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官爺找誰?”
天師府小門打開,一名穿著棉衣神官袍的青年疑惑地詢問。
戴著面具的趙都安語氣平靜地道:
“應公輸天元神官邀約前來,勞煩通報一聲,就說梨花堂代理緝司來了。”
不露臉后,趙都安難以再“刷臉”進門。
神官愣了下,不敢怠慢,說了聲“稍等”,便關門急匆匆去確認了。
冬日的天師府外冷冷清清,趙都安杵在風里曬了會太陽,神官才返回,恭敬地將他請了進去。
沿著熟悉的小道,抵達公輸天元所在的院子外頭,尚未進去,就聽到“工坊”內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
領路神官轉身離開,趙都安一人推開院門,見院內鋪著白雪,等循著聲音,推開院內某間房門,不禁愣住。
只見在這間被公輸天元改造成“工坊”,或稱為“工作間”的房子內,沒有常規的家具,唯有四周散落的木架、工作臺,以及其上,地上四處散落的工具。
而在工作間最中央,赫然佇立著一尊巨型的“大炮”。
這大炮比尋常的神威火炮大了好多倍,宛若一尊巨獸,趴伏在屋內,高度幾乎要觸及房梁。
粗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型炮管上頭,一個穿臟兮兮袍子,滿臉汗水的微胖青年正跨坐在炮管上,揮舞著小錘子敲擊。
這會停下動作,從巨炮頂上抻長脖子,看到趙都安眼睛一亮:
“趙兄!”
公輸天元靈巧地一個翻身,輕飄飄如鵝毛落在地上,抹了把汗水,又將臟手在袍子上反復擦了擦,才熱情地伸出右手:
“不想你今日登門,為免暴露你的身份,便沒有出去迎接,見諒,見諒。你是來找師尊的嗎?”
這是他從趙都安這里學到的“握手禮”。
“不是,今天是專程來找你的。”
趙都安與他伸手握了握,解釋道:
“你上次不是說,我使用這具傀儡替身過程中,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建議,來找你反饋?這是我這段時日使用下來的測評報…恩,使用心得。”
松開手后,他從袖子里取出幾張紙來。
公輸天元嚴肅地雙手接過,一副行將認真拜讀的模樣,而后才自嘲道:
“這里太亂了,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去隔壁坐下聊?”
趙都安點了點頭,二人從工作間走出,來到隔壁的待客廳。
“公輸兄,房間里那臺大炮是…”趙都安剛坐下,忍不住發問。
公輸天元哦了聲,驕傲地挺起胸脯,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上半年你不是交待我進一步琢磨新式火器的事?
這幾個月,我也沒閑著。你的神機營用的火器暫時到了改良瓶頸。
不過我在研究火炮的過程中,受到啟發,從匠神處獲得了新的術法和思路,于是琢磨能否在無法批量制造的前提下,追求探索火炮結構與術法結合后的威力極限…”
趙都安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一陣才驚訝道:
“你的意思是,你搞了個無法量產的‘實驗性’武器?”
這是他不知道的消息。
公輸天元嘴角是壓不住的嘚瑟:
“這門炮我暫時沒有命名,不過我打算叫它‘天元大炮’,已經到了尾聲,最多年底就能完成,我本想等它造好了,再給你個驚喜的。”
趙都安疑惑道:
“這東西很強嗎?”
公輸天元淡淡一笑,說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根據我計算出的結果,天元大炮理論上蓄滿法力,一炮可打出逼近天人境的威力。”
“當真?!”
趙都安真的怔住了。
堪比天人的一炮?
這玩意真能給他鼓搗出來?
他終于認真了幾分,表情也嚴肅了起來:
“公輸兄,這可不興開玩笑。”
公輸天元不樂意了:
“趙兄,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不能質疑我的專業!”
這位朱點神官豪氣干云道:
“這并非不可能的,就像你當初不也用赤炎圣甲,短暫用出了天人境的術法?
幾百年前老古董盔甲可以做到,我公輸天元身為天師弟子,匠神修士,又豈會弱于古人?”
“此外,你別看這門炮體型龐大,但我還為其銘刻了縮小法陣、輕羽法陣,可將其重量,體積降到尋常神威火炮的水平,方便運輸。
并且,為了確保命中率,還有自動瞄準的能力,只要被炮口鎖定,無異于被天人境修士神識鎖定。”
吹完牛,他又咳嗽了一聲,補了句:
“當然,這不是沒有代價的,它的消耗也很龐大,按照我的預估,若用聚能法陣填充法力,哪怕在靈氣充沛之地,也要一百天才能充滿。
而且釋放后,炮體也會受損,需要返工修理。”
可趙都安卻已是雙眼放光了!
一門可移動,帶氣機鎖定,天人級的大炮…這玩意的戰略意義可想而知。
如果能秘密送到東線戰場,在關鍵時刻,給敵軍一炮…在天人境不親自下場的前提下,幾乎是核武級的武器。
甚至于,哪怕是天人境硬抗一炮,也絕對不會好受。
至于消耗一百天充能…
這相比于當初赤炎圣甲,耗光了趙都安家底的熔煉,外加裴念奴出手,才勉強摸到天人術法門檻…已是廉價太多了!
“公輸兄,你還是真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啊。”趙都安嘆息一聲。
誰能想到,本來只是來反饋下這具身體不保暖的問題,卻有了這等意外收獲?
若是年底制造完畢,再放到京城后湖充能,一切順利的話,來年開春他對付靖王時,恰好能用上。
公輸天元微笑道:
“當初受趙兄指點頗多,少許回報罷了。”
事實上,研制這門天元大炮的過程,本就令他的修為提升了一大截,已經到了世間中品 ——匠神修士的境界提升,就是這么樸實無華。
意外得到了一個秘密武器,趙都安心情愉悅地離開天師府,對明年鏟除靖王的行動信心又增強了幾分。
既然徐敬瑭都能爆發出神明級戰力,靖王底蘊絕對不容小覷。
況且…他沒忘記,靖王和青山的關系不清不楚,雖說青山武仙魁在封禪一戰后,許是限于天人協定,沒有再下山。
但青山的高端戰力對靖王的助力,是他必須考慮進去的。
思忖著明年的反攻計劃,趙都安回到詔衙時,已經到了下午很晚。
步入梨花堂內,正看到錢可柔和鄭老九聚集在堂內閑聊等待。
“大人!您回來了。”
兩名嫡系班底起身迎接。
趙都安“恩”了聲,示意他們坐下,自己也走到主位,坐下后詢問道:
“使團那邊情況如何?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從宮里出來了吧?”
他算著大概時間,是卡著時間回來的。
錢可柔點了點頭,匯報道:
“按您的吩咐,我們派人在宮門外等著,不久前議和使團的人才從宮里出來,如今被安排去驛館休息。侯人猛和沈倦各自帶著人暗中跟蹤兩撥使團。”
趙都安點點頭,問道:
“面圣的時候發生什么事沒有?”
錢可柔告狀般氣鼓鼓道:
“有的!孫司監派人告訴了咱們經過,說陛下帶著百官接受了使團覲見,那個河間世子徐溫言癡癡傻傻的,多有失禮之處,不過整體倒也還好。
可那個燕山郡主徐雪蓮卻狠狠在金鑾殿上向陛下告狀,痛斥了入城路上被上千名百姓痛罵的事情,要求陛下給個說法,而且…還…”
趙都安抬起眉毛:
“還什么?”
錢可柔氣呼呼道:
“那個郡主不知要求將上千名百姓都抓起來,還要求把當時在附近維持治安的咱們堂口的人交給她,說刁民固然可惡,但咱們的人放任刁民作惡,才最該嚴懲。”
趙都安氣笑了,冷聲道:
“好好好,竟然欺負到本官的人頭上了。”
若徐雪蓮只是要求懲治鬧事的百姓,他并不意外,更早已準備了幾個死囚,當做“首惡”敷衍過去,也就罷了。
但這刁蠻小郡主膽大包天,竟將矛盾直至當時在場的侯人猛和沈倦等人。
而偏偏,嚴格追究起來,的確是梨花堂在放任…這種點名懲戒,就不好敷衍了。
“陛下怎么說?”趙都安問。
錢可柔道:
“陛下只說會給使團個說法,細節還需時間調查。”
趙都安點了點頭,正式場合,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先敷衍過去是最好的方法。
旁邊的鄭老九幽幽道:
“大人,此事若想敷衍過去也簡單,大不了暫時假意將侯人猛、沈倦的官職罷免,明面上讓人挑不出錯,之后再恢復原職也就行了。”
趙都安沒吭聲。
錢可柔憤憤不平道:
“就只怕那個跋扈郡主不依不饒,拿著這件事大做文章,繼續鬧。”
趙都安平靜打斷道:
“不必說了。”
為了大局,他可以小小忍讓,但若對方不識抬舉,非要找上門來,那再忍讓就不是他的性格了。
他冷笑道:
“先前孫司監說這個燕山郡主跋扈囂張,比本官強一萬倍,我還不信,如今算是見識到了。
也不知燕山王是怎么想的,竟然派這么一個女兒來議和。
是覺得朝廷不會因她的性子而如何,選擇容忍,還是此人故意以跋扈的性格做幌子,在試探朝廷的容忍程度,好為之后的正式談判做準備?”
鄭老九幽幽道:
“沒準是咱們想多了,也可能是燕山王沒其他人可派。
呵呵,燕山王子嗣少,總不可能將得力的兒子派過來當質子,也就只有女兒可以選了。”
趙都安眼神掠過冷色:
“光猜沒用,具體是什么成色還是得親眼看一看,何況,這人若死咬著這件事非要個說法,也很麻煩。這個郡主如今下榻在何處?”
錢可柔張了張嘴,正要回答。
忽然,梨花堂外頭急匆匆跑進來一名錦衣,顯然是騎馬剛飛奔回來,奔跑時鼻孔中噴出白色柱狀水霧。
“大人。”
錦衣校尉來到堂外,抱拳行禮:
“沈緝司派屬下回來通知,說燕山郡主離開了驛站,帶了一部分護衛,朝著寂照庵去了,似是去探望云陽長公主。”
寂照庵?
探望云陽?
趙都安愣了下,這是他沒想到的。
而后,腦海里浮現出之前看過的資料中的一條:
燕山王向來與青州王走得很近,雙方子嗣關系也好。
而之前青州王世子徐祖狄進京后,因與云陽公主關系親近,更曾經去幫助長公主的兒子李浪,找過趙都安的茬…
而徐雪蓮似乎的確也與云陽公主這位姑姑關系較近。
進城下榻后,第一時間就去探望姑姑么…趙都安心中一動。
只是因為感情?
還是一種“政治作秀”?
“也好,本官正好去走一趟。”
趙都安起身,準備前往寂照庵,會一會這位跋扈的郡主。
而這時候,小秘書錢可柔忽然仿佛想起來什么一般,一拍腦袋:
“對了大人,有個關于云陽公主的情報,我忘記和您匯報了。”
“她又怎么了?”趙都安停下腳步,疑惑問道。
自從將這個浪蕩公主丟進尼姑庵,他就沒怎么關注,等到了八王之亂,更是幾乎所有人都將這個關緊閉的長公主給忘掉了…
錢可柔臉色古怪,輕輕湊了過來,小聲道:
“她懷孕了。”
啊?!
趙都安頭頂緩緩升起一串問號。
寂照庵外。
自從神龍寺覆滅,京城禁佛,原本的神龍寺寺廟被查封,這里以往香火鼎盛的場景不再。
京城百姓們為了避免惹上麻煩,甚至會故意繞開這邊,極少有人靠近。
因此,就坐落在神龍寺對面的寂照庵也愈發清凈了。
若非當初般若菩薩暗中與女帝達成了一些協議,在神龍寺覆滅的時候,這座小小的尼姑庵也早該被一同碾碎。
如今還能茍延殘喘,里頭的一群小尼姑已經是慶幸不已,且生怕被注意到,低調極了。
然而,這一日,清凈至極的寂照庵外,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云陽姑姑就被禁足在這里?”
徐雪蓮騎乘巨大的白狼,在高大健壯的燕山王府護衛保護下,來到了古色古香的寺廟外。
皺起眉頭看著積雪鋪滿了臺階,寺門緊閉的建筑,翻身下了坐騎,冷聲道:
“去叫門。”
俄頃。
一名小尼姑小心翼翼拉開寺門,看到兇神惡煞的士兵嚇了一跳,想要關門,卻驚呼著給人硬生生打開了院門。
徐雪蓮長驅直入,在尼姑們驚悸的目光中闖入寺廟深處,循著歌聲,抵達了一座禪院外。
推開禪房門。
徐雪蓮怔了怔,看見了屋內抱著隆起的肚子,輕聲哼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