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得到西極大禪寺的鼎力支持,并且從妙音居士那里得到萬魂森羅鎮獄大陣的破解之法。
但考慮到一旦失手的后果,無比慘重,陸城自西極之地返回宗門后,還是以五行飛劍與無量血海飛劍作為化身,分神出游。
分別前往玉清與上清宗,希望三清道宗合力,將此劫的潛在危險壓制到最低。
《雌雄龍虎煉魔劍經》當中,本就有人劍合、人劍分、人劍神的三境法門,而今陸城幾乎將這部劍經修煉到頂點,五行、血海兩口飛劍也祭煉得精妙非常,自可以作為身外化身使用。
玉清天宮,云臺。
玉清掌教紫薇道君聽完陸城五行化身所述及呈上的玉簡拓本,沉默良久。
云臺之下,玉清宗幾位太上長老也是神色各異。
“陸掌教,此事牽連甚廣,干系太大。”紫薇道君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猶豫與疏離。
“萬象宗雖有行差踏錯之處,然其鎮壓幽冥地眼,于地仙界穩定亦有微功。再則九處幽冥地眼,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引劫焚身之禍,非我三清道宗可以輕易擔待。且貿然興兵,易引發人族內部動蕩,予外族可乘之機。依本座之見,當以規勸、懲戒為主,勒令其終止交易,交出首惡,賠償受害之人損失即可,不宜大動干戈。”
委婉的拒絕,透著明哲保身的考量。
陸城雖被拒絕,卻也能夠理解,此乃老成謀國之舉,蕩平萬象森羅殿雖有好處得益,但一旦萬象森羅殿當真引爆幽冥地眼,付出的代價之大三清道宗綁在一塊也難以消受,更何況陸城也沒有掀開全部底牌,紫薇道君心有顧慮也是自然的事。
此事不做不錯,做了所得的好處卻似乎不足以對等所承擔的風險。
上清宗,碧游道宮。
上清掌教元宸道君聽完陸城血海化身陳情,眉頭緊鎖。
“陸真人,萬象森羅殿販賣人魂之舉,天怒人怨。然,萬魂森羅鎮獄大陣兇險,九座幽冥地眼更是懸頂利劍。我上清修士雖不懼戰,卻不得不為門下弟子性命、為可能引發的滔天浩劫思量。且…”他話鋒一轉。
“我宗近日于東海之地,發現一處上古‘歸墟’秘境異動,疑似有上古兇異遺族蹤跡,需傾力防范,實難抽調足夠力量遠征幽冥。此役,恐難全力相助,最多可遣一兩位弟子掠陣,以壯聲勢。”
理由看似充分,實則推脫。
陸城化身沉默,三教同源,卻非一心。玉清權衡利弊,趨利避害;上清亦有自身考量,終究是難以同行。
太清殿內,陸城本體收回兩道劍光飛返,眼中并無意外。
他這化身傳書之舉,本就是一步閑棋,無論成敗都有好處,成則三清道宗組成聯軍,鎮壓幽冥,敗則可以事后阻住這兩派非議。
反正,就算僅僅只是太清宗本身的戰力,陸城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做成此事。
何況,現在還多出西極大禪寺的力量。
九幽府獄,幽冥之地。
趙七是萬象森羅殿最低階的外門雜役弟子,負責看守“陰燭閣”,一座存放著歷代低中階弟子魂燈與短暫停尸的陳舊偏殿。
萬象森羅殿本就處于九地之下,再加上宗門刻意的風水布局使得此地陰氣森森,終年彌漫著一股陳腐的燈油與淡淡尸氣混合的味道,平日里人跡罕至。
雖然無甚油水,但這處職司傷不著累不著,旱澇保收非常穩定,若是個刻苦的修士在這里也是潛心靜修之地。
只是近些年來,宗門風氣改易,肯在這里苦苦煎熬、潛心修行的修士越來越少,便是初來時有幾分心氣,大多數沒多久也會被這里的師兄們,拖入濁流:
牌酒賭博女人,銷盡志氣。
這一夜,仍是牌酒歡娛半宿,牌局方散,子時剛過。
陰風打著旋兒從殿門縫隙鉆入,吹得數百盞幽幽燃燒的魂燈火苗劇烈搖曳,在斑駁墻壁上投下扭曲晃動的鬼影。
趙七裹緊了單薄的道袍,縮在角落的木凳上,眼皮越發沉重。
“別睡,別睡,陳老狗那孫子可能會來查崗,老子若是睡了,怕是被他罰去半月例錢。”
迷迷糊糊中,趙七似乎聽到細微的“沙沙”聲,像是…有人在殿中晃蕩?
“怎么可能,來我這偷尸…”
趙七想到這里一個激靈驚醒,連忙抬眼望去:
只因此地還真有可能被人偷取尸身,用以修煉種種法術。這也是他們這些人,在此值守的意義所在。
凝神只見魂燈陣列深處,一個模糊的背影正佝僂著,在存放新近殞命弟子玉簡的架子上摸索著。
那背影穿著外門弟子的灰袍,但動作僵硬。
“誰,誰在那兒?”趙七移步追去壯著膽子喝問,聲音在空曠大殿里帶著回音。
那背影動作一頓,緩緩轉過身來。
趙七的心臟瞬間如被一只鬼爪攥緊:
那的確是一張熟悉的臉,是他同批入門的劉師兄。
但此刻,劉師兄的臉如同劣質的紙糊面具,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五官雖在,卻毫無生氣,唯有一雙眼睛空洞洞的,里面跳動著兩點與宗門魂燈一般無二的幽綠火焰。他的身體,在昏黃的燈光下,竟顯得有幾分透明,邊緣微微飄忽。
“趙…七…”紙人般的“劉師兄”喉嚨里發出生澀摩擦般的聲音,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幫我…找…我的燈…滅了…要…重新點…”
趙七聞言魂飛魄散,這位劉師兄明明前幾日才在血煉窟采礦時意外身死,魂燈也早已熄滅。
眼前這是什么鬼東西?!
他下意識后退,撞在身后的木架上,嘩啦掉下幾卷玉簡。
“劉師兄”空洞的綠眼轉向掉落的玉簡,僵硬地邁步走來。
趙七驚恐地發現,隨著劉師兄靠近,自己腳下被魂燈映出的影子,竟開始不受控制地扭曲、蠕動,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影子里爬出來。
“啊!!”趙七再也承受不住,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連滾帶爬地沖向殿門。
就在他拉開沉重殿門逃出去的瞬間,眼角的余光瞥見,整個陰燭閣內,那數百盞魂燈的火苗,齊齊暴漲了一下,火焰中似乎都浮現出一張張痛苦、麻木或怨毒的模糊人臉,對著他發出無聲尖嘯。
而“劉師兄”的身影,已經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那片搖曳的燈火鬼影之中,消失不見。
自那夜起,趙七便瘋了,只會蜷縮在墻角,反復念叨:“燈…點燈…影子…活了…”
宗門判他為行功受損,給他家人一筆撫恤此事便算了了。
李默是內門執法隊的一名弟子,金丹后期修為。這夜輪到他帶領三名師弟巡邏“萬骨林”禁地外圍。
萬骨林是宗門處置叛徒、重犯以及一些“特殊實驗品”的地方,白骨累累,陰煞之氣濃得化不開,尋常弟子避之唯恐不及。
今夜夜色如墨,濃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只有手中引魂燈散發出慘白的光芒,勉強照亮前方丈許之地,光線在濃密的、仿佛由怨氣凝結的黑霧中艱難穿透。
腳下是松軟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骨粉,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窸窣聲。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他們四人沉重的呼吸和心跳聲。
“李…李師兄,我怎么感覺…后面好像…多了好多人跟著?”一名師弟聲音發顫,忍不住這般說道。
“不準回頭。我們是萬象森羅殿的弟子,拘靈遣鬼我們是此道的祖宗,你怕什么?”
手中引魂燈的光芒太弱,身后數步之外便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見。
但李默修為較高,靈覺敏銳,他確實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冰冷的“注視感”,密密麻麻,從四面八方涌來。
仿佛有無數雙眼睛藏在黑暗里,貪婪地窺視著他們這點微弱的生氣。
但李默自幼便在這幽冥之地成長長大、修煉至今,他心中清楚越是今日遇上事了,便越是不能驚慌,不能回頭:
你越慌,它們便越強。這種時候自亂陣腳是取死之道。
“噤聲。凝神靜氣,運轉心法。”李默低聲呵斥,但自己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復又前行片刻,李默也禁受不住握緊了腰間的哭喪棒,運足目力向斜斜側方黑暗深處望去。
突然,那片濃霧中隱約出現了一點暗紅色的光芒,如同野獸的獨眼。
隨著李默目力的投至,發現那竟是一座由無數骷髏頭壘砌而成的簡陋祭壇,祭壇頂端,插著一根燃燒著幽綠磷火的殘破旗幡。旗幡下,跪伏著一個身影。
那人穿著萬象森羅殿核心真傳弟子的紫黑色法袍,背對著他們,身體微微顫抖。而在祭壇周圍,在引魂燈慘白光芒勉強照亮的邊緣,影影綽綽。
無數模糊的、形態各異的鬼影,有缺胳膊少腿的腐尸,有飄忽不定的幽魂,有扭曲盤踞的骨獸…它們密密麻麻,如同朝圣般跪伏在地,對著祭壇上那面殘破旗幡和那個顫抖的身影,無聲地叩拜著。數量之多,何止百數?恐怕成千上萬!
整個場面詭異、死寂,卻又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狂熱與邪異。
“那是…那是周師兄?!”一個眼尖的師弟認出了那核心真傳弟子的背影,聲音帶著哭腔:“他怎么會在那里?那些…那些是什么東西?”
地仙界天地元氣充沛,一名紫府修士可能方才修煉百多年時間,心性磨礪很有可能是反而弱于凡間修士的,再加上此時情況著實詭譎。
就在這時,祭壇上跪伏的“周師兄”身體猛地一僵,停止了顫抖,緩緩地、以一種非人的、關節反向扭曲的姿態,將頭顱轉了過來。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五官還在,但皮膚呈現出死尸般的青灰色,雙目只剩下兩個淌著黑血的空洞,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尖銳的牙齒,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漏風聲。
“鬼修…宗門…已成…鬼…域…”空洞的眼窩“望”向李默四人,那非人的嘴里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鬼…比…人…多!”
“走!”李默此時此刻肝膽俱裂,哪里還顧得上對方在說什么。他再無猶豫,一把將引魂燈狠狠砸向祭壇方向,同時激發身上所有護身法器,身形化為一道虹光,再顧不得那幾個已經嚇傻的師弟,轉身就向來路亡命遁逃。
身后,引魂燈碎裂的瞬間,那慘白的光芒驟然膨脹了一下,照亮了更多的區域,只見數以萬計的鬼影,如同被驚動的黑色潮水,猛地抬起了它們形態各異的頭顱,無數雙閃爍著幽綠、慘白、猩紅光芒的眼睛,齊刷刷地盯住了奔逃的四人。
下一刻,死寂被打破,萬鬼齊喑!
尖銳的、凄厲的、怨毒的、貪婪的鬼嘯聲如同實質的海嘯,從四面八方洶涌撲來,冰冷的陰氣瞬間將四人淹沒。
只有李默仗著自身修為和應對得當,勉強護住心脈,帶著滿身冰霜和深入骨髓的恐懼,連滾帶爬地沖出了萬骨林的邊界。
至于那三個紫府境的師弟…他們的慘叫和氣息,瞬間就被那恐怖的鬼嘯之潮吞噬殆盡,再無半點聲息。
李默逃回宗門,只來得及向值守長老說出:“萬骨林…鬼…周師兄…百鬼朝拜…”幾個斷斷續續的詞匯,便因神魂受陰煞重創和極致的恐懼而徹底昏死過去。
數日之后,他雖被救醒,卻已道基崩毀,功行俱喪,徹底廢了。
三百多年時光,于大乘修士而言,不過彈指一瞬。
太清宗在陸城治理下,道績清明,資源統征,氣象愈發恢弘鼎盛。
陸城道人本身修為也愈發深不可測,道家變化飛升術日益精進,大乘諸天法力也在紫金紅葫蘆內不斷汲取小千世界本源,日益雄渾精純。只是如今身為太清宗掌教真人,陸城出手的機會越來越少了,他自身似乎也是戒殺戒躁,由罰轉恕,越發具有正教大宗真人的氣象。
癸亥年臨近,太清宗向萬象森羅殿傳達拜訪請求。
一切都符合禮儀儀軌,似是一場非常正常的宗門訪問,同為人族九宗之一,彼此交流加深彼此情誼。
在修仙界而言,一派宗主外出之時,總有些表彰身分的代步之物,尤其是這種正式的訪問。
這些類似于御器法寶的東西,往往有著一些非常明顯的標識,以及巧奪天工的架構,遠遠看去,便能顯出一派之尊的威儀,這類事物,統稱為“宗門云輦”。
太清宗立教十數萬年,自然有這樣類型的法寶:
宗門中央云臺之處,瑞靄蒸騰,一輛太虛青冥輦車懸空而立。
輦身由靈玉云氣凝就,簾幕低垂,隱見玄紋流轉。輦壁懸掌教法印、龍紋道劍、清心玉拂等諸般信物,寶光含而不露,自生肅穆威儀。
輦外七步,三十六座青玉云臺按周天星斗列位,錯落環護,氣機勾連如網。
再向外延,一百零八級靈玉階循地煞之數鋪展,階面符咒隱現,與星臺呼應成陣。
天風過處,云臺靈階似絮輕漾。然外力稍觸,陣紋立生感應。霎時間清輝漫卷,符咒自虛空顯化,結為無形壁障,將整座云陣護得滴水不漏。
此番出行,陸城雖未傾宗門之力。但云陣之上,有三十六名真傳肅立。
妻妾弟子,蕭玉虹、蕭玉雪,林清寒,薛玉真與云靈兒等妾室,苗楚云與張招娣,幽冥與石生等等弟子,居然皆在其中。
這樣的陣容,便是正經的拜訪姿態。
抵達萬象森羅殿后,若是萬魂森羅鎮獄大陣開啟,在場所有太清修士都要填入進去,后果難測。
當然,若是萬象森羅殿如此施為,便是自絕于人族,天下群修共擊之。
不過數日,太虛青冥輦車便已抵達萬象森羅殿山門之外。
眼前景象,望之驚心:
只見一片浩瀚無垠的黑色山脈連綿起伏,山體之上,寸草不生,只有粘稠如墨汁的陰煞死氣凝結成云,終年不散,將天空都染成一片壓抑的鉛灰色。
無數扭曲痛苦的亡魂虛影在死氣云中沉浮,尖嘯。
一座由九顆猙獰巨型骷髏頭壘成的山門矗立在骨山入口,骷髏眼窩中燃燒著幽綠的磷火。
山門之后,隱約可見無數鬼影幢幢的宮殿、塔樓,形態扭曲怪誕,仿佛是從九幽地府直接搬移而來。
“好一個萬魂森羅殿,好一座幽冥鬼國。這人族九宗之一,怕已是鬼比人多!”明闕道君須眉皆張,眼中怒火與凝重并存。
他執掌太乙分光仙劍,修有靈目劍眼神通,再加上事前有所猜度,此刻尚且未入便已觀得幾分氣象。
陸城反倒神色平靜,仿佛眼前只是尋常景象。座下弟子石生得令之后向前一步,朗聲道:“太清宗掌教陸城,攜宗門長老明闕,妻妾弟子,特來拜會萬象森羅殿碧水天君。”
聲音清越,蘊含沛然道力,穿透層層迭迭的怨氣鬼嘯,清晰地傳入那白骨山門深處,如同在滾油中滴入一滴冷水。
轟隆隆!
白骨山門劇烈震動起來,九顆骷髏巨口齊張,發出震耳欲聾的鬼嘯,形成肉眼可見的慘綠色音波沖擊而來,如同打開了地獄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