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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5、牧北森林中的第一個夜晚

  “嗚嗚——”

  寒冷的風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趙都安的臉上。

  饒是已經是半步天人修士,不懼寒暑,但此刻他仍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頗有種一步跨越了季節,從初夏入隆冬的感覺。

  眼前是一片厚厚的,鋪著皚皚白雪的雪原,廣袤的近乎沒有邊際。

  只有最前方拔地而起的,幾乎橫亙了整個前路的遍布著松樹、柏樹等耐寒樹種的森林在這寂靜的世界內佇立著。

  仿佛不知存在了多少個歲月。

  “這就是牧北森林?”

  拓跋微之漆黑的眸子恢復了正常,從黃金大門內走出的女祭司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冰雪的世界。

  顯然,于困在臘園中六百年的她而言,這段時日的旅行真可謂大開眼界。

  短短幾日,既走入了京城,出過海,如今又來到了極北之地。

  趙都安轉回身,就看到身后的雪地上佇立著金色的大門。

  只是此刻,大門正徐徐地淡去,一點點消失在空氣里。

  轉眼功夫,這里就只剩下了四人小隊。

  幾人的衣著都有些單薄,好在修為都足夠。

  “最差”的女帝如今更是以傀儡身行走在外,是個不怕冷的,這時大感新鮮地看著大門閉合,說道:

  “原來你們都是這樣往返門后和京城。”

  這是她第一次穿過地底大門,同樣具有新鮮感。

  張衍一一身神官打扮,這會扭頭瞇著眼睛,看著眾人身后一望無際的雪原,他一翻手,掌心多了個小羅盤,大概推算了下,說道:

  “我們果然已經來到了最北端,牧北森林邊緣,距離‘界限’只差一步之遙。”

  “界限?”趙都安捕捉到了這個詞匯。

  張衍一收起羅盤,耐心解釋道:

  “修士只是進入雪原的話,修為折損也會有,但尚不會太大,因為嚴格來說,這片雪原同樣屬于虞國疆域內,只是人煙稀少而已。

  從這里往南,要走很遠才是拒北城和燕山王,鐵關道治下的區域。

  當然,如今燕山王也早已歸降了。

  但若我們繼續往北,就將跨過一條界限,一旦進入,就會遭受牧北森林中神秘力量的影響,受到壓制。”

  趙都安點頭:

  “就像西南大疆中的大臘八,寂海中的海神一樣?說起來,牧北森林中存在的神明是什么?”

  “不知道。”

  這次回答他的是女帝。

  徐貞觀手指摩挲著腰間一柄細劍的劍柄,她披著一件純白色的大氅,毛茸茸的裝飾襯托著精致的鵝蛋臉,她嚴肅地道:

  “牧北森林一直是個神秘的禁區,我們對其內部的了解很少,哪怕是歷史上進入其中的人,也幾乎都對此諱莫如深。”

  趙都安點了點頭,忽然看向拓跋微之:

  “你呢?是否記得什么?”

  他沒忘記,西南大疆和東海中都存在大啟王朝探索的遺跡。

  他不相信,上一個王朝會放過對這片森林的探索。

  拓跋微之望著北方的森林,眼神中透出極大的茫然,她搖了搖頭:

  “奴婢不知。”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趙都安心中一直對這個性轉的太子缺乏信任。

  “走吧,已經到了,就不要耽擱時間了。”趙都安吐出一口氣,說道。

  他呼出的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凝結為白霜。

  四人小隊當即前行,朝著森林靠近。

  而就在眾人跨過了一道無形的界限后,趙都安臉色猛地發生了改變,他停下腳步,面色變幻不定:

  “這就是你們說的壓制?是不是有點太狠了?”

  這一刻,他清晰地察覺到自己仿佛被施展了某種封印。

  渾身的氣機運轉速度緩慢的令人發指,氣海內的龍魄也跟死了一樣,無論他如何呼喚,都沒有半點反應。

  “我如今的內力,哪怕加上這副軀體,只怕只有凡胎境!”

  趙都安說道。

  拓跋微之偏黑的小臉一樣難看,她看著自己的雙手,試圖發力,有些慌張地道:

  “奴婢也是。臘八神賜予的神力也微乎其微!”

  半步天人都被削成這樣了?這還能玩?

  趙都安略過本身就只是個傀儡,沒啥戰力的女帝,期翼地看向老天師。

  只聽張衍一用手將身上的黑色神官軟袍裹的緊了緊,淡淡道:

  “看貧道作甚?貧道也只剩下神章境法力。”

  臥槽…天人境巔峰給削成神章…趙都安心中一寒。

  此刻,終于明白了為何牧北森林乃是“禁區”,強者無從進入。

  他可是清楚記得,在《武神圖》中看見過這森林中存在著無數猛獸。

  神章境進入其中,一個不慎只怕都要被野獸咬死。

  張衍一繼續淡淡道:

  “而且,從現在起,貧道的法力將無比珍貴,不能隨意出手,否則法力耗盡,也難以補充。”

  情況更糟了…

  趙都安忽然定定地看著老張:

  “你真不怕死?”

  張衍一迎著他的注視,忽然笑了笑,又望著前方嘆息道:

  “怕,怎么不怕?歷代帝王都怕死,貧道又能好多少?所以這些年,貧道來過這里很多次,但都沒有真正踏入其中。不過,眼下已沒有再退的可能了。”

  是的。

  以六百年前天狩滅佛結下的大仇,一旦玄印與法王融合成功,真正沖擊人仙,那就是天師府覆滅的時候。

  也是虞國覆滅的時候。

  “貧道走在前頭,爾等殿后。”

  張衍一竟率先前行,用黑色的長袍為幾人擋下了寒風。

  趙都安幾人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殊死一搏的老天師漆黑的身影一點點遠去,如同雪原上的一匹孤狼。

  “你們怎么不跟上?”張衍一轉回頭,看著幾人愣神道。

  趙都安面無表情地說:

  “你認識路么?知道往哪走嗎?”

  女帝和拓跋微之同時點頭,表示相同疑問。

  “…”張衍一沉默了下,搖了搖頭。

  “那你帶個屁的路!”

  趙都安沒好氣地吐槽:

  “這么大的森林,沒頭沒腦亂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張衍一張了張嘴,啞火了,不爽地拂袖道:

  “你們也都沒來過,難道就知道?”

  趙都安卻是淡淡一笑:

  “我們沒來過,但不意味著我們中沒有向導。”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愣。

  旋即,就見趙都安抬起手指,輕輕叩動眉心,低喝道:

  “請前輩出山。”

  他的雙眸瞬間映照成銀色,一根根虛幻的紅線在空氣中浮現出來,勾勒為一個穿著嫁衣,戴著暗金色面甲的身影。

  裴念奴甫一出現,便神色茫然地望著前方,面甲下方,那雙眸子中透出懷念之色!

  她喃喃道:“牧北森林…我又來了…”

  徐貞觀眸子一亮,是了,裴念奴乃是見證了黃金大門鑄造的古人,以先祖算無遺策的手段,豈會沒有安排向導?

  任憑他們一行人冒險進入?

  如今看來,藏在皇室修行法內的裴念奴,就是這最后路程的“領路人”。

  “前輩,你想起來了什么?”趙都安詢問。

  他發現,自己的修為雖被壓制了,無法動用,但內力只是被封禁在氣海,卻仍可以用來維系裴念奴的存在,只是無法調用罷了。

  “我…來過。”

  裴念奴雙手抱住頭顱,似乎在回憶著什么,喃喃道:

  “記不清了,只記得一條路。”

  君臣二人眼睛一亮:“請前輩前頭領路。”

  裴念奴這次沒有拒絕,她仿佛意識到,這就是自己之所以存在的“使命”,當仁不讓地越過張衍一,朝前方飄去。

  張衍一愣了愣,老天師沒吭聲,心中卻在慶幸:

  幸好自己選擇了與皇室結盟,否則沒人領路,只怕十死無生。

  “沙沙沙——”

  靴子踩在雪地里,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行人進去森林后,身周的寒風一下小了很多,地上的積雪也沒那般厚實。

  隨著不斷前行,周圍出現的樹種變得豐富起來,地上也多了一些野生動物行走留下的足跡。

  森林寂靜極了,偶爾能聽到頭頂傳來古怪的“怪叫”,卻也是風吹動樹枝,發出的聲響。

  一行人警惕萬分,生怕被猛獸襲擊。

  好在不只是森林外圍本就安全,還是裴念奴引導的路徑緣故,一路上有驚無險。

  雖幾次與林中一些類似野熊一樣的猛獸撞見,但那猛獸似乎也不怎么認識“人”這種生物,隔著老遠,便相安無事地避開了。

  “似乎,這里也沒那么危險。”趙都安走了幾個時辰后,忍不住說。

  徐貞觀一張臉凍的有些發紅,搖頭說道:

  “不可大意,這里只是外圍,深處絕對很危險。若遇到危險,朕先出手,你躲在后頭。

  左右朕這只是個傀儡,哪怕身子廢掉了,只剩下個頭顱,也能維持這一縷神魂的存在,到時候你背上朕的頭,一起前行即可。”

  不是…貞寶你這描述有點陰間了哈?

  背著你的頭像話嗎?

  何況只剩下個頭,你確定還能“活”嗎?

  起碼把傀儡的“太陽能充能”部分也保留下來…趙都安內心瘋狂吐槽。

  拓跋微之聞言,小聲說:

  “奴婢可擋在最前頭,這軀體爛了換個就是。”

  好吧,合著咱們這個隊伍就我和老張是脆皮是吧?

  趙都安感動壞了,三個女隊員,一個本就是神魂,兩個都不是真身…

  他落后兩步,看向拄著一根撿來的木棍當“法杖”,如今打扮多少有點像是電影里黑袍甘道夫似的老天師,嘆息道:

  “天師,還是你我更像個活人。怕死。”

  張衍一的眉毛和胡子在寒氣中都結了一層冰霜,聞言一邊拄著法杖前行,一邊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

  “貧道為這一天準備許多年,自然有保命手段,遇到危險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說完老頭加速朝前,跟上三個女人。

  只剩下弱小可憐無助的趙都安拄著刀,一臉呆滯地落在最后頭,泫然欲泣。

  一路扯皮打趣。

  這第一天的旅程竟然沒有戰斗發生,只是隨著愈發深入,每一個人都感覺到,四周的危險在增加。

  就仿佛這片森林中,暗處有一雙雙看不見的眼睛盯著他們,那種若有若無的危險感,令他們不敢松懈。

  直到太陽下山,牧北森林入夜,五人小隊決定停下休息。

  尋了個背風的地方,趙都安取出銀色卷軸,從中取出帳篷,鐵鍋等物。

  又命拓跋微之撿來干燥的樹枝,生了火,用積雪融化取水,煮了攜帶的干糧吃。

  很快,森林徹底黑暗下來,只剩下這里點燃著一簇火光。

  趙都安猶豫了下,考慮到這里的動物大概率也是畏懼火焰的,且夜晚野獸占優,遂尋來更多的木柴,準備燒一個晚上。

  夜里。

  裴念奴暫時消失。

  隊伍中的四人圍坐在帳篷內,也睡不著,點燃了一根蠟燭,借助火光,開始了第一次夜談。

  “這就是我們今天的路線了。”

  趙都安將一張新繪制的“地圖”放在四人中央,這地圖只有一個大的輪廓,是虞國以牧北森林外圍沿線繪制的整個森林的范圍地圖。

  又通過這個世界沒那么科學的羅盤,繪制了類似“經緯線”一樣的格子來分隔。

  白天一路上,趙都安頻道要張衍一測算方位,大概勉強畫出來一個準確率堪憂的地圖,這會指著紙上的線條說道:

  “我們的修為雖然被壓的很嚴重,但畢竟身體都很強大,腳力不凡,這十來個時辰,速度還是很快的。

  按照我的測算,我們如今已經離開了外圍,進入了牧北森林中部的區域,而按照裴念奴帶領的方向,顯然,我的目標應該是核心區。”

  徐貞觀點了點頭,說道:

  “若是如此,還要走至少五六天才行。”

  張衍一冷靜分析:

  “只怕要更久,因為越往里走,我們肯定不能這樣快,要躲避危險,若是遭遇戰斗,也要休養。”

  趙都安表示贊同:

  “那也就是說,可能要走十天,才能抵達。”

  這個時候,坐在一旁的黑皮女祭祀雙眼無神地盯著地圖看了一陣,仿佛被刺激了某些破碎,塵封的記憶,她忽然搖頭道:

  “不對,用不了這么久,有近路。我…好像看過這片森林的地圖。”

  刷——

  瞬間,三人的目光同時落在拓跋微之臉上。

  拓跋微之嚇了一跳,小心翼翼解釋:

  “但記不清了,很模糊,缺少細節…”

  趙都安盯著她:

  “你是說,啟國曾經繪制過這里的地圖?”

  拓跋微之沉默了下,緩緩道:

  “可能是。不過時間應該在很久很久前,大概在一千年前。”

  頓了頓,她補充道:

  “因為…一千年前以前,牧北森林好像沒什么特殊的,所以可以被輕松探索,但一千年前那個時間以后,整座森林忽然就不一樣了,再也無人可以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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