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有問題?”徐貞觀站在路燈下,微微側著頭,眼神故作疑惑地看向他。
趙都安沉默了。
必須承認,方才他內心突突了下,險些以為貞寶知道了什么,但此刻看夜色路燈下黑發披肩的都市女麗人,他故作淡然地問道:
“為什么?為什么點名要這個?”
徐貞觀微微一笑,抬手輕輕拂了下頭發,很自然地說道:
“因為中秋節有人送了我一首水調歌頭。嗯,我就要用這個詞牌寫中秋這個節日的詩詞,可以嗎?”
原來如此…趙都安先是松了口氣,自以為明白了貞寶提出要求的背后原因。
旋即只覺一陣蛋疼,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兩耳光:
媽蛋,沒事裝什么?這不是給自己挖坑?
好在,并非無法補救,歷史上水調歌頭這個詞牌的詩詞很多,找一首糊弄過去不難,就在這個念頭升起的時候,他聽到了女帝后續的補充要求。
水調歌頭,又必須是中秋詞…這針對性有點強啊…
趙都安又牙疼了。
恩,歷史上肯定也有詩人在中秋也用過這個詞牌…吧?趙都安有點不確定。
從邏輯上必然存在,但他又不是學這個的,哪里知道啊?
而且,隨便一搜,最有名的這首肯定會排在前頭,他也不確定貞寶認識多少這個世界的字,風險實在太大…
沉吟了下,他一本正經地搖頭道:
“很遺憾,在我的記憶中,并沒有符合要求的作品。恩,你說的這個詞牌本身很冷門,沒錯,冷門。”
冷門詞人蘇東坡…
徐貞觀靜靜地看著他胡說八道,眼神微妙,配合地露出了遺憾失望的表情。
所以說,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員,比如某些時候,為了伴侶的自尊心,配合地叫喚兩聲什么的…
殷素素說過,漂亮的女人最會騙人。
此刻,徐貞觀的表情很好地展現了這一點,若不是擔心過猶不及,女帝甚至差點扮出一個楚楚可憐…
“這樣啊…”
就在趙都安剛悄然松了口氣的時候,徐貞觀重新抬起頭,投以期翼的目光:“那有沒有送別詩?我有個朋友叫董大…”
“…”趙都安心中大呼好家伙,這個破梗過不去了是吧?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因為自己文抄的那一首《別董大》引起了女帝的興趣。
于是,他皺起眉頭,搖頭道:
“送別詩很多,徐小姐想看,我可以幫你找幾首,但董大什么的…沒有。”
女帝再次面露失望,而后似乎因兩次被拒,有些意興闌珊,吐了口氣:
“算了,恩,那你們這里可有儒學著作?”
她簡單描述了下心學的內容。
趙都安汗都下來了,一臉嚴肅地搖頭,表示這個超綱了,他并不了解。
女帝再次綰了下頭發,輕聲道:
“那佛學典籍呢?我看這里也有寺廟…”
趙都安再次搖頭。這個他也抄過…《金剛經》包括道門的《道德經》中的名句都被趙某人無恥引用過,一查一露餡。
女帝一連數次被拒絕,有點不高興了,她皺起眉頭,不悅道:
“你們這也沒有,那也沒有,還有什么?”
有我…趙都安露出憨厚笑容:
“這…徐小姐若對別的感興趣,倒可以…”
女帝抱著肩膀,一副女友生氣的樣子,睥睨著他,淡淡道:
“我想看你們這里的火器發展史,你不也說看不到?”
這個問題,她上次就提過,但被趙都安無情拒絕。
見趙都安不吭聲,徐貞觀冷笑了聲,嘆氣道:
“罷了,也不為難你,上次看了你們這里‘戲劇’,也是有王朝出現過,總該有關于王朝法令改革之類的記載吧?如何整頓吏治?如何提振經濟?金銀本位?市場貿易…”
她說的,都是當初趙都安在修文館開設小課堂的時候,提出的名詞。
趙都安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雖然仔細想來,貞寶提出的幾個想要的東西,都很“合理”,身為帝王,關心這些無可厚非。
但…這針對性是不是有點太強了?
每一樁,每一件,都直戳趙都安肺管子,刀刀命中他這個文抄公的劣跡死穴。
見他沉默,徐貞觀瞥他:“怎么?這也沒有?”
“這個可以有。”趙都安覺得,這個沒大問題,因為歷史總是相似的,類似的方針可以認為是巧合,絕不至于像詩詞那樣暴雷。
“不過,專業的書需要去圖書館查,可這個時間關門了。”趙都安解釋。
當然,也可以用網絡…恩,雖然這個畫中世界充斥著bug,網絡有的功能可以用,有的不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查…
見女帝有點發飆的跡象,趙都安覺得不能繼續被動下去了。
他靈機一動,指了指附近不遠處一家深夜還在營業的咖啡店,道:
“站著說話也不方便,請你喝杯咖啡吧?”
徐貞觀不置可否,見他快步先走過去,只好眼神復雜地跟上。
點單,掃碼,付款…
一氣呵成。
兩人再次走出來的時候,手里各自多了個紙杯子。
趙都安拿出細管,噗地戳破,喝了口,眉頭舒展…穿越前,他深夜下班,有時候困了,就會點一杯,闊別已久的滋味。
徐貞觀模仿他的動作,將細管咬進嘴里,輕輕吸了口,而后皺起眉頭,嫌棄地吐出,冷冷道:“苦的。”
竟然有點可愛。
趙都安笑了,找回了些許主動權,他微笑解釋:“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徐貞觀嗤笑:“吃苦怎么會成人上人?”
趙都安給她干沉默了。
兩人一人叼著一杯咖啡,沿著明亮廣告牌拼成的街道走著,趙都安忽然道:
“徐小姐為何這么執著于詩詞?”
他覺得貞寶今晚不大對勁,決定試探一波。
徐貞觀吐出吸管,望了眼都市上空的光污染,看不見星月,她輕聲說:
“我…未婚夫,寫了首詩詞,很好。”
“哦?愿聞其詳?”
“明月幾時有…”女帝將中秋詞念了一遍,而后問:“你覺得如何?”
趙都安一臉贊嘆:
“我雖不大精通古詩詞,卻也能聽出,這詞極好,可惜如今古詩式微,否則只憑這一首,足以名動天下。沒想到徐小姐的未婚夫竟是個才子,有這般深厚的古文功底,想必是個很優秀的人吧?”
徐貞觀斜眼看著“章回”大吹特吹,倍感驚奇,聞言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
“的確是個極優秀的人,而且很有名。他叫趙都安,你聽過么?”
趙都安搖頭道:“倒是沒有。”
徐貞觀點了點頭,又喝了口咖啡,忽然冷不防又道:
“那蘇軾你聽過嗎?高適呢?”
“當然,這等如如雷貫耳的…”趙都安下意識點頭,話說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他也猛地停下了腳步,側頭驚疑不定地看向貞寶。
女帝同樣停下了腳步,夜風吹亂了她的發絲,襯衫領口,露出精致的鎖骨,她的半張臉在路燈的光中仿佛蒙著淡淡的一層陰影。
徐貞觀轉回頭,黑亮的眸子與趙都安對視,她臉上終于不再偽裝天真無知,而是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神色:
“蘇軾的水調歌頭,朕托人查到了,對方說那是宋代的詞,距今好多年了…還真是巧合呢…你說是吧?趙…卿…?”
趙卿…?
她的聲音很輕。
落在趙都安耳中卻無異于一道炸雷,瞬間將他的大腦轟散為無數湍流般的凌亂思緒。
她…知道了…
她什么時候知道的?
誰給她搜到的這首詞?
趙都安怔在原地,只覺一股麻意從腳底板沖上頭皮。
他頭皮發麻,卻仍舊試圖維持冷靜,努力露出茫然的神色:
“徐小姐,你說什么?我不太明白…”
天賦裝傻能力啟動。
徐貞觀笑了,她真的笑了,笑得有些溫柔,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寒冷意味:
“趙卿,還要朕說的更明白些嗎?那些詩詞,火器,政令,王陽明…
朕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怪不得只有你與朕同時進入人世間時,‘章回’才會出現,朕上次不再掩飾,表露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也并無半點驚訝…”
趙都安的一顆心一點點沉入谷底,他終于確定,女帝不是在詐他。
二人靜靜面對面站著,路燈將他們的影子在地上拖曳的老長,遠處馬路上有網約車風馳電掣,更遠處夜幕中的寫字樓與酒吧還燈火通明著。
沉默許久。
趙都安的手用力,捏扁了手中的咖啡杯,他松口手,任憑半杯咖啡掉在地上。
而后,章回坦然地迎著大虞女帝明亮的眸子,嘴角微微一笑,張開雙臂,道:
“既然陛下已然洞悉,那臣再裝下去也沒太大意思。”
“所以…”
“不裝了,臣攤牌了。”
“陛下,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徐貞觀聽著這句話,看著對面站著的都市青年張開雙臂,那張有些陌生的臉上浮現出熟悉的神態與氣質。
她咬著紅唇,纖細的手指同樣攥緊了咖啡杯,任憑里頭溫熱的液體灑出來,浸濕了白皙的指縫。
事實上,哪怕這次進入人世間時,她都還沒有完全確定。
所以,她才和章回說了好一陣閑話,做了許多的試探,也就在這一次次針對性的試探中,她才慢慢確定了章回的身份。
而直到此刻,趙都安親口承認,才終于為她的懷疑徹底劃上了句號。
章回就是趙都安。
趙都安就是章回。
這不是關鍵…
關鍵在于,章回很早前就存在于這個世界,甚至在這個世界中有家、有身份,有過往…是這幅神秘的畫卷中的“原著民”。
而趙都安在外頭,在大虞朝過往拿出的許多完全不合常理的知識,竟來自于這個破碎的畫中世界。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都安很早前就進入過人世間?不…這樣也說不通。
他是畫中人?這更匪夷所思。
這一刻,女帝得到了答案,但卻被更大的疑惑填滿。
沉默許久。
她終于朱唇輕啟動,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你…究竟是誰?”
趙都安沉默。
必須承認,在女帝戳破他身份的那一刻,他有了片刻的慌張,因為穿越是他最大的秘密,從未向任何人吐露。
不過,緊張感也只持續了片刻,他就重新冷靜了下來。
因為,在很早前,他就遇見了這一天的到來,從得知人世間里竟就是自己熟悉的世界,趙都安就知道,遲早有一天,女帝會在這個世界里找到他文抄的蛛絲馬跡。
哪怕他沒有抄水調歌頭…也影響不了最后的結果。
只是這一天,來的比預想中更早了一些。
而顯而易見,站在女帝的立場,她并不在意那些幫到了大虞王朝的知識真正的出處在何處,她在意的,只有自己這個“皇夫”的來歷。
趙都安迎著女帝充滿了鋒芒的逼視,苦笑了下,攤手道:
“這個問題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徐貞觀打斷他,平靜道:“這里說不完,就出去說。”
見趙都安沉默。
徐貞觀眼神復雜地盯著他,道:
“朕一直很疑惑,為什么你這兩年變化這么大,從當初放走莊孝成開始,你嶄露頭角,在短短不到兩年里。走到了今日這一步…堪稱驚才絕艷。可你越驚艷,朕越不明白。”
她仿佛自言自語般道:
“朕調查過你。你從小到前年這二十幾年人生,幾乎看不出什么特異之處,這本就是最大的古怪。哪怕按照你當初的說辭,你被京城的人誤解為紈绔,乃是故意為之的偽裝…
好,這個算你說得通,可一個前面二十多年,沒有展露出什么過人之處的人,突然就有了這般的深沉的心思,卓越的才能,這又如何解釋?”
她繼續道:
“朕一度很困惑,直到發覺龍魄在你身上,朕才認為找到了一個解釋,可哪怕這個解釋也同樣說不通,太祖皇帝的傳承為何選中了你…但是現在,朕有些想明白了。”
徐貞觀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同樣丟下捏扁的咖啡杯,雙手十指緊握:
“所以,你究竟是誰?”
趙都安面對著女帝連番的逼問,他眼神平靜地給出了回答:
“我是章回,也是趙都安。”
頓了頓,他目露回憶地道:
“準確來說,在京城南郊竹林,匡扶社的任坤遠隔千里出手,救走莊孝成,將我打暈前,我只有趙都安的記憶,但在那天我醒來后,腦海中,便多了一份章回的記憶。”
趙都安指了指頭頂,平靜道:
“在章回的記憶里,他便生活在這個世界。”
ps:不裝了,攤牌了…為免一部分讀者覺得魂穿這個設定不適,提前稍微透露一下,主角不是魂穿…當然,虞國也肯定不是地球…這本書的設定和慶余年肯定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