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趙都安與玉袖、金簡三人,乘坐老天師的兩只巨大的仙鶴,離開正陽山,折返淮水。
仙鶴也不知什么品種,比獨角馬還夸張,在老天師的術法加持下,大半日后,趙都安騎在鶴背,低頭窺破云層,只見下方鏡川邑縣城已清晰可辨。
仙鶴俯沖而下,在郊外降落。
“就到這里吧,接下來的路途你們自去行走,老朽也要回京。”
張衍一坐下另外一只仙鶴上,旁邊坐著打瞌睡的金簡。
趙都安和玉袖乘坐一只,聞言二人從鶴背上跳下來,迷迷瞪瞪的金簡也揉著惺忪睡眼,強撐著落地。
“天師慢走,回京后再見。”趙都安微笑拱手。
等三人目送張衍一乘鶴離開,消失在天際,趙都安表情古怪地道:
“這仙鶴載人后速度雖快,但一日功夫,好像也夠嗆從京城抵達永嘉…”
他有點懷疑,上次仙鶴傳信,怕不是老張扛著仙鶴過來的…
搖了搖頭,他在兩女茫然的目光中笑道:“走吧,該回去看看了。”
繼而,三人徑直朝縣城城門走去。
遠遠的,便見城頭旗幟早已更換,城門口有朝廷士兵把守,趙都安徑直走過去,取出令牌,喝問道:
“袁鋒、趙師雄可在城中,速去通報,就說本都督在淮安王府等他們。”
說完,他邁步就帶著兩名神官進了城池,這時候守門的士兵才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彼此對視一眼,神色中皆浮現驚駭之色。
都督回來了…毫無猶豫,立即有士兵飛奔去傳遞消息。
消失多日的大都督歸來,這是足以轟動整個鏡川邑的消息。
城內。
趙都安三人沿街步行,相較于上次夜襲時的冷清,白日的縣城要熱鬧不少。
空氣中雖仍彌漫戰后的陰云,但大體秩序平穩,商鋪也照常開張。
“不去縣衙嗎?”玉袖好奇詢問。
趙都安搖頭,將手中的風月寶鑒收入懷中:
“先去王府。”
在進入鏡川邑范圍后,他就用風月寶鑒查看霽月和浪十八的位置,發現二者都在淮王府內。
在京城時,他從軍方情報內,已得知浪十八成功將自己當日的叮囑安排送回,但也身受重傷。
相較街上的熱鬧,淮安王府這片街區卻是一片肅殺。
遠遠的,就瞧見王府各個門都有重兵把守,整個王府都被京營的精銳封鎖,任何人不得進出。
“什么人?!前方重地,不得靠近!”
正門的士兵們遠遠見三人走來,立即有新兵拔劍呵斥。
顯然,并不是所有士兵都認識趙都督。
趙都安也懶得廢話,掏出一枚令牌朝前一丟,淡淡道:“叫這里駐守的軍官來見本官。”
俄頃,緊閉的王府大門轟然敞開,一名五軍營的中級軍官雙手捧燙手山芋般,托著那枚大都督腰牌,甫一踏出,眼睛一亮,驚愕中夾雜喜色,九十度彎腰:
“末將恭迎大都督,不知都督歸來,有失遠迎,還請都督責罰!”
大都督?
其余士兵聞言大驚,當即單膝跪倒一片。
看的金簡羨慕極了,低聲道:“這家伙真氣派。”
玉袖哼了聲,身為方外之人的女道士對這世俗做派抱有一定偏見。
趙都安微笑地拿回腰牌,詢問了幾句情況,那軍官激動異常,飛快將這幾天城內情況描述了下。
原來,那一夜朝廷大軍占領鏡川邑后,本是大勝,可隨后浪十八帶回來的消息,卻令袁鋒與趙師雄等人大為緊張。
雖是心急如焚,但也只能遵照趙都安的命令,沉下心來穩固局勢,只是上層將領對趙都安的去向和安危,皆心焦不已。
又因那一晚在百世莊園的一戰動靜太大,饒是袁鋒等人竭力封鎖消息,但趙都安失蹤的消息還是不可遏制傳開。
所有人都明白,倘若趙都安出事,那打下鏡川邑的功勞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這個罪責。
因此,看到趙都安平安歸來,這名將領才如此激動。
“好了,本官先進王府,你等在外等待。”
趙都安叮囑一句,帶領兩名神官進了王府。
走了沒多遠,早已聽到動靜,攜手趕來的三個熟人便映入眼簾。
赫然是吃貨王爺徐安,郡主徐君陵,以及世子徐千。
只是幾日不見,淮安王卻肉眼可見老了許多,文雅可親的郡主也難掩眉宇間疲憊,唯有沒心沒肺的世子還精力充沛。
看見趙都安的瞬間,他們明顯呆怔了下,仿佛不敢置信。
“王爺,郡主,怎么?區區幾日不見,便不認得我了?”趙都安微笑。
“趙…你回來了?!”淮安王又驚又喜。
這一刻,這位帝國墻頭草幾乎喜極而泣,踉蹌著跑過來,拽著趙都安的手,熱情的令人不適。
淮安王心里苦。
當夜分明與趙都安達成協議,投靠朝廷,結果事情辦了,但趙都安卻失蹤了。
雖有霽月和浪十八在,但二人的說辭并不足以作為證據。
因此,袁鋒保險起見,依舊將王府封鎖。
淮安王這幾日幾乎難以入眠,就怕趙都安有個三長兩短,那樣一來,整個淮王府只怕也要完了。
“都督見笑了,”
郡主徐君陵相較好了許多,雖眼角亦難掩喜色,但還維持著郡主的風度:
“前日得知都督失蹤,我父王幾乎憂心成疾,好在都督安然凱旋。”
說著,她又忙招呼下人:“來啊,速速備上茶點。”
趙都安卻笑呵呵道:“不急,浪十八可在府上?”
徐君陵立即點頭,親自領著趙都安去了王府內的一座別苑。
甫一進入,一個披頭散發的身影,就從庭院池塘中上浮出來,赫然是霽月。
社恐女術士看到趙都安回來,驚喜不已,只是因為社恐人格,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想了想,扭頭噗通重新鉆入池塘,俄頃,霽月從水底扛了一個大門框重新上岸,踩著濕漉漉的腳印,吧嗒吧嗒走過來,將門框“嘿哈”一下,立在趙都安面前,討好地道:
“門…大人…我有好好守著。”
趙都安哭笑不得地看著這一幕,伸出手,揉了揉霽月的頭發,笑道:
“做得很好,我先去看看十八。”
扶著門框的霽月呆住,幾乎遮住面孔的黑發后頭,一張臉騰的紅了。
只覺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恨不得立即潛入水底——老社恐了。
推開房間,趙都安終于看到了正從床上坐起身的浪十八。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蓄著淡青胡茬的浪十八上半身赤裸著,橫七豎八綁縛著白色的繃帶,下半身蓋著一條被子。
凌亂的頭發下,滄桑充滿故事感的臉上露出驚喜之色,想要起身行禮:
“大人…您回來了…”
卻被趙都安忙上前攔住,他皺了皺眉,感受著浪十八身上的虛弱氣息,關切道:“先躺下。傷勢如何?”
身后,徐君陵跨進門檻,忙道:
“王府請了城內最好的醫師救治,醫師說生命無礙,但傷及氣海經脈,動了本源。雖修為境界還在,但…想要恢復如初,恐要許多時日休養。”
這句話說的委婉,實則傷勢比描述的更重。
按照醫師的看法,哪怕有足夠的珍貴藥材救治,也只能保住浪十八的命,至于修為…只怕再難恢復。
“大人,”浪十八笑容倒是坦然:
“屬下不負大人所托,至于些許傷勢不足掛齒,只是可惜,接下來難以再為大人效力,護在大人左右。”
趙都安心頭一沉,扭頭看向玉袖:“神官,你看下他的傷勢。天師府中可有療傷的法子?”
玉袖走過來,抬起兩根手指搭在浪十八手腕上,閉幕感應片刻,睜開眼,有些遲疑地道:
“經脈斷裂太多,氣海亦千瘡百孔,天師府內,雖也有擅救治的術士,但大多針對神魂,至于治療體魄,還是佛門更擅長,不過以他的傷勢…想要起效,也要同等,甚至更高層次的佛門強者出手…我倒是想到一人,有較大把握。”
趙都安心中一動,道:“般若菩薩?”
他記得,那個饞自己身子的老尼姑擅長此道。
玉袖點了點頭:“若般若出手,的確最穩妥。”
般若菩薩…當初女帝封禪前,這名女菩薩離開建寧府,去了建成道內的佛寺,之后八王之亂,神龍寺覆滅,般若菩薩始終沒有露面。
如今也不知與朝廷的態度如何,若不是玉袖提及,趙都安都快把這老尼姑給忘了。
“大人…咳咳。”浪十八搖頭道:“不必為屬下費心…”
趙都安搖搖頭,用力攥了攥他的手,沉聲道:
“你且先在這里安心調養,淮王府家底厚實,用的藥也必不差,等本官之后攻入建成,抓般若來幫你接續經脈,修補氣海。”
浪十八怔怔地看著他,忽然笑了:
“大人不至于如此,某家如今修為,于大人而言,也已不再重要。”
趙都安淡淡道:“跟著我的人,從沒有被辜負的道理。”
又聊了幾句,趙都安起身,不再打擾浪十八休養,臨出門的一刻,浪十八才終于想起什么一般問道:“大人,徐敬瑭他…”
趙都安邁出門檻的動作一頓,淡淡道:“死了。”
浪十八一怔,露出笑容。
而站在一旁的徐君陵整個人呆若木雞。
當趙都安從別苑返回,與淮安王一起來到王府中庭。
只聽府外傳來馬蹄聲,而后,一大群人風風火火沖了進來。
一眼掃去,趙都安笑了,都是老熟人。
為首一個國字臉的,正是五軍營指揮使袁鋒。
而跟在他身后的一名穿著武夫布袍,身材略矮小,眸光卻如電光,令人畏懼的男人,赫然是多日不見的趙師雄。
其身旁,是身材高大豐腴,背后背著雙劍的女將公孫。
其余人,也都是朝廷將領。
“都督!”袁鋒離開老遠,露出笑容,激動不已:
“都督何時歸來?如何沒去營中或縣衙?我得到消息時,都不敢確信。”
其余人也紛紛激動行禮:“見過大都督!”
“末將參見大都督!”
七嘴八舌的行禮聲中,趙都安笑呵呵一擺手,打趣道:
“你們這幅樣子,仿佛本官詐尸了一樣。怎么,莫非還以為本官回不來了?”
頓時,一群將領被戳中心思,尷尬的腳趾摳地。
他們可不就是擔心趙都安有個三長兩短么?
趙師雄這時上下打量他,微笑道:
“看來的確是我們多慮了,只可惜那晚我來遲了一步,只來得及與白衣門的邪道術士打了一架,卻是沒見到徐敬瑭。不過,既然都督安然歸來,看來是有好消息了。”
刷——
一群人都齊刷刷看向了趙都安,等待后者開口。
所有人都好奇死了,想知道徐敬瑭如今去了何處,這幾日又發生了什么。
趙都安不急不緩,笑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進屋說罷。”
于是,很快的,一群將領以及淮安王幾人齊聚廳堂,趙都安端坐主位,見人齊全了,才緩緩解釋起那一晚自己一行人刺殺的行動。
包括離開淮王府后,如何在縣城中遭遇了神龍寺的兩名高手的攔截。
又如何將其鏟除,而后在百世園林中,遇到了勾結邪道術士,竟令神明降世的徐敬瑭。
被其追殺,不得以逃向云浮。
當日浪十八逃回后,雖模糊說了大概經過,但因重傷,很快昏迷過去,因此在場之人并不知曉細節,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一晚的驚險,一個個聽得心驚肉跳。
饒是趙師雄都是心頭一沉。
神明降世,便是他撞見,也是死路一條。
“這么說,都督您是將徐敬瑭甩掉了?才消失了三日才回來?”
袁鋒仿佛明白了,臉上浮現憂慮:
“如此說來,云浮叛軍的威脅仍在,不過神明的力量應該無法長存吧,否則那徐敬瑭只身殺過來,就足以鏟除我們了。”
趙師雄則搖頭道:
“勾結邪道術士,這于天理不容,既有了切實證據,或可請動天師府的諸位天師一同抗賊。”
他看向了玉袖和金簡。
其余將領也都是惴惴不安,所有人都下意識認為,趙都安一行人是一路逃竄,終于甩掉了徐敬瑭,畢竟反攻殺死神明這種事,委實太過不可思議。
只有徐君陵眼神古怪,看著廳內眾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還是沒忍住,道:
“不是擺脫。徐敬瑭已經死了。”
一張張臉愕然看向她。
徐君陵又看了眼端坐主位的趙都安,無限敬畏道:“徐敬瑭已被趙都督斬于正陽山下。”
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接下來主角要回京茍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