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年前,川南邊陲,萬鬼哭嚎之地。
一對溫和儒雅,修為在返虛境的仙道道侶——萬清和、慕雪凝,帶著尚在元嬰境的獨女萬霜兒,赴一場故友之約。行至一片被陰瘴籠罩的鬼哭峽時,慘禍驟臨。
地脈深處,蟄伏著川南鬼窟妖魔。
為首者號“九嬰冥尊”何自安乃返虛老魔,其座下更有數位窮兇極惡的返虛境鬼修、魔修。它們借助鬼哭峽天然匯聚的至陰煞氣與地脈陰穴,布下“九幽絕滅大陣”。
大陣發動,陰雷如瀑,萬鬼齊哭,峽中瞬間化作九幽森羅圖卷。
萬清和夫婦奮力抵擋,法寶盡碎,道袍染血。慕雪凝將女兒死死護在身后,在漫天鬼爪與污穢血光中,以自身最后法力凝成最后一道護身靈息:“霜兒,記住此地妖魔!走!”
萬清和拼著形神俱滅的危險,自爆本命飛劍,硬生生在陣中撕開一道細小缺口,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包裹在靈璧中的女兒推出、激發靈符使之飛遁萬里。
萬霜兒最后只看到母親那雙飽含悲慟與決絕的溫柔眼眸化為飛灰,父親的身影在數條冥龍般的漆黑鎖鏈纏繞下,連同那片燃燒的血光被徹底吞噬進深淵般的峽谷裂縫。
凄厲的慘叫,刺骨的陰寒,父母最后的氣息…烙印在萬霜兒的魂魄深處,成了無法醒來的噩夢。
資質平平的她,金丹至元嬰已是用盡心力。報仇?
踏入鬼哭峽半步都是奢望。若無大機緣,終其一生,她或許連面對九嬰冥尊座下一個小卒的資格都沒有。
返回宗門之后,隨著宗門的報復與調查,萬霜兒漸漸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是宗門開發川南蠻荒的政策,與當地的魔道教派川南鬼窟發生了沖撞,當時太清宗尚且沒有查明,合體魔修“萬業天魔”洪玄圣已然入主川南鬼窟,并且降伏數百魔修,漸漸將此地經營為地仙界有名的絕地。
何自安不過是其座下一小卒,這場劫殺是兩方勢力斗爭的產物。
川南鬼窟群魔匯聚,有許多合體境魔修,又借陣法地力,如此一來便是大乘修士進入也有危險。
那一時期正是太清宗的最為虛弱時期,代掌門玄真子雖借屠魔飛艦之力,力敵大乘魔修入侵,本身卻也元氣大傷。
其他宗門前輩,更是無人敢前往川南鬼窟。
絕望如同冰水沒頂,卻未曾熄滅萬霜兒心底的那縷恨火。
一方面萬霜兒開始借助宗門之力努力修持,另一方面萬霜兒開始在宗門內外,用盡一切心思,結交那些天賦異稟、潛力無窮的同門。
雪中送炭也好,潤物無聲也罷,她所求并非眼前回報,只望有朝一日,其中一人能攀至足夠高峰,念及今日這一份微末情誼,為她揮劍向那萬惡深淵。
天可憐見!
數百年后,一個名喚陸城的年輕弟子、飛升修士,雖聲名不顯,行事亦頗多爭議,卻以驚人的韌性、凌厲的手段和一次次逆流而上的破境,闖入了她的視野。
這或許是自己唯一能抓住的光!
借助宗門的全力扶助,以及一些幸運,萬霜兒窮盡潛力,終于修煉到元神境界。
可是這個境界的真傳修士,在太清宗至少有千逾之數,絕大多數都再難精進。
于是,在陸城因各種緣由陷入看似困局的低谷之時,萬霜兒的身影便悄然出現。
她不求高位,不謀顯名,只做力所能及之事。或奉上自己積攢多年的靈物;或憑借早年結交的人脈,為他傳遞外界不易打探的消息;甚至在陸城因暗中修煉魔功、行事幾如酷吏等事導致非議纏身時,她于不經意間向一些尚對陸城抱有觀望態度的長輩修士傳遞其貢獻與不易…點點滴滴,潤物無聲。
千年時光,萬霜兒幾乎將自身積攢的一切資源與心力,都投注在這個道人身上,這條孤注一擲的路上。
終于,終于,等到他渡劫合體,震鑠山門!
人族圣子,執掌巨靈飛艦,劍修大才逆斬大乘,渡劫合體…雖然理智上知道應該繼續等待下去,可胸中那灼燒了數千年的恨火,已如跗骨之蛆,一刻比一刻煎熬,已然燒穿了萬霜兒的理智底線。
待到他入這寒光洞,閉關修煉已然千載。
萬霜兒以為,曙光已至,這千載守候終將要開花結果!
萬霜兒深吸一口氣,寒窟的冰冷直透肺腑,卻冷卻不了胸腔中的那團焦灼。
她抬起蒼白的手指,指尖因緊張和寒冷微微顫抖,終于還是凝聚起一絲微弱的法力,匯而成符,輕輕叩響了那仿佛隔絕出兩座天地的厚重石門。
“陸師兄…萬霜兒有事相求…”萬霜兒的聲音很低,在這寂靜的寒山洞窟外顯得尤為低弱。
門內,只有爐火升騰的嗚嗚風嘯,與劍魄共鳴發出的、愈發清晰高亢的龍吟劍鳴。
那是五行元力與水火坎離激蕩的聲音,那是殺意被純化凝練到極致而生的低沉嗡鳴。
萬霜兒的第一次叩問,如同冰粒投入深淵,沒有激起半分漣漪。
片刻的死寂后,執念如同瘋狂滋長的寒藤,勒緊了萬霜兒的心臟。她的叩門聲急促起來,帶著一絲絕望的孤注一擲:
“陸師兄!師妹萬霜兒求見!川南鬼窟之仇…千年血海深恨…唯師兄可雪!萬霜兒懇請師兄援手,我愿為奴為婢、為牛為馬,從此之后生生世世侍候師兄!”
在這一次,門內縫隙陡然爆發出一陣強光!
五色光華透門縫射出,一道凌厲無匹、似乎要將這洞天都刺穿的鋒銳劍意驟然擴散而出。
“噗——”
洞外的萬霜兒,被劍光剎那透體而過,如遭重錘,臉色瞬間由蒼白轉為駭人的金紙之色!
她本就根基不算渾厚,哪里受得住這合體大能關鍵修煉之時無意識溢散的可怕法力!?
立時喉頭一甜,一口心頭淤血噴涌而出,星星點點落在素白的衣襟和冰冷的石階上,如紅梅綻放在雪地,觸目驚心。
血液的溫度在接觸到玄霜的剎那,立時化作血色的冰晶。
石門紋絲不動,門內那潛心煉劍的存在,顯然已到了最為緊要的收束關頭,所有神識心力皆系于內煉神劍之上,外界的一切哀鳴與不甘,此刻皆成渺渺余音。
然而萬霜兒此刻已經執念蒙心,她想不明白,以為這是一種拒絕。
想想也是,陸師兄剛剛晉升合體境界不久,又豈肯為自己蒲柳之姿,冒著絕大危險,去闖地仙界有名的絕地?
自己以為自己這幾千年所做的努力,對師兄是有用處的,但這份有用,怕是換不來這一次的出劍。
最后的希望徹底熄滅。
心頭之血噴出的瞬間,萬霜兒眼中那點苦苦支撐的微弱光亮,如同風中殘燭,寒風過后,徹底熄滅了。
哀莫大于心死!
萬霜兒擦去嘴角血漬,望著那緊閉的石門與門內不可逼視的光華,雙目當中并無恨意怨懟,只剩下一種平靜。
“千年苦盼,終究是鏡花水月…爹爹、娘親,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霜兒無能,無法再等了。”
這名白衣女冠緩緩起身,無視周身因剛剛劍氣沖擊而陣陣隱痛的經脈與臟腑。
最后看了一眼那隔絕內外的寒光洞府石門,最終化為一片空茫。
萬霜兒的身影,化作一道淡藍的寒光,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靈山峰巔。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未曾留下只言片語,如同來時般孤寂地遁入茫茫風雪與翻滾的云海之下。
在萬霜兒原本的推斷當中,陸師兄是典型的劍修性情,恩怨必報,性情決然,再加上出劍的目標是惡貫滿盈的川南鬼窟,在自己的苦苦哀求下,師兄閉關千載,飛劍龍吟,當有六七成的把握。
現在看來,卻是自己一廂情愿了。便是陸師兄,也并不愿意冒此等危險。
寒光洞內。
當最后一絲道紋光芒斂入新生的飛劍本體,當爐火歸于沉靜,溫潤如玉的五行飛劍在爐底閃耀著五色繽紛的華光,赤紅凌厲的血元之劍則沉靜內斂,隱現一尊模糊的胎形。
而那“金虹貫日”的合體境界無形劍意,已深深刻印在陸城的神魂核心,一念即可引動九天鋒芒。
世事推移,陸城道人緩緩睜開雙眸。
剎那之間,洞府中的氤氳仙霧如同被無形利劍掃過,驟然澄澈!
在道人的眸底仿佛有宙光流轉,五行生滅,更深邃處,則隱藏著一道內斂至極、卻令虛空都為之驚悸顫栗的金色虹影。
一股圓融無瑕,與天地元氣水乳交融的磅礴氣韻,自他周身自然彌散開來。
然而,就在陸城心神微松,欲以神念稍察外界變化時,一絲極其微弱的、卻又帶著絕望怨恨的血氣,刺入了他無比敏銳的感知!
“這是…萬霜兒師妹?!她什么時候來過…還有這天地之間的死意,心念殘余?”
再下一刻,陸城的身影便已經出現在寒光洞洞口。
又在略略感應后,于下一刻前往文書殿。
執事殿中,云靈兒正手托香腮百無聊賴的處理著手上的諸多雜事案牘。
“啊,我果然是最不受寵的那個。為什么所有姐妹中,就只有我需要來文書殿執役,好煩!”
“靈兒!”
“夫君!?夫君您終于出關了。啊啊,夫君出關第一個便來看靈兒,靈兒果然是最受寵愛的那個。”
云靈兒驟然回身,見到了陸城。頓時之間嘰嘰喳喳,不停說話。
“之所以讓你做這些事情,是為了讓你磨礪心境,大道漫漫,元神之路亦不過起始,就算你已無意修煉成仙,多向前走出幾步也是好的。鍛煉自性,延長五衰之數。”
元神修士在足夠精純的靈氣滋養下,雖然壽元無窮,但每三千年有一次天劫或心魔劫要渡,渡得過去再享受三千年,渡不過去,便要天人五衰了。
只是前一萬年的劫數容易,只要修士自己不出大錯,便都不難渡過。
“先不說其它,把萬霜兒師妹的資料拿出來,我要看一看有關她父母的卷宗。”
雖然現在玄清道尊出關,已經不再是代掌宗門,但調閱卷宗這點權力,陸城還是有的。
云靈兒立時去做,按照目錄,在一排排的書柜卷宗當中尋找,不過片刻便將相關的文書取出擺在陸城的面前。
“川南鬼窟,洪玄圣!”很快,陸城便明白了那恨意的來源!此等父母血仇,確是不共戴天。
而以萬霜兒的資質,不借助外力也的確是此生都難以報仇雪恨。
“愚執!”陸城道人低斥一聲,不知是斥責萬霜兒的孤注一擲,還是在指其它。
希望還能來得及吧。
不然,便是給你一家三口報仇了。
“錚——!”
一道清越到極致、仿佛自九天之上裁落的劍鳴聲乍然響起!
文書殿四周厚重的冰雪連同其上數道防護禁制,無聲無息地化作最細微的冰晶齏粉!
陸城道人一步踏出!
不再是遁光,身隨心動,合體大能對空間規則的初步掌控,讓他的身影在太清峰頂的罡風云海中直接模糊、消失。
再出現時,人已立于山門牌樓之外。
于幾個閃爍之間,遠遁百萬里距離。
鬼哭峽,名副其實。
千里山峽,不見天日。
終年被一種灰綠帶紫的粘稠瘴氣籠罩,此瘴劇毒,非護身法寶精絕者不可靠近。
大地是暗沉的紫黑,嶙峋怪石如無數扭曲的鬼爪伸向天空。
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尸臭、怨恨的魔念與戾魄的嘶嚎,那是千百年來在此隕落生靈被魔修施法禁錮的殘魂雜念。
峽底深處,更有無數口噴涌著墨綠鬼火與污穢陰煞的地脈孔洞。此乃地仙界赫赫有名的絕地之一——川南鬼窟所在!
借助地利與萬古積累的至陰煞氣,此地早已形成了一個龐大而森嚴的魔修勢力。
萬業天魔洪玄圣坐鎮核心鬼窟,下轄八位合體境鬼王尸王(萬霜兒父母隕落之后,又新增了幾位),鬼將魔兵不可計數。
他們在這里借助地利,設下了足以讓大乘修士也忌憚三分的“九幽絕滅大陣”,此陣引地脈煞氣為基,合數萬年積累的死氣怨念為源,一旦全力發動,陰陽交迸,怕是天崩地裂,也是等閑事了!
川南鬼窟之所以能夠成為地仙界有名的絕地,藏污納垢所在,一方面是其中魔修魔法高深,確有手段,另一方面倒有大半,是因為此地絕陣,一旦全力爆發,方圓百萬里天地盡化齏粉。
便是有大乘修士自負可以自保的同時,斬盡川南鬼窟群魔,結果導致方圓百萬里天地破碎,這到底是積攢功德還是積攢業障,實在難說得緊。
苦求陸師兄不能如愿,萬霜兒的第二計劃便是帶著一枚雷珠,潛入川南鬼窟深處,引爆大陣。
到時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無所謂,鬼窟群魔沒有了庇護棲身之地,必然要被天下正道修士剿滅大半,那樣就也算自己為父母報了血仇。
此刻,峽谷入口處的那片相對開闊的荒原上。
萬霜兒已然身陷重圍!
與她正面交手的,是一頭身高數丈、渾身覆蓋著漆黑堅硬角質、流淌著腥臭毒液的萬毒尸王!
此尸傀力大無窮,每一爪揮出,都帶起腥風毒雨,能腐蝕法寶靈光。僅僅只是這具尸傀,便已逼迫得萬霜兒狼狽不堪。
而在這具尸傀之后,有兩名魔道元神修士,一人持長幡一人背負黑棺,正津津有味的看著這場斗法。
每每當萬霜兒以劍藝扳回劣勢,這兩人便施展法術,助萬毒尸王拉回平局。
隨著時間的推移,萬霜兒的素雪鮫綃多處破損,被尸毒浸染的地方冒著嗤嗤青煙,這是道門玄功與侵入體內的尸毒、瘴毒激烈對抗的表征。
萬霜兒的嘴角不斷溢出血絲,此刻她御使雙劍,在面前萬毒尸王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下漸漸左支右絀,護身法寶早已被打碎,玄門道法形成的劍氣護盾一次次破碎。
而在荒原四周,影影綽綽,更有不下十道法力不弱于自己的強橫氣息潛伏于瘴氣與嶙峋怪石之后。
那些是坐鎮鬼窟各方入口,聞訊趕來看戲的鬼窟魔頭們!它們發出桀桀怪笑,貪婪地吸取著場上溢散的精血氣息與那清麗女冠怨恨的神色。
“嘖嘖,這小娘皮一身冰肌玉骨,法力精純得很!比前些年那對道侶還要可口!”
“哈哈哈哈,多少年了,還有人敢闖鬼哭峽?萬毒老怪,好好控制你那具尸魁,別急著把她捏死了,生擒回去她能值得上你看守鬼哭峽入口千年之功!”
“咦?她的這手劍術怎么好像是太清宗的雌雄龍虎煉魔劍經?不過練得似是而非,龍虎沒有、煉魔也沒有,連雄也沒有,凈他娘的雌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聲聲群魔怪笑傳于耳內,使得萬霜兒的心境越發不穩,劍訣越發紊亂,她自己又何嘗不知自己這一身功行,實在有負所學。
川南鬼窟天高皇帝遠!而太清宗自那場滅魔大戰之后,聽說也死傷慘重,自顧不暇!一個元神境的真傳弟子,殺了便殺了,又能如何?
這些魔修行事肆無忌憚,甚至于太清宗群修出動,把這川南鬼窟平了他們也并不在乎,天地之大爺再去另一處魔窟也就是了,這也是正道宗門不去挑了這些魔窟的原因之一。
只要天地之間魔修眾多,這世上的魔窟便是剿滅不凈的。
同時這些魔窟也有匯聚魔修,使得魔魔相噬,免得遺毒無窮的作用,污損一塊地域,總比遍及天地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