息。
只不過他請示的時機剛好是自己和幽冥龍神戰斗最為關鍵的時刻,太一玉碟受到黃泉幽冥大陣的阻隔和衰敗之氣的影響,所以這條信息被遺落。
之后自己擔心氣運下降,沒有人庇護,所以第一時間沒有選擇返回天京,而是到崇山府的青帝祖庭,一進入祖庭,也沒有管其他的事情,先全心全意梳理自身衰敗之氣,又沒有尸狗警覺危險,所以耽擱到了現在。
周鐵衣睜開眼睛,現在與其追問郝仁,還不如直接問面前的趙釜,“移除五帝祭祀,儒家不和柯黯然拼命嗎?還有什么壞消息,一并說出來吧。”
儒家上三品,立言,立功,立德,一品立德,自從五帝降世之后,幾乎都以五德自立,這兩千年來,儒家就只有一位‘酒劍仙’是以‘酒德’自立。
如今大夏移除五帝祭祀,對周鐵衣影響大,對青帝影響大,對于儒家影響也大!
趙釜輕嘆一聲,“昨日你離開天京之后,柯黯然就通過晚報突然造勢,抨擊五帝儒學,提倡人欲新學。”
趙釜示意了下人,下人將一疊厚厚的報紙遞給了周鐵衣。
周鐵衣拿起看了一眼題目《五帝起源非人論》。
上面立論點很簡單,五帝起源于神道,并非人道,所以不能夠代表人族。
如今大夏昌盛,天降賢人周鐵衣與田父,立下人欲之說,代五帝而使人族自立,絕儒家五德五常之說。
周鐵衣手掌抓了抓報紙。
儒家五德五常之說自然是教條主義那一套,認為天命有常,乍一看和周鐵衣提出的人欲說相違背,那是因為周鐵衣還沒有來得及將人欲說演化到第二階段!
特別是現在天下人都知道周鐵衣和儒家不對付,在學說上有道統之爭,用的手段又是周鐵衣最擅長的報紙,因此很容易就被解讀成為周鐵衣在借用報紙搞事情!
對方抓的時間點很準,自己大意了。
作為大夏重臣,周鐵衣即使要探索陰庭,也需要提前布置好各種任務,以休沐請假的方式進行。
上一次周鐵衣只是閉關了一天,就讓戶部連派了幾道人來催促,這一次他雖然布置好了接下來要做什么事情,但是有心人卻可以通過他的布置來確定他大概要離開多長的時間。
因為是探索陰庭,不能夠確定中間會不會多耽誤幾天,所以周鐵衣留下的布置至少有五天左右的事情。
所以他當天中午吩咐完手底下的文吏事情之后,柯黯然傍晚就開始搞事情。
只不過對方怎么能夠確定自己一定會與外界失去聯系,無法第一時間回援的。
周鐵衣狐疑地抬頭看了趙釜一眼,如果不是陰庭這件事是自己提出來的,他甚至要懷疑趙釜和柯黯然是一伙的。
當然在這個有神通的世界,或許對方通過另外的手段結合實際情況確定自己短時間無法干預。
被周鐵衣看了一眼,趙釜不明所以,只能夠繼續說道,“報紙是傍晚發的,晚上太學院的學生就被組織起來鬧事,沖擊周府。”
“三司呢,他們干什么去了!”
太學院學生鬧事,肯定是柯黯然組織起來的,他既是推手,也是打手。
“右將軍被緊急調往前線,司民董行書代圣上去視察新開工的天京東南鐵路線,司律青空規被學部尚書唐安世拉著夜飲。”
雖然青帝一族地處邊疆,知道消息晚,但是只要發生了的事情,很少能夠瞞過青帝耳目。
周鐵衣靠在椅背上,輕嘆一聲,原本以為合情合理的事情忽然之間都另外有了說法,看來大夏圣上準備多時了。
“唐安世他如此做,不怕浩然正氣反噬嗎!”
誰也沒有想到,儒家里面的‘叛徒’竟然是天京二號山頭,學部尚書唐安世!
趙釜輕嘆一聲,“學部尚書終究和司民不同,現在想來,董行書既然愿意讓車文遠之徒王明義和那個新的儒家種子李劍湖學你改革的那一套,就說明了他其實也想要改,他接柯黯然回來只是一個幌子,這個幌子瞞了儒家那些老學究幾個月已經是極限了,唐安世和董行書天天接觸,肯定已經察覺到董行書的轉變,只不過唐安世的儒道不認可。”
一個是事務官,一個是學閥,即使都是儒家的人,以前沒有矛盾,現在也矛盾巨大。
有句名言,異端比異教徒更應該在十字架上燒死!
在唐安世眼中,董行書現在就是和周鐵衣這個異教徒站在一起的異端,他自然也沒有留手的余地了!
周鐵衣失去尸狗,喜怒難以自持,但趙釜這么一說,他也想明白了,冷笑道,“不過是屁股決定腦袋罷了。”
唐安世和柯黯然竄連在一起,顯然是柯黯然和大夏圣上提出的那套‘天圣民三才感應論’比自己的‘人欲說’更有吸引力。
即使到了儒家必須要變的時候,唐安世也不準備將儒家變成‘人欲說’的第二種版本!
隨后他又忍不住罵了一句,“青空規也是個優柔寡斷之輩,怪不得這么多年了,還賴在二品不動!白學了法家之道!”
趙釜看到周鐵衣大罵朝廷重臣,他也有些哭笑不得,這司律青空規之前被罵優柔寡斷,可是扛著儒家,給了周鐵衣好多機會的,如今只不過是給另外一些儒家的人機會罷了,倒是也符合青空規為人處世的性格和方法。
周鐵衣吐出一口濁氣,“沖擊周府,然后呢?”
如果只是些學生沖擊周府,他周家就算是損了面子也不會太在意,畢竟傷不到根本,一群連三品都沒有的學生,難不成還能夠動有天象坐鎮的周府不成?頂多在外面罵罵得了。
趙釜遲疑了片刻,“有人從宮中帶出了旨意,到誅神司調集人手,鎮壓叛亂,申屠元親自帶隊,押了上千鬧事的儒生回誅神司,中間…中間還殺了人。”
“混賬東西!”
周鐵衣勃然大怒,猛然站了起來。
他沒想到這中間最關鍵的一環竟然是申屠元!
當初收攏申屠元,他確實是想要收一個白手套,替自己在誅神司內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因此還提醒了申屠元那個家伙酷吏的退路。
但周鐵衣忘了,他在天京尚能夠壓服住自己培養的半個酷吏,他不在天京,又有人沖擊周府,也無怪申屠元做出這等選擇。
因為這是宮里的意思,也是周府的權威,所以作為半個酷吏,站在申屠元的角度,他殺人就是對的!左右不過是一些鬧事的儒生罷了。
聽到這里,周鐵戈也差不多聽懂了,現在他們周家里外不是人,申屠元殺了人,他們不認也得認,“事已至此,平心靜氣。”
周鐵戈看到已經急得站起來,來回踱步的周鐵衣,知道自家兄弟這兩天狀態不對勁,開口提醒道。
周鐵衣踱了兩步,在心中嘆道,這權力斗爭之中,中樞果然離不開片刻啊,他已經能夠預感到,這次太學院學生鬧事,之后會引起多大的風波了。
“今天朝會之上,司民董行書第一時間就趕了回去,痛斥當今圣上移除五帝祭祀,只不過咆哮朝廷,被圣上訓斥治國無方,不如盛世侯遠矣,只會食前人牙慧,被天后當場拿下,如今關在新修到一半的紫霄宮中,讓他自省。”
周鐵衣聽到這里,停下腳步,嘆了一聲,他重新坐下,端起茶水,甘香的茶水入口,也是忍不住感慨起來,“原本我與董行書斗了這么些日子,還想著之后會怎么了結,沒想到風云突變得這么快,一日前還是廟堂客,今日就成為階下囚,敗也不敗在我這個離經叛道的人手中,而是敗在了自己人手中,還真是諷刺啊。”
“今日下午的消息,各地儒家書院已經聯名,要求圣上正視聽,懲奸臣。”
“奸臣?”
周鐵衣冷笑一聲,“好一手禍水東引!”
從柯黯然那篇文章開始,所有的苗頭是大夏圣上和柯黯然在布局,但展現給天下人看的,是大夏圣上在維護周鐵衣!
周鐵衣在墨石案上要用君臣和睦來逼大夏圣上就范,今日大夏圣上同樣以君臣和睦來逼周鐵衣。
那篇文章是為了支持周鐵衣的人欲說,不惜要撤除五帝祭祀,之后學黨串聯,不惜調集誅神司,鎮壓太學院,現在更是在朝堂之上直接拿下司民,嘲諷司民治國無方,最后還關在周鐵衣讓修的紫霄道宮之中。
結合之前天下人看到的,那么大夏圣上就是一位雄心勃勃的改革之主,正在竭力袒護周鐵衣,而周鐵衣這位改革之臣自當涕泗橫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趙釜見周鐵衣心神不定,剛剛還受傷吐血,現在狀態極差,忍不住輕聲提醒道,“現在這般局勢,不若以退為進?”
“如何以退為進?”
“先請辭來堵住天下學院學生的嘴罷了。”
趙釜當然也憂心五帝被撤除祭祀的事情,但他到現在都只看到這是大夏圣上的手段,如果周鐵衣以退為進,請辭之后,大夏圣上或許就會停下撤除五帝祭祀,因為大夏圣上已經達到了目的。
周鐵衣雖然心神慌亂,但是這種局面他有參考的‘歷史’,之前還做過相應的預案!
“趙家主是偏安久了,和司律一樣優柔寡斷!這時候退了,先不說中央大權交到他人手中還有沒有收回的機會,單單是這個錯,我周某人就不可能認!他都不怕亂了這天下,我還怕什么!借紙筆一用!”
被當著眾多族老的面罵優柔寡斷,趙釜忍不住露出苦笑,這天下只有數人敢將自己和司律如此評價,眼前之人確實有這個資格。
他瞥了一眼旁邊坐著的女兒的神色,心中一嘆,果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趙琴心聽到自己父親被罵,不僅沒有惱怒,反而帶著傾慕之色看向中間身穿白色蟒袍,改換新天般氣勢的周鐵衣,如此人物,倒也不委屈自己做個平妃。
趙釜當然也好奇周鐵衣的計謀,見周鐵衣毫不掩飾,他示意下人送上紙筆。
周鐵衣當眾落筆,反正這篇文章馬上就要刊登天下,也不怕青帝一族先看。
《官吏一體策》。
這是周鐵衣很早就定下的計策,儒家之所以掌握最多的教育權,就是因為儒家的科舉掌握最大的官員選拔權。
科考選官,司考選吏。
連法家都不能夠和儒家相提并論,這也是儒家書生們的底氣,想要壓住這些書生,就只能夠斷了他們的龍門路,將他們拉下凡塵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