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了?”
趙都安臉上浮現出錯愕的神色,而后立即反應了過來:“辯機的?”
且不說云陽公主長達一年多一直被禁足在尼姑庵內,根本無法接觸到駙馬。
哪怕可以,根據他之前掌握的資料,云陽公主在生下李浪后,也不再允許窩囊駙馬李叔平上床了。
所以…情報中最后一次,提及與云陽公主有染的只有辯機和尚。
“應該是吧。”錢可柔不大確定地說,見他瞪眼,才篤定道:
“肯定就是了,算著日子也差不多。”
辯機離開京城,是在神龍寺覆滅,算時間是在夏季封禪,女帝返回京城的時間點。
也就是說,差不多小半年了。
“什么時候發現的?”趙都安有些牙疼地問,然后道:“陛下知道嗎?”
錢可柔道:
“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之前云陽公主一直隱藏的很好,直到后來藏不住了,被寂照庵的尼姑上報…陛下應也是知道的。”
知道,但是沒做出相應的指示…也是,這玩意的確有點難繃,歸根結底,云陽也是女帝的姑姑…
若說因這行為有辱皇家斯文就強勢去打掉,且不說,懷孕了小半年,這個時候打胎沒準就會直接要了云陽公主的小命。
就算不考慮這一層…以云陽公主過去的個人作風…皇家臉面在她這早就蕩然無存了…好像也不差多個孩子什么的…
關鍵在整個大虞籠罩在戰爭陰云的背景下,這點小事無論是女帝還是趙都安,都實在沒心思去關注。
“我知道了。”
趙都安嘆息一聲,邁步往外走,叫上了一隊錦衣,騎馬朝著寂照庵趕去。
禪房內。
徐雪蓮小臉呆滯地看著室內的一幕。
空蕩的禪房內地板上鋪著被褥,四周放著溫暖的炭盆。
云陽公主穿著一身素雅寬松的尼姑衣裳,烏黑的云鬢略顯凌亂地蓋在頭上,整個人安靜地坐在屋內,輕輕一邊拍打著肉眼可見隆起的小腹,一邊哼歌,嘴角帶著奇異的微笑。
“姑姑…”徐雪蓮目瞪口呆。
云陽公主停下哼唱,扭頭看過來。
她的一張臉先是被打開的禪房門外驟然灑進來的慘白的天光映照的瞇了瞇眼睛,繼而是因寒風吹卷進來,肌膚上浮起的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屋內的炭盆也明亮起來。
再次身為人母的云陽公主愣了下,仔細辨認,才露出驚訝的神色,不大確信地說:
“雪蓮?”
徐雪蓮這才后知后覺,忙扭頭朝身后怒視,將扈從驅趕去寺廟外守著,而后邁步關上了房門。
轉回身,小心翼翼走到了云陽身邊,蹲了下來,眼神復雜道:
“是我啊姑姑。”
云陽公主眨眨眼,問道:
“你父親已經敗亡,被捉進京城了么?”
困在這方寸之間,這位長公主的信息高度閉塞,上一次獲得的消息,還是趙都安大破青州王,將父子二人抓回京城。
“…”徐雪蓮給噎住了,才搖頭,一邊握住了云陽的手,一邊搖頭道:
“沒有,恩…事情說來比較復雜,我這次代表父王來京與朝廷和談…”
她簡單地解釋了句,然后盯著云陽的肚子,忍不住問道:
“姑姑,你這是和李叔平又懷了個?”
她語氣有點不確定,哪怕身在北方,她也知道自己這位姑姑行事風格有些…
云陽公主卻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緩捋了下發絲,目光平靜地問道:
“能與姑姑說說,這半年來外頭發生的事么?姑姑在這里,聽不到外頭的消息。”
她的語氣異常的平靜,與以往動輒情緒激動的人設大相徑庭。
跋扈成性的徐雪蓮在姑姑面前,竟是意外的“乖巧”。
雖滿心疑問,但還是整理思緒,挑著外頭的大事,一件件說給云陽聽。
當聽到趙都安南下西線,在淮水先是挫敗了“舉人將軍”,又策反趙師雄,不久前大破云浮軍,斬殺了徐敬瑭…導致格局微妙,促使和談局勢時。
云陽竟是意外的平靜。
沒有暴戾與憤怒,甚至沒有失望和悲哀。
似乎無論趙都安這個仇人的勝利,還是徐敬瑭這個親人的死去,都沒能令她產生多大的情緒波動。
這一幕令徐雪蓮有些毛骨悚然,心中思忖:
莫不是姑姑在這尼姑庵里,青燈古佛常伴,當真改了性子?有了佛性?
這還是云陽大長公主嗎?
“短短半年,竟發生了這么多事么。”
云陽輕聲感慨著,忽然問道:
“你可曾知曉,神龍寺的后續?辯機的下落?”
徐雪蓮搖了搖頭,老實回答:
“神龍寺覆滅后,玄印和辯機便消失了。不過,在南邊戰場上,神龍寺的和尚卻在與朝廷作對。”
云陽點了點頭:“這樣啊。”
徐雪蓮二次問道:“姑姑,你這孩子…”
鵝蛋臉,頭發烏黑濃密的云陽嘴角上揚出弧度,輕撫小腹:
“辯機的。”
“啊!”徐雪蓮愕然,想問什么,卻又一時無言。
云陽微笑道:
“很驚訝么,本宮在這尼姑庵里已住了一年半了,若沒有辯機,本宮真要憋瘋了。”
徐雪蓮動容。
她終于意識到姑姑哪里不對勁了——她那平靜的臉孔上,暗藏一股洶涌的“瘋感”。
姑姑不會真憋的心智出了問題吧?就如冷宮中的蕭貴妃那般?
失了神智?
念及此,徐雪蓮猛地站起身,從禪房一角扯來棉步僧衣,套在云陽身上,拽著她往外走:
“我帶姑姑出去逛逛。”
這里的出去,指的自然是離開寂照庵。
云陽吃了一驚,臉上終于發生了變化,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懼:
“出…去?”
徐雪蓮“恩”了聲,蠻橫道:
“我知曉姑姑在禁足,我偏要帶你出去逛逛京城,若要問責,本郡主扛著便是!”
說話間,她拽著云陽,離開禪房,迎面而來的冷風中混著雪沫。
兩名女子沿著肅殺的禪院,就要往大門走。
云陽給她如提線木偶牽著,臉龐潮紅。
等在外頭的尼姑們見狀如臨大敵,想要阻攔,卻又不敢,可若放任云陽離開,之后朝廷治罪,倒霉的豈不是她們?
就在兩難之際。
“什么人?燕山郡主在內,爾等不得…”
“哈,詔衙辦案,誰敢阻攔?”
尼姑庵外,先是傳出馬蹄聲,而后是爭執聲。
再然后隱隱傳來扭打動靜。
徐雪蓮、云陽與一群尼姑剛來到前庭,便見大群王府扈從驚呼著退了進來,大門也被撞開。
冷風吹卷進來,隱約可見一群穿著錦衣的詔衙閻王蠻橫地闖了進來。
“郡主,是詔衙的禁衛,突然趕過來就要強闖。”
一名王府護衛忙回頭解釋。
身為和談隊伍,人在京城,沒有郡主的命令,他們不敢輕易與詔衙禁衛動手,只能退讓。
又是那群女帝走狗!?
徐雪蓮怒了,松開云陽的手,抓住腰間懸掛的鞭子,眼神冰冷,掃視前方。
“呵呵,燕山郡主好大的排場,怎么?這是要帶長公主去哪里?”
沈倦等禁衛的拱衛中央,趙都安戴著白色的面具,一身緝司官袍,倨傲地踩過臺階,走了進來。
面具后,凌厲視線掃過眾人,在云陽和她被棉衣蓋住的肚子上停頓一秒,才斬向郡主臉上。
“是你!”徐雪蓮眸子一瞇。
這是二人的第一次正式見面,但身為使團旗幟,她豈會沒做過功課?
對近期京中頗有名號的“白面緝司”早有耳聞。
趙都安受寵若驚:
“誒呦,郡主竟知道本官?”
徐雪蓮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幽幽道:
“知道,傳聞中,給趙都安傳話的忠犬嘛。
本郡主這次來,本還想見下女帝姐姐那個男寵究竟有什么特別,可惜此人躲在南邊,倒沒料到,你這趙都安的忠犬鼻子倒是靈,聞著味就來了。
上午時,使團進城時那群禁軍就是你的人吧?”
徐雪蓮目光瞥向一旁的沈倦,模糊認出這張臉,桀驁一笑:
“來得好,本郡主正愁找不到人。將此人交給本郡主,我便免你無禮之舉。”
她抬起手臂,手指筆直指著沈倦。
高高在上的姿態,盡顯天潢貴胄威嚴,語氣中仿佛在下達命令般。
趙都安愣了下,意外于這燕山郡主竟真嬌蠻至此?
他不怒反笑:“有意思。”
真的很有意思。
自從京城中李彥輔倒臺,再沒有人敢擺明車馬,與他作對。
便是那些酸文人,也只能暗戳戳以“捧殺”的手法惡心他。
有多久…自己在京城中沒有遇到這么勇的敵人了?
“有意思?”徐雪蓮臉色冰冷,神色陰鷙:
“你敢取笑本郡主?”
也不笨嘛…趙都安笑瞇瞇道:
“是啊。本官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一般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這回輪到徐雪蓮愣住了。
而這次,不等她發飆,趙都安語氣幽冷地道:
“云陽乃遵陛下旨意,于寂照庵禁足,任何探望,皆要經過準許。燕山郡主初到京城,念及無知,本官可網開一面,速速離開。否則休怪本官按律法行事。”
徐雪蓮白皙的臉上涌起怒火,刻薄的嘴唇如刀般鋒利:
“若本郡主,偏要帶她出去呢?”
氣氛劍拔弩張。
梨花堂的錦衣與燕山王府的護衛也都下意識按住刀柄,站位涇渭分明。
趙都安笑了,道:“你可以試試。”
“啪!”
這一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幾乎沒有任何預兆的,徐雪蓮右手中那只金色的鞭子驟然甩開!
鞭子收攏時并不大,但揮舞延展開后,竟如一條金色狂蟒,鞭子的末梢劃過空氣,卷起湍流,將空氣抽出引爆之聲。
鞭梢破風,閃電般朝趙都安臉上抽打過來!
速度奇快!
燕山郡主儼然也是一名武夫,氣機灌注長鞭,若這一下落實,趙都安絕不會好過。
詔衙錦衣們大驚,沈倦更是瞳孔驟然收窄,暗道不妙!
他是知道自家大人用的只是一具傀儡身,并不具有原身修為,如何能抗衡?
下意識想要去“擋鞭”,倉促間卻已來不及。
然而,面對徐雪蓮的這一鞭,趙都安卻異常淡然。
他背負雙手,站姿都沒有半點改變,唯有白色面具后,兩只眼孔深處驟然浮現出一朵青蓮的虛影,那青蓮徐徐綻放,蓮心中一個頭生龍角的半透明“少女”睜開了冷漠的眼睛。
四目相對。
野神,龍女降臨!
沒錯,趙都安的確只寄在一具傀儡上,但這不意味著他失去了所有的修行手段。
因是以神魂狀態回到京城,所以寄存于他神魂內的青蓮與“龍女”也一并攜帶回來。
而龍女身為野神,動用術法,并不會消耗修士本身的法力。
“啪嗒!”
龍女出現的剎那,徐雪蓮眼皮驟然合攏,被龍女拽入深度睡眠。
那灌注鞭子的滾滾氣機中斷,原本生猛的鞭子一下威力減弱無數倍。
趙都安只輕飄飄抬手一抓,便將鞭梢拽在掌心,而后在人們驚愕的目光中,輕輕一扯,將睡死過去的徐雪蓮給拽了過來,攔腰拎起。
一片震驚。
“大膽賊子,放開郡主!”
有王府扈從大怒,就要拔刀。
可伴隨趙都安目光橫掃過去,一名名王府護衛同時眼皮合攏,睡死過去,橫七豎八軟倒在地。
呵,野神龍女的力量,趙都安當初都扛不住,何況這幫人?
“將這幫人綁起來。”
趙都安平靜吩咐了句,而后拎著一動不動的徐雪蓮,就往禪房走。
這時候,云陽公主才似回過神來,忽然張開手臂,攔在了他前方。
“本宮只是被禁足,卻還是皇家貴胄!”
云陽公主面無表情,盯著他說道,試圖用自己的身份,逼退這名以下犯上的惡徒。
可趙都安卻只說了句:
“轉回身去。”
沈倦等詔衙錦衣同時原地一百八十度轉身。
那群尼姑早已嚇傻了,這會卻也福至心靈般,也都原地轉身過去,不再看向這邊。
而后,趙都安一步步走到云陽公主面前,用空余的手挑起云陽的下頜,居高臨下地俯瞰她。
眼神冷漠,沒有情緒。
“啪!”
忽然,趙都安手腕一甩,不輕不重給了云陽一個清脆的耳光。
云陽愣住,一側臉頰浮現出五根手指印,她踉蹌著退后幾步,任憑趙都安從身邊走過,且留下一句低聲的輕笑:
“賤人。”
云陽陡然瞪大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背影。
這一刻,一年半前,她在駙馬府房間內,勾引趙都安時反被打了一耳光的記憶再次浮上心頭。
“你是…趙…”
云陽公主仿佛猜到了什么,瞬間破功,恢復了那個真實的云陽。
可轉瞬又閉上了嘴巴,露出茫然之色。
趙都安不該在京城。
不該。
禪房內。
趙都安將郡主丟在地上,反手關上門,而后命令野神釋放了徐雪蓮的神魂。
徐雪蓮嚶嚀一聲睜開眼睛,茫然地看到自己趴在禪房內,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而后,她就感覺到臀兒被一只大手狠狠抽打。
“啊!”徐雪蓮臉蛋一下紅了,口中發出奇異的聲音。
趙都安愣了下,表情無比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