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禁地的陰煞之氣隨著幽冥鬼蝎被九黎鼎吞沒而緩緩平復,只余下方圓數百萬里的遍地狼藉與腐蝕殆盡的焦土,無聲訴說著方才那場驚天動地的斗法搏殺。
陸城立于殘破不堪的巨靈飛艦艦艏,面色如金紙,一身道袍早已被蝕毒腐蝕得襤褸不堪,露出下方密布黑氣、正緩慢蠕動恢復的創口。
每一次重生帶來的不僅是生命與力量,更是鉆心蝕骨之痛,以及對玄天神功三十六重命力的巨大消耗。
但他的身形仍舊挺得筆直,目光灼灼如電,凝視著掌心緩緩隱去的九黎鼎虛影。
修煉八九玄功,要降伏馴化體內真靈之血,本身要經歷無數場的苦斗,陸城早已習慣。
“九天之上,成仙之后的風景?真是…讓人期待。”
“師尊!”
就在這個時候,石生道人駕馭飛劍自后靠近,年輕的臉上滿是關切與驚悸。
云凰兒緊隨其后,面容上有些法力大損的蒼白,卻仍難掩其清麗,她看著陸城周身縈繞的殘余死氣,低聲言道:“鬼蝎之力霸道絕倫,師尊傷及本源,不如先回艦內休…”
“無妨!”陸城揮斷,聲音帶著一絲虛弱,卻異常堅定。
“宗門危在旦夕,每一息都關乎萬千同門性命與宗門基業。凰兒,立即激發虛空錨,定位太清山!石生,開啟‘星核熔爐’,全速返程!”
“弟子遵令!”石生與云凰兒見他心意已決,不敢多言,身形馭起遁光幾個閃爍就沒入龐大的艦體之中。
修煉到第三十六變境界的玄天神功,是陸城最大的秘密。因此,整艘巨靈飛艦上上下下,之前都是封閉式作戰的,只是負責提供法力,維護陣法、維修艦體,除此之外他們對于在與誰作戰一無所知。
石生與云凰兒是陸城的弟子,知道的稍多一些,也只是知道是在與一頭九階荒獸幽冥鬼蝎作戰。
至于為何要這樣做,以及是怎樣斗法的,他們同樣也一無所知,直到此時。
大戰結束,看著那片被殘毀得不像樣子的天地世界,以及明顯已然不見蹤影的九階荒獸幽冥鬼蝎,石生與云凰兒心中,對于師尊陸城的敬畏更加增加。
“我們這位師尊,是真正的神仙種子,天縱之才,越是后面的境界師尊修煉的速度反而越快。唉,我這一生若是能得師尊十之一二的真傳,便不枉修道一場了。”飛遁過程中,石生感慨向自己的道侶這樣言道。
“能隨侍師尊這般神仙人物左右,便已是天大的機緣,你是鬼嬰真靈轉世,若是沒有遇到師尊能有今日的道業修為?
我也是一樣,若是沒有跟隨在師尊身邊,恐怕幾世修行,都難有今日的境界。”云凰兒這樣說道。
“青蠅之飛,不過數武。附之驥尾,可致千里!”
嗡——!
一聲低沉的嗡鳴自巨靈號鋼鐵龍骨深處傳出,震蕩得周圍空間泛起漣漪。
艦體表面黯淡的符文驟然亮起,如星河游曳,勾勒出流暢而威嚴的線條。
核心處的星核熔爐轟然點燃,幽藍色的光芒透過艦壁縫隙透出,將周遭蠻荒灰暗的天空映照得一片詭譎。
巨靈飛艦先是在蠻荒世界當中飛遁,并不斷加速,隨著時間的推移,加速到一定速度后。
在其前方,有虛空漣漪擴散開來,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錨點,鎖定太清山脈坐標。
再下一刻,這艘象征著萬載宗門底蘊——八階巨靈飛艦,撕裂蠻荒禁地的空間,化作一道吞噬光線的深邃幽影,沒入虛空通道當中:
雖然降伏了幽冥鬼蝎,但是陸城手上的事情還有許多。一方面要盡可能快的,重新修回之前耗去的玄天命力。另一方面也要訓練調教幽冥鬼蝎,不求如指臂使,至少也要讓它能夠鎖死攻擊目標。
在這個方面,陸城在動手之前,便已經通過翻閱宗門古籍,心中有了腹稿。
蠻荒世界的荒獸數量龐大,法力高強,智力低下,這無數歲月以來,想要利用它們力量的修士,不只陸城一人而已。
有些嘗試成功了,但更多的卻是失敗了。
幽冥鬼蝎也有修士嘗試馴服過,但最后幾乎全部死在幽冥蝕毒之下。陸城的優勢便在于,他有九黎鼎、另外容錯率也相對很高。
返回太清宗的路途當中,波瀾不驚。
蠻荒世界,天機紊亂,天然克制一切推算法門。
否則的話,以心魘魔祖對于陸城的“關心”在意,陸城剛剛離開宗門,便會被他截個正著。
而陸城從宗門內傳送而走,就算段天焱立刻把消息傳遞出去,龐大的蠻荒世界,便是以心魘魔祖之能一時半刻也找不到陸城。
除非,陸城道人的氣數真的低到驚人的程度。
巨靈飛艦進入太清山、泰岳峰地域,熟悉的靈氣與那由“紫氣巡天五雷仙陣”隔絕開來的、山外那令人壓抑的魔氛形成的鮮明對比,讓陸城精神稍振。
他沒做任何停留,甚至婉拒了玄清道尊的召見傳詢,只簡單交代了收伏蠻荒荒獸之事后,便徑直沉入了寒光洞最深處的玉玄滌脈寒泉之中。
這寒光洞內的玉玄滌脈寒泉,原本是太清山許多高階丹師,用來洗煉靈丹的寶泉,每年也會為宗門創造出不少的利益,但被玄清道尊交予陸城道人后,這處寒泉便歸其一人所有了。
太清山的丹師,想要靈泉煉丹,一次兩次可以腆著臉面,次數多了便要分潤所煉靈丹。
冰冷徹骨的寒泉浸透周身,與陸城體內殘留的蝕毒激烈交鋒,發出嗤嗤輕響,騰起縷縷污穢黑煙。
這玉玄滌脈寒泉是與整座太清山靈脈相連的,便是大乘境界的劇毒,也別想污穢這流水不腐的寒泉,反而在其汩汩流淌之下,被緩緩沖刷化去毒質。
陸城運轉《玄天神功》,療愈內傷。同時,他識海中開始飛速翻閱《萬靈圖鑒》、《荒古奇獸豢養秘要》、《毒蠱秘術精義》等浩如煙海的宗門秘藏典籍。
日復一日,時光在寒泉的氤氳寒氣中悄然流逝。
陸城如同枯坐的磐石,身體浸在玉玄寒泉內,氣息在重傷萎靡與不斷勃發的生機間反復拉鋸,經歷著祛毒、修復、重生、破而后立的過程。
玄天神功的妙用再一次展現無遺,每一次將這具肉身逼迫到極限,又在寒泉與丹藥支撐下重塑回來,都仿佛在打熬一塊絕世神鐵,去蕪存菁,令自身法力越發精純凝練,已經明確觸摸到返虛圓滿的門檻。
而陸城龐大的神識,則在無窮無盡的典籍知識中尋覓著那至關重要的“餌”與“罰”。
年復一年,在耗費了近百年光陰后,陸城終于在宗門堆積如山的古籍殘卷中,拼湊出了可行的法門:本能引導法!
此法無需高深復雜的靈獸法契,那個對荒獸也是無效,而是精準把握其與生俱來的本能欲望與厭惡,利用特定的靈丹藥物作為刺激,對其進行最基礎的條件反射訓練。
餌丹:噬魂腐骨丹。利用幽冥鬼蝎對至陰至毒靈物的吞噬本能。陸城從典籍中的無數記載中選擇出它最為偏愛的幾種靈物:瀕死強大生靈的精血、純凈的陰煞結晶、以及一種生長在九幽絕地、名為“腐骨靈曇花”的劇毒奇花。
出關之后,再尋找高階丹師,結合太清宗丹道宗師的經驗和對藥性的理解,反復嘗試,耗費無數材料,終于成功煉制出了噬魂腐骨丹。
此丹色澤暗沉,如凝固的污血,散發著一股混合了甜香與刺鼻腐朽的詭異氣味。
對于幽冥鬼蝎而言,這枚小小的丹藥,集合了它極度渴望的數種靈物、長期食用會讓它漸漸產生一定依賴。
但陸城同時也意識到,想要依靠這種丹藥控制一頭九階荒獸終究是不可能的,九階荒獸的肉身很快就會對其產生抗性,用不了多久這種造價高昂的丹藥也就無用了。
“不過,對我來說能夠在那一戰中,起到作用就可以了,我并不指望通過這種東西掌控不可控制的力量。”
惡引:清凈蓮花散。而另一類藥物的煉制則截然不同,陸城要尋找的是幽冥鬼蝎極度厭惡的刺激物。
根據典籍記載,經過大量篩選比對,陸城將目標鎖定在數種:清凈蓮花,一種特殊的六階靈藥,能夠煉制退祛魔丹,這種靈丹專門克制心魔附體、對修士度過心魔劫非常有幫助,也是一種輔助結嬰的珍貴靈物。
萬年雷擊木研磨成的粉末、蘊含一絲絲天火本源氣息的“離陽炎晶”碎屑、以及一種名為“苦獄草”的奇特仙草汁液精華。
這四者本身并非針對鬼蝎的毒藥,也不會對九階荒獸造成實質傷害,但卻能讓幽冥鬼蝎感到煩躁、厭惡,甚至本能想要將之毀滅,如同凡人見到極為厭惡之物。
有了餌與罰,對于這頭荒獸的訓練才算真正進入正軌。
另外,隨著時日推移,三昧真火的自燒自煉與玉玄滌脈寒泉的滌蕩,陸城的內傷正在漸漸恢復,甚至法力亦有微乎其微的提升,若是有足夠的時間慢慢修煉,陸城有信心憑借苦修,推開晉升合體境界的大門。
太清山封山千年之后,這一日已然光耀世間千載的紫氣巡天五雷仙陣,有其一角,突然靈光暗弱下來。
接著,便以這靈光暗弱處為中心,于虛空中,生出一條漆黑的“墨瞳”!
昔日清圣祥瑞的云海仙山,今日已被滔天魔氣浸染。
只見以“墨瞳”裂隙為中心,粘稠如墨的魔云翻滾擴散,遮蔽了日月天光。
無數猙獰魔影匯成一股股污濁的洪流,持續不斷地飛出沖擊著守護太清山脈的磅礴光幕。
任何計劃,都是越復雜便越難以成功。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一個人乃至一個家族,用千年的時間來進行欺騙,甚至把自己都騙進去了,就好像一個從不說謊的人突然說謊一樣,成功的把握極高。
最為重要的是,那由太清宗至高秘法融合而成,以諸多仙山地脈為基運轉的紫氣巡天五雷仙陣,在今日真的光芒晦暗不定,巨大無匹的結界上,無數符文瘋狂閃爍,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段天焱,是真的打開了護山陣法的一角,并且,短時間內絕對無法重新閉合。
“大哥,我還是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魔獄的這一邊,墨瞳之前。
與千年之前毫無區別的心魘魔祖這樣言道,他心中本能的就覺得段天焱,并非是與自己等人一心的。
只可惜,兩人幾乎沒有真正見過一面,段天焱有限的幾次冒險外出,也只是拜見了寂淵與天冥兩位魔祖,那幾次他剛好外出,便與之錯過了。
“便是有些埋伏又如何?太清宗最多不超過五位大乘修士,若遇埋伏,我等便是不敵難道還走不得?”
與心魘魔祖這些年將突破的希望放在某人身上不同,寂淵魔祖與天冥魔祖對于太清宗內數萬年積累,早已極為期待。
將這人族大派血祭魔道,寂淵魔祖至少可以延長駐世五千年,這對于他來說,是無法拒絕的誘惑。
更何況寂淵魔祖自負,在殘缺一角的九階仙陣中,只要不被五位以上的大乘修士圍攻,自己仍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言罷,寂淵魔祖與天冥魔祖率先飛入那空間黑瞳當中。
這些大乘魔祖神識交流,剎那萬言,因此,其實是空間黑瞳在開啟的第一時間,寂淵魔祖與天冥魔祖便已經飛入進去。
然后,是心魘魔祖跟隨而上。
“的確如此,雖然太清宗應該有些伏兵,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也是無用。”
“這座九階大陣,的確被毀去一角了,短時間內絕難修復,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太清山內,各色雷霆在紫色陣壁上流竄、炸裂,每一次轟擊都碾滅大片魔影,魔氣與雷霆激烈對撞,升騰起刺目的猩紅與慘白的混合光團,發出震天動地的巨響。
然而自那空間黑瞳當中飛出的魔物數量實在太多,斬之不盡,滅之不絕,且每一次沖擊都像惡毒的蛀蟲,貪婪地消耗著仙陣本就瀕臨枯竭的地脈靈源。
火靈峰,段家。
昔日的同門,今日的仇寇。飛劍相向,寶光沖天!
“段家背叛宗門,人人得而誅之,殺!”
“殺!”
“太清宗封山千年,底蘊已盡今日必滅,我等親眷家人皆在身后,殺死這群死剩種,撐到圣祖來援!”
大量法寶光華在半空中閃爍交織,無數遁影劍光交錯。
“殺、殺賊啊!”
“殺!”
滿眼皆是血紅,這邊死的是段家的兒郎,對面死的是太清宗的修士,段天焱站立在家族列祖列宗的祠堂之內,身軀顫抖,滿目血淚。
“夫君,夫君別哭,您做的是對的,這樣無論太清與圣教誰勝誰負,您都是功臣,段家的血,沒有白流,沒有白流!”
在段天焱的懷中,一個美貌的女子溫婉的笑著,輕輕拭去自己夫君面龐上的血淚。
她知道這個男人心中有多苦,千年了,他終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只是,自己沒有辦法再陪在他的左右。
因為紀青青,是魔道派到段天焱身邊,用以監視的暗子。
兩人身軀分開,段天焱的手中握著一口赤紅的長劍,已然洞穿了懷中妻子的胸膛。
太清若勝,留不得她。
圣教若勝,她也不必活著。
段家已經流了這么多的血,這最后的榮耀容不得半點玷污。
各峰各脈,無數低境弟子在各峰執事、長老的帶領下,臉色蒼白卻目光堅毅,于特定陣眼位置打坐,將自身微薄的法力毫無保留地注入山巒大陣根基。
每一次大陣遭受猛烈轟擊,都有反噬之力沿著地脈傳來,不少低階弟子口噴鮮血,委頓于地,身旁立刻便有同門接替其位置。
丹霞峰、天柱峰、玉鼎峰…各峰峰主、真傳弟子、返虛長老,全都壓上了第一線。
劍光縱橫,法寶爭輝,術法洪流如暴雨般從大陣預留的攻擊節點傾瀉而出,與撲上陣壁的高階魔修廝殺成一團。
斷肢殘骸如雨落下,分不清是人是魔,靈血與魔血混雜著浸潤山石,流淌成溪。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焦糊與靈氣潰散的絕望氣息。
太清寶殿前的問道廣場,玄清道尊面無表情,手持拂塵,須發在紊亂的氣流中舞動。
每一次魔陣沖擊帶來的劇烈反噬,都讓這位太清宗當代掌舵者身軀微微搖晃,道袍下隱有暗紅浸出。
可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始終死死鎖定陣外九天之上,那三道如淵如獄、散發著滅世之威的身影——寂淵魔祖、心魘魔祖、天冥魔祖!
三大魔祖端坐于由魔氣凝成的漆黑王座之上,仿佛萬魔源頭,冷冷俯瞰著下方螻蟻般的掙扎。
寂淵魔祖指尖隨意撥弄著虛空琴弦般,每一次輕點,便有漆黑如實質的魔道光束撕裂長空,重重轟擊在五雷仙陣的同一節點,光幕隨之劇烈坍縮變形,引發陣內更加劇烈的動蕩與傷亡。
九階仙陣在排斥著他們,因此理應一瞬的傳送,此時卻變成緩慢的降臨,不過對于最終的結果無甚區別。
“玄清老道,你這烏龜殼還能撐多久?”天冥魔祖那陰惻惻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深淵,穿透大陣壁壘,響徹在每一名太清弟子心頭,帶著令人靈魂凍結的惡毒。
“負隅頑抗,徒增痛苦!”心魘魔祖語氣淡漠,眼神、神識卻不斷掃視著太清山每一寸角落,尋找著陸城的氣息,那是自己不容錯過的“仙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