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主人。”
拓跋微之聞言立即起身,恭敬地束手站定,好似等待趙都安的檢閱。
快別這么叫,怪別扭的…作為長在紅旗下的公仆,趙都安本能對這個稱呼渾身難受,恩,上次聽到“主人”兩個字,還是在某些特殊題材內…
“咳,既然那個人要你等我,那有沒有交待什么事?”
趙都安調整情緒,目光銳利地沉聲詢問。
男變女什么的,雖很獵奇。
但當下他最關注的并非這個,張衍一還在外頭死撐呢,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
女祭祀點了點頭,說道:
“有的。他說主人來此時,可能要尋找一把鑰匙。”
鑰匙!
趙都安與三女眼睛一亮,心中大喜。
由此,也愈發相信了拓跋微之說的話,若非真有此事,斷然猜不出幾人的此行目的。
“鑰匙在哪里?”趙都安略顯急切地詢問。
目光在女祭司身上游移,旋即,卻見長發黑皮,面無表情的拓跋微之挺起華麗異族長袍下并不豐隆的身段,平靜道:
“啟稟主人,鑰匙就是奴婢。”
恩?!
幾人愣住了,沒反應過來。
拓跋微之見狀耐心解釋:
“準確而言,鑰匙并非奴婢這具可拋棄更換的肉身,而是神魂。”
神魂才是鑰匙…是了,誰說“鑰匙”就一定是印象中的形態?
趙都安回憶起太廟下黃金大門上的凹槽,也的確并非傳統鎖眼的形狀。
但靈魂體才是鑰匙這個答案,仍令人難免詫異,可轉頭一想,又很合理。
若真有一個實體的鑰匙,如何確保幾百年里不被人拿走?
而老徐悉心調教出了個拓跋微之,要她在臘園等攜龍魄之人,豈非也應了將鑰匙藏在大疆的這個安排?
怎么說?就雖聽起來怪怪的,但仔細一想還蠻合理…
“我這次來,是準備將鑰匙帶走的。”趙都安皺眉道:“你…”
拓跋微之眸光平靜,似明白他顧慮,平靜道:
“奴婢雖為獠人部祭司,但主人需要,奴婢自當追隨左右。”
嘶…調教好的就是不一樣哈…
趙都安這兩年收服過很多下屬,但這么配合主動的還是第一個。
“我有一個問題。”忽然,玉袖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幾百年來,你一直生活在這里?沒有離開過?”
拓跋微之扭頭看向“主人的朋友”,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看向趙都安。
“回答她。”趙都安下令。
拓跋微之這才說道:
“事實上,我清醒的時候并不多。絕大部分時候,大臘八沉眠時,我也會進入沉眠,大臘八清醒時,我便清醒。
因此,或許在你們看來,我活了幾百年,但于我而言,遠沒有那么長久,只是一次次醒來的間隙,就過去許多年月。”
頓了頓,她又解釋道:
“至于外出。我的確趁著清醒的時候,離開過臘園,也通過在獠人族內打探,得知了外界的大體情況。不過我的確不曾離開過大疆。”
趙都安好奇道:“所以你與大臘八是什么關系?”
他很好奇這點。
拓跋微之遲疑了下,搖了搖頭道:
“奴婢也不十分清楚。大臘八不會傷害我,我能簡單與大臘八溝通,感應祂的情緒,但又無法直接獲取祂的力量,或操控祂。”
玉袖顰眉,追問道:
“據我所知,獠人族的族長是可以一定程度駕馭邪神的。”
拓跋微之點頭,又搖頭:
“歷代族長的確可以做到,但不是完美駕馭,只能一定程度影響,更多的時候,族長只是神明的仆從。
恩,獠人族的族長,絕大多數年月里,也不是自獠人族內部誕生,而是外來的。”
“外來的?什么意思?”趙都安問道。
拓跋微之再度爆出猛料:
“虞國皇室每隔幾十年,會秘密派人來,接替族長的位置,用一種秘術,來獲取影響大臘八的權柄。”
還有這種事?!
貞寶沒說過…是了,她倉促登基,連壓制供奉的秘術都不知道,壓根沒獲得完整的皇室傳承…趙都安吃了一驚。
再想起當年,老徐來到臘園,研讀拿走了啟國皇室的研究筆記…一切就明朗了:
啟國皇室靜心培育了邪神,并在邪神內植入了一套“秘術”,可以讓人操控邪神。可惜并不完美。
啟國覆滅后,老徐獲得了這份“遺產”,身為帝王,他沒道理將之拱手讓人,所以非但悉心教導了女祭司。
還暗中沿襲了啟國的手段,每一代,都安排可靠的人來大疆,接替族長的位置。
以此掌控獠人族。
“怪不得,最近幾百年里,獠人族與虞國從無大的摩擦,而趙師雄的邊軍,平常最大的任務,也只是對付云浮的匪患,而不是與獠人對抗。”
“貞寶沒能繼承這條線,但徐簡文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獲知了這個大秘密,并且以此掌控了獠人族…
這也能解釋,他為何能令獠人出兵…身為虞國皇子,獠人本就是歷代皇帝的秘密力量。”
這不是胡亂猜測,徐簡文能獲取壓制供奉的秘術,那再獲取獠人族長這支勢力,也不意外了。
玉袖愣了下,喃喃道:
“怪不得歷代族長都神秘的很,從不在外現身,哪怕是祭祀大典,也是穿著厚厚的祭袍,蓋住身體。而且身材也遠不如獠人高大…
我以為是因為族長年長…可,獠人能接受異族統治?”
拓跋微之淡淡道:
“獠人族近千年來,族長一直是外族。他們習慣了。況且,他們只認神明,能得到神明認可的,就是族長。”
好吧,這就是千年洗腦的成果了…
恩,可以理解為一種獨特的風俗文化…
趙都安深吸口氣,目光灼灼盯著女祭司:
“那現任的族長叫什么?你又可知,一個叫徐簡文的人?”
拓跋微之道:
“現任族長,名為宋植。是十幾年前到來的。至于徐簡文,我聽過這個名字,似是虞國的皇子,發動過叛亂?但其他并不清楚。”
宋植…宋植…
趙都安只覺這個名字耳熟,仔細回想,猛地瞪大眼睛!
當初在湖亭,莫愁曾與他講述過徐簡文的故事,其中提及過,徐簡文曾與太子洗馬宋植關系極好。
后來,宋植辭官浪跡天涯,再無蹤跡…
“難道…是那個時候,宋植就來了獠人族?成為了徐簡文的一支奇兵?”
“是了,這也能解釋,為何徐簡文,以及蠱惑真人的寶庫中,會存在不少啟國時代的寶物…很可能,就是從獠人族流出的…”
趙都安只覺豁然開朗!
許多疑惑得到了解答。
可同時,也有新的謎團誕生:宋植一個區區太子洗馬,如何能被先帝委派來坐這么重要的位置?
還是說,他這個族長的位置,得來的并不“正”?
趙都安不禁感慨,三年前的那場“玄門政變”的背后,竟還隱藏著這么多的秘密。
不過,這些謎團顯然無法從拓跋微之處獲得解答。
并且,也并非當下的要緊事。
整理了下思緒,趙都安再次看向女祭司,詢問出一個關鍵問題:
“關于你是鑰匙,以及等待我的這些事,你可曾透露給任何人?”
拓跋微之冰雪聰明,意識到他的意思,恭敬道:
“奴婢并未透露過,歷代族長也只知奴婢乃是臘園祭司,是替神明掌管神壇的人。”
趙都安無聲松了口氣,點頭道:
“很好。我的時間不多,剩下的疑問之后再問,我只最后問你一件事,你可看過神廟內記錄的畫面?”
拓跋微之點頭:“看過。”
趙都安:“那你對自己的身份…”
拓跋微之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與他對視,認真道:
“無論奴婢最早是誰,但幾百年過去了,一切都煙消云散。奴婢只知道,奴婢睜開眼便見到了第一任主人,如今是第二任。”
嘖…老徐啊老徐,你調教人是真有一手…趙都安嘖嘖稱奇。
這時候,玉袖忽然聲音焦急道:
“不好,大臘八好像要回來了!我們必須離開!”
趙都安忙抬頭望去!
只見遠方的天際,滾滾的紅云向這邊涌來,速度奇快!
一股恐怖的氣息,逐步迫近,只是望著便令人心驚肉跳。
“拓跋,你能讓這玩意沉睡么?”趙都安忙看向女祭司。
后者羞愧地道:
“奴婢無用,族長若不在,還可以嘗試,但族長在時,奴婢對神明的影響并不大。”
是了…想必老徐當年也不可能放心,將臘八神給你掌控…而是一方面調教你作為臘園看守,一方面委派一代代族長…媽蛋,政教分立是讓老徐你玩明白了…
趙都安內心吐槽,沉聲道:
“金簡!開門!”
“哦!”
抱著法杖的少女神官嚇了一跳,奮力將法杖在空中畫了一個圓。
一輪虛幻明月浮現…傳送大門打開…
“走!先離開這里!”
趙都安果斷地道,進入大門前,想了想,抬手將兩個翡翠玉球攝入手中收下,另一只手攥住了拓跋微之。
金簡眼巴巴地盯著神廟,說道:
“前朝的寶藏…”
玉袖腦殼疼,都生死危機的時候了,你還惦記這個?
拓跋微之看了她一眼,說:
“幾百年前就被搬走了很多,剩下的一些也慢慢被掏空了。”
金簡如遭雷擊,小臉蒼白,沮喪地一頭跨入虛幻月亮。
裴念奴也一寸寸消失,重新回歸趙都安體內。
眨眼功夫,幾人都消失不見,月輪也坍縮為一個小點。
也就在眾人消失的剎那,臘園內那數千名神仆好似失去了目標,茫然地抬起頭。
望見漫天紅云洶涌而來,剎那間吞沒了整片天空。
“轟!”
稍早一些時候,就在宋植再一次一拳打出,以神明偉力將老天師擊退,他猛然心頭升起強烈的不安。
豁然扭頭,望向臘園方向,心如絞痛…仿佛即將失去一樣寶貴的東西。
宋植愣住。
旋即意識到,這種情緒來自于大臘八。
“真被偷家了…怎么可能?臘園看守分明還在…天人之下,不可能打穿臘園…”
宋植又震驚,又茫然。
張衍一周身青光涌動,一手負于身后,一手持握天書玉簡橫在身前,看似泰然,實則周深青光暗淡不少,天書上的文字也失去光芒大半。
以被削弱的狀態與神明鏖戰,撐到現在委實也已經瀕臨極限。
再打下去,唯恐要動搖道基了。
就在老天師內心焦急萬分的時候,敏銳察覺宋植的變化,他心中一喜,笑道:
“看來這一局還是貧道勝了。”
宋植驚怒交加,沒心思與他斗嘴,近乎瘋癲地化作滾滾濃煙,朝臘園沖去。
而這次,張衍一只是試探性地阻攔,便任其撕碎防線,遠遁而去,老天師則寸步不離,緊隨其后。
臘園上空。
宋植自紅云中墜落,“轟”的一聲宛若隕石,砸在神壇附近,赤足踏碎一片堅硬青石。
“拓跋祭司!”
他大聲吼道。
無人應答!
神廟內火焰明亮,寂靜無聲,狂暴的神念席卷過整個臘園,乃至向外擴散,都感應不到拓跋微之的身影。
宋植心頭猛然一沉,踏步沖入神廟,只見兩顆翡翠玉球也不翼而飛!
“不好…”
宋植心下大驚,雖說他也想不明白,張衍一一行人目的究竟是什么,但總歸不是好事。
他扭頭跑出去,冷眼掃視下方數千名神仆,吼道:
“人呢?!回答我!”
神仆們置若罔聞,只是雙目紅光地怔怔盯著他,一動不動。
這些神仆,只能在臘園內存活,且只受女祭司控制。
宋植只覺如泄了氣的皮球,心頭怒火無處可撒。
“哈哈哈…”高空中,老天師爽朗大笑:
“無能狂怒,悲乎哉?”
宋植眼前一黑,怒火中燒,腳掌踏地,轟然拔地而起,再朝老天師攻殺過去。
張衍一卻不再應戰,扭身便走,冷笑道:
“你這邪祟空有一身蠻力,貧道年老體衰,打打殺殺拼不過,但想留下貧道,卻是癡心妄想了。”
老天師嘴上這般說著,卻并沒有拉開太多距離,他知道趙都安還沒逃走太遠,必須繼續爭取時間。
恩,鬧得這么大,想要再從西南大疆內的“門”返回皇宮只怕不現實。
他也不能立即去與之匯合,以免被宋植跟蹤尋到。
“那就只好再與這邪祟周旋一陣,等甩脫掉,再與之匯合,希望趙小子平安。”
張衍一飛遁中心中思忖。
宋植一邊追殺,一邊朝遠處的大寨吼道:
“傳神明法旨,全體族人挖地三尺,尋找虞國賊人!”
聲震如雷。
大寨內。
無數嚴陣以待的獠人精神一震,俄頃,寨門洞開,一名名勇士騎乘坐騎,手持武器,宛若潮水向四面八方擴散。
森林某處。
一輪虛幻圓月浮現。
趙都安幾人從中踏出,雙腳踩在林地松軟的泥土上,猶自心跳如擂鼓。
腎上腺素飆升!
只差一點,他們就要被大臘八堵截。
好在…成功逃了出來。
可沒等幾人喘口氣,便聽到天空中傳來怒喝:
“傳神明法旨,全體族人挖地三尺,尋找虞國賊人!”
趙都安臉色變了:
“這嘰里咕嚕說啥呢?”
他聽不懂獠人族的語言!
玉袖忙翻譯了下,焦躁道:
“我們距離臘園還不夠遠,還未脫離危險,只要還在大疆內,在邪神的籠罩范圍,就隨時可能被發現!”
拓跋微之道:
“我可以降低我們被祂發現的可能。不過我距離神明越遠,術法力量就會越衰弱。軀體蠻力也會有少許削弱。”
金簡喘了口氣,往口中吞了一粒丹藥,再次開啟了一輪圓月:
“走!”
四人再次進入,傳送出一大段距離。
接下來,金簡完全不顧消耗地一次次反復開啟傳送,朝著北方一路逃竄。
等金簡力竭了,幾人便在林中奔行,偶爾遭遇獠人,要么躲避,要么殺光。
幾次運氣不好,差點撞上空中飛過的大臘八,拓跋微之便用手抹去幾人身上的力量波動。
茍在林中躲避過去。
由此一路不停歇,且戰且逃,由白天到了黑夜,一連瘋狂逃竄了近一天。
終于,在第二日黎明破曉,天空放亮的時候。
狼狽不堪的四人組一頭從森林中走出,前方視野驟然空曠,廣袤的山丘與平原映入眼簾。
東方一輪晨曦升起,驅散黑夜,天亮了!
疲憊不已地不顧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玉袖看了下手中的羅盤,吐出一口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樣,笑道:
“我們離開大疆范圍了,現在是云浮道地界。”
金簡氣喘吁吁抱著法杖,驚喜地道:
“我受到的法力壓制消失了。”
離開了大臘八的領地,身為正神信徒的她重新獲得星月的眷顧。
“啊,好困…”
旋即,沐浴陽光的金簡一下又蔫吧了下去。
太陽升起,星月的眷顧又沒了…
“哈哈…”趙都安大口喘氣,頭發被汗水打濕,感受著清晨的涼意,忍俊不禁。
上次這么倉皇地逃跑,還是被喪神追殺。
好在,這次雖中途幾次變故,但好歹是成功回到了虞國,帶回了至關重要的一把“鑰匙”。
想到這,趙都安扭頭看向身旁,然后怔住。
只見氣質神秘的少女祭司安靜地坐在地上,華麗的袍服臟兮兮的,她雙手環住膝蓋,正出神地望著冉冉升起的燦爛朝陽。
陽光灑在拓跋微之麥色偏黑的臉蛋上,深邃的眸子中,滿是對新世界的好奇與憧憬。
悠悠六百年,她仿佛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
更新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