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五百五十八章執劍豈能真無惑,諸修推演定劫機

  今時今日的太清山,早已不是昔日的人間仙府、仙家福地氣象。

  蒼穹之上,紫氣凝結而成的龐大穹頂,如同倒扣的巨大琉璃,隔絕內外天地。

  穹頂之上,以九座懸空山岳為基,一道道粗壯到令人心悸的雷霆光柱貫穿虛空,彼此交織勾連。

  繁復玄奧的符文于紫色電流中生滅流轉,構成這座“紫氣巡天五雷仙陣”森然的體系。

  雷聲并非總是震耳欲聾,更多時刻是低沉渾厚的嗡鳴,自極高極遠處滾落,壓在群山之上,也壓在每一個太清修士的心頭。

  那是漫長的警告,是封鎖的證明,是生存的屏障,更是無處可逃的牢籠。

  數百年光陰,便在其中慢慢熬過: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歲月在靈氣的減少與資源的緊縮里顯得格外漫長猙獰。

  九階仙陣每時每刻所鯨吞的恐怖靈力,早已抽干了山脈深處積累了億萬載的地脈靈力儲備。

  僅憑地脈是無法長久支撐起此陣的,必然要大量的人手,在各處節點注入法力維系運轉,不得已,宗門之內一切非必要的耗費都被壓縮到最低限度。

  曾經靈氣化霧、芝蘭遍地的洞府福地,如今靈機稀薄得只維持最低濃度的清修所需,甚至已經低于地仙界的平均水平。

  元神以下的修士,宗門供奉極大減少,這樣幾乎就是在斬斷他們的道途,修煉速度極大減慢,原本能夠修煉到元神境界的,現在止步元嬰境界,原本能夠修煉到元嬰境界的,現在止步金丹境界。

  如此例子,比比皆是。

  元神境界以上的修士,每三千年亦有一次心魔劫或天劫要過,宗門供奉減少,輔助修煉資源不足,渡過劫數的把握也因此降低。

  更何況,所有人都知道,如此長久的封山,是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的,敵強我弱之勢始終沒有改變,再加上代掌門玄機子等人一直下落不明,隨著時間推移,難免讓山中修士心中生出尋找退路之心。

  一道道隱含著怨望、不甘乃至絕望的氣息,如陰冷的暗流,在雄偉的仙闕道殿間默默流淌。

  “執劍長老法諭——”

  冰冷肅殺的聲音借助法術,再次無情地碾過層層迭迭的殿宇樓臺,響徹仙山。

  “丹霞峰內門弟子于瀚,為魔教秘法所誘,私煉陰魔玄煞,有損道基,更觸犯宗門法度,動搖宗門根基。依照門規,廢去修為,打入玄磁礦獄最底層,服刑九百年!

  其家族親眷,凡受其接引入門者,外遷山麓煉魔城,非有召不得再入內門!”

  宣判聲落,幾個如狼似虎、身著玄金符紋執法袍的內門弟子,架著一個面如死灰、道袍被汗水浸透的年輕修士,拖死狗般從側殿拖出。

  于瀚眼神空洞,丹田被一道凌厲劍氣貫穿徹底封閉,殘留的絕望凝固在臉上。

  他被粗暴地甩進一架刻滿鎮壓符咒的囚車,由四頭遍體青紫鱗片的異獸咆哮著拉向通往地下礦獄的幽深隧道入口。

  執法殿外,廣場邊緣,一群與于瀚相熟的弟子面無人色,身體微微發抖,再不敢抬頭看向那扇象征著冷酷死亡的玄鐵殿門。

  殿內深處,寒氣逼人。

  光線透過高高的狹長玄窗,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束。

  道人陸城立于大殿盡頭,高踞黑色玄玉法座之上,身影被光暗切割得模糊不清。

  他未曾束冠,墨發隨意披散,一身玄色素袍,洗得發白,卻更襯得通身氣度更加沉寂,銳利,帶著一種斬破生死的凜冽。

  宗門時局危難,如今正是缺乏可用之修士的時候。

  陸城傷勢痊愈之后,立刻便被玄清道尊委任為宗門執劍長老,負責清查宗門之內,與六欲天魔教暗通款曲之修士,一經發現,立斬不赦。

  六欲天魔教是六極魔宗近些年所更改的名號,棄宗改教,這是意圖貼合本界修士生態,看來六欲天魔教是真的打算在這地仙界扎穩腳根,利用兩界貿易,進可以不斷發展教派勢力,供養修行,退可以封閉古魔裂隙,舉教轉入一個資源更加豐足、天地法則也沒有那么殘酷的世界。

  若是寂淵、天冥、心魘三大魔祖的圖謀成功,以萬年為期六欲天魔教未必不能攻入太清宗,滅其道統,占其根本之地,逐漸取代太清宗在人族九宗當中的地位。

  陸城接下執法殿執劍長老這份重任之后,一方面廣發告示,讓各峰修士進行自我監察,揭發檢舉,另外派遣自己的嫡系修士四面出擊、前往調查。

  他是執掌宗門八階飛艦,巨靈飛艦的實權修士,歷練數千年,手中早就有了一支可堪使用的心腹勢力。

  玄清道尊這數千年以來代行掌門職權(算上玄真子帶著宗門宿老,服用補天丹散功重修的時間),為了補充紫氣巡天五雷仙陣,對上對下都是縮減供奉,因此讓宗門上下離心離德,也導致相當一部分的修士心懷怨望、已經不再愿意繼續為宗門出力。

  但是那些真正有晉升希望的修士,宗門供奉不僅沒有減少,甚至還有增加,陸城便是其中之一,他自然是知道的十分清楚的。

  自己那些妻子侍妾的宗門供奉,這些年都減少得十分厲害,反倒是自己的宗門供奉,大筆增加。

  這是已經不顧及公平與否了,消耗宗門過往的信用威嚴,強行壓制上下修士,先把宗門內幾名能夠出成績的弟子,培養出來。

  蕭玉虹、蕭玉雪,云玉真、云靈兒,苗楚云與張招娣這些人都表現得十分理解,能夠接受。

  但她們能夠理解接受,不代表所有人都能。

  她們能夠接受,是因為她們晉升元神未久,心魔劫、天劫本身就不重,另外她們雖然利益受損,但是自家夫君卻得了好處,總得來算甚至是更加賺的。

  而對于那些萬載元神,乃至元嬰、金丹修士來說,宗門這般行事,簡直就是宗門在讓他們為宗門利益而死,有人愿意,毀家紓難、殞身不恤,有人不愿意,但在絕大部分人心中是不可能沒有怨氣的。

  有怨氣可以,但是勾結魔道不行。

  有怨言可以,但是與六欲天魔教暗通款曲意圖顛覆宗門不行。

  因為現行的體制雖然殘酷,但至少還能保護絕大多數人的生命利益、少量權力,若是讓六欲天魔教攻入進來,天地俱焚,除了那幾個帶路的,日后可能在魔教當中身居高位以外,太清宗上上下下絕大多數人,怕是想要求個好死都難。

  這里是修仙界,死亡并不是終點。

  陸城冰冷的視線掃過空曠大殿,不帶絲毫溫度。

  眼前,一面古拙斑駁、邊緣仿佛青銅蝕刻云紋的古鏡懸浮半空,鏡光清冷如霜,并不熾烈,卻仿佛能透過皮囊,照見骨髓魂魄的本質。

  一個面容扭曲、涕淚橫流的管事模樣修士,在鏡光下顯出的光影輪廓里,幾縷極其細微、如同墨汁落入清水的渾濁暗影,正纏繞在其氣脈運行的關鍵節點上,緩緩蠕動。

  “執劍長老饒命!”

  “長老饒命!”

  “弟子只是一時被迷了心智!那名修士給了我一瓶‘七煞丹’,說是能更快提升心火法力,突破金丹瓶頸所需…宗門對我恩同再造,弟子從未想過背叛宗門,只是一時貪圖捷徑…求長老明鑒啊啊!”他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額頭拼命磕在冰冷的玄玉地面上,發出沉悶又絕望的聲響。

  陸城甚至沒去看那鏡中顯出的魔功穢氣糾纏影像,手指在玄玉案幾上那迭厚厚卷宗的某一行名字上輕輕滑過,聲音平靜無波,卻字字砸在殿內凍結的空氣當中:

  “何光,外門雜務司三處管事。七年之內,以虛增損耗之名,截留宗門符紙三百五十七刀、三陽地火炭兩百擔,所獲靈石盡數用于私購魔修流出丹藥,此為鐵證。”案上玉簡閃爍光芒,一行行確鑿的經手、交易、物品流向清晰浮現。

  何光癱軟下去,像一團爛泥,最后一絲狡辯的氣力也消失了。

  “‘玄心草’何在?”陸城的目光終于抬起,像兩把無形冰錐,刺向何光。

  “交…交給了一個…暗商…”何光眼神渙散,心智已然徹底崩潰。

  一道森準的劍光,如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閃過。

  大殿陡然死寂。

  一聲沉悶的響動,何光兀自瞪大的頭顱,滾落在冰冷玉地上,斷裂的脖頸處,熱血噴濺數尺,在慘白的鏡光下顯得無比猩紅粘稠。

  無頭尸體緩緩撲倒,鮮血汩汩涌出,迅速形成一小洼血泊,濃烈的腥氣瞬間彌漫開來。

  兩名執法弟子上前,面無表情地架起尸體、拎起頭顱,如同收拾一件廢棄物事。

  拖拽的血痕在干凈的地面劃出刺目的長線,一直延伸至殿角陰影覆蓋的地面翻板,隨后無聲滑入那處理渣滓的法陣幽口中。

  “押入黑石獄,三日后處決。”

  陸城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仿佛剛才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雜務。

  一旁的褚依白擔任文書工作,無視那人已被陸城一劍斬了,如是記錄。

  接著她微微皺眉,指尖彈出一點微不足道的火星,落在血泊之上。

  嗤,焦糊味取代了血腥,地面重新變得光潔,只留下些許的焦痕,在這種地方像這種痕跡也是難免。

  “啟稟執劍長老。”

  一個沉穩的聲音在陸城身側低低響起。

  這是陸城這些年的心腹之一,出身于巨靈飛艦的修士林宏,當年便沉穩干練敢于任事,如今面容更加剛毅肅殺,他在執禮之后言道:

  “長老,照骨鏡法門雖妙,但高階言靈丹和問神符已經儲備無多,庫藏告急,重新煉制短時間內又幾不可能。”他頓了頓:

  “僅憑照骨鏡光顯影魔功痕跡,極易錯判細微,尤其是那些僅涉魔教功訣皮毛、心神尚未被徹底扭曲的修士。”

  陸城翻閱卷宗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目光卻如冰般冷利: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些微魔種邪心,亦是幽燈指路污穢根基。需入礦獄磨礪筋骨、淬煉道心,未必不是一場機緣。若有心存僥幸者,斬。”

  非常之時行非常事,尤其在陸城這個位置上,心慈手軟便是對太清宗上上下下的大多數修士不負責任,所以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去調查段天焱與段家的動向,我要所有的已知情報。半個時辰后,將他帶到后山飛云崖的‘觀瀾小筑’。”

  “是!”林宏眼中銳利光芒一閃,毫無質疑,躬身領命,身影如一陣暗風悄然退入大殿角落的陰影中,消失無蹤。

  半個時辰后,太清山泰岳峰巔,萬妙花圃旁一方觀瀾小筑。

  清風攜裹著濃郁的靈植清氣,拂過雕欄玉砌,卻難掩花圃邊緣幾株仙草微微萎頓的枯意。

  封山數百載,即使這曾受靈脈滋養、匯聚宗門靈氣精華的仙園,亦顯出一絲難以為繼的蕭索。

  小筑之內,檀香裊裊。

  案幾之上,晶瑩剔透的冰玉盞中盛著琥珀色的靈釀,異香撲鼻,長久服用,能夠些微增加修士神識,并且提升修煉神識的效率。

  這種效果,對于低境修士有效并沒什么,難得的是,對于元神以上境界的修士還有效果。

  陸城與段天焱相對而坐。

  陸城一襲道袍,周身威嚴內斂,便如同一個普通的朋友,在與友人用宴飲酒。

  段天焱則是一身赤紅法袍,面如冠玉,英武不凡,只是眉宇間那股過往飛揚跳脫的神采,已被一種更深沉、更復雜、帶著些許晦澀陰郁的氣息取代。

  不過山門形勢危急,封山數百年,太清宗上上下下這種陰郁之氣,卻是難免。

  他端起玉盞,向陸城敬酒:

  “陸長老傷勢盡復,并且立刻便被玄清師伯授予重責,實乃我太清宗之幸。當浮一大白!”

  “段師弟有心了。”陸城不置可否,淺啜一口,體內玄天神功流轉如汞,化去酒力。

  接著他放下杯盞,指節輕輕敲擊溫潤的玉制案面,發出悅耳卻又帶著莫名壓力的一聲輕響:

  “只是山中日久,風霜頗勁,人心難免迷途。段師弟久掌巡山司重任,對山中動向,想必比旁人更加清楚幾分?”

  段天焱臉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一僵,隨即更為自然地展顏:

  “陸長老執法如山,明察秋毫,近來擒殺魔孽,肅清內患,上下無不敬服。些許浮躁微瀾,在長老雷霆手段之下,想必也翻不起浪花。”

  接著,在片刻之后段天焱話鋒一轉,似是隨意地感慨:

  “只是封山不易啊,靈氣日稀,寶藥難尋,莫說元神之下弟子道途堪憂,便是我等…每思及那三千年劫數將至,心中亦不免戚戚焉。”

  “況且,此非長久之計,螻蟻尚且偷生啊,陸師兄,有些時候抓大放小,也免得讓宗門上下人人自危,甚至離心離德。”

  這聲陸師兄,喚得意味深長。不再是生疏的長老,而是拉近了距離的同門情誼。

  “師弟所言是有道理的,只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為兄一旦失算,仙陣崩毀,便是天崩地裂。”

  段天焱猛地將手中杯盞頓在案上,靈酒濺出:

  “陸師兄!你現今這般行事,與凡間酷吏何異?許多弟子只是貪圖護道法門威力兼修了一些上清法,罪不至此!其它地方且不去說,巡山司上下如今人心浮動,連論道切磋都要避嫌,怕被你那執法殿捉拿。”

  “莫說我危言聳聽!師兄自己當年不也修過《血海邪功》?萬靈血珠煉尸骨精血,七修元神珠封魂煉魄,若按今日尺度論處,師兄自己又當如何自處?”

  面對段天焱的怒意與指責,陸城并沒有因此動怒。而是在對方說完之后,言道:

  “段師弟且觀此物。”陸城并指虛劃,一面斑駁古鏡凌空照影。

  “照骨鏡,此鏡你居然隨身攜帶?”

  “不過是以符印法之術,以符法模擬法寶威能。”

  話語交談當中,一面古鏡擴散鏡光,照射向陸城道人。

  鏡中陸城周身三百六十五穴竅如周天星斗明滅,十二萬九千符咒在血脈中流轉,五行仙氣氤氳如五龍盤踞,頂上三花寶光熠熠生輝,任鏡光如何催逼,唯見玄門清氣沖霄。

  陸城一身玄天三十六變,修煉得人功合一,哪有半分,魔氣顯化?

  “師弟還有何話可說,若還不信,你我現在去執法殿,在真正照骨鏡下走上一遭?”

  “…不必了,陸師兄天縱奇才,自然無所不能,你當年明明修煉過魔功異法,但我相信師兄現在已經能煉化得點滴也無,一派清正。怕是真正照骨鏡下,你也不會露出半分。”

  “這法術未盡,放著不用也是浪費,不如,段師弟也在這照骨鏡下走上一遭吧。”

  陸城并沒有接段天焱的話,而是調轉法訣,使虛空中的鏡光轉向。

  “不!”

  段天焱見此瞳孔驟縮,想要施展遁法躲避,卻被陸城神識一壓之下,硬生生定在當場。

  鏡光倒映的赤袍身影,隨著時間推移,卻隱隱現出幾縷濁暗氣絲,如墨汁入水般飛轉纏繞在氣脈要穴。

  “師兄,師兄!幾千年交情,你真的想讓我死!”

  陸城周身一股凌厲至極的無形劍氣陡然爆發!如同九天絕峰崩塌傾軋而下,瞬間填塞了整座天地!

  面對這等法力,段天焱如遭重錘,臉色瞬間煞白,體內法力頓時被這股沛然莫御的劍勢強行封鎮,喉頭一甜,悶哼一聲,周身護體靈光劇烈閃爍,勉強沒被壓倒,但身體已不由自主地繃緊前傾,雙手死死按在案幾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此刻驚恐至極地抬眼看向陸城。只見面前道人眼神冷冽!

  完了!

  段天焱心中一片冰涼絕望,他低估了陸城的殺伐決絕!

  在陸城這執掌宗門律法、背負沉重責任的執劍長老眼中,任何可能的內患,都必須無情抹除。

  那千年同門之誼,在宗門的生死存亡面前,輕薄如紙!

  劍氣引而不發,割裂空氣的“嗤嗤”聲在死寂中尤為刺耳。那冰冷的死亡預感幾乎凍結了段天焱的神魂,讓他閉目待死。

  然而——

  那恐怖的劍氣,在即將噴薄而出的前一剎那,竟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扼住,陡然停滯!

  段天焱等了數個呼吸,預想中的神魂俱滅并未降臨。

  他驚愕地睜開眼,只見陸城抬起的手掌并未按下,繚繞的劍氣如同被馴服的神龍,不甘地緩緩縮回掌心,最終消散無蹤。

  陸城身上那股幾乎凍結空氣的殺意也如潮水般退去,恢復了一貫的沉靜深幽。

  只是那雙深邃的眸子,此刻正用一種難以形容的、洞穿肺腑的目光,靜靜地審視著他。

  這靜默的審視,對段天焱而言比之方才的殺意更加令人窒息。

  “段師弟…”陸城緩緩放下手掌,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半分情緒,“希望你僅僅只是螻蟻尚且偷生。”

  再下一刻陸城道人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難以捕捉的淡金虹光,撕裂長空,遁走而去。

  上清殿,正陽峰。

  直插云霄,峰頂終年紫氣環繞,萬道霞光流轉不息。

  峰頂之上,并非雄偉大殿,而是一片由無數巨大純凈白玉鋪就的奇異平臺。

  平臺中心,聳立著一座樸實無華的道殿,殿門無匾無額,唯有道韻流轉,仿佛與天地同根,是為:太清寶殿。

  此為太清宗真正的決策樞機所在,非宗門最高層不得入內。

  此刻,陸城那道淡金虹光穿破重重紫氣與守護禁制,無聲無息落在白玉平臺邊緣。

  平臺之上并非空蕩,錯落有致地分布著九尊形態各異的古樸玉鼎,鼎內燃燒著不知名的紫色神火,煙氣繚繞成云,凝而不散,透著一股寧神定魄、鎮壓心魔的清圣氣息。

  絲絲縷縷的紫色氤氳之氣從鼎中溢出,融入平臺地面復雜的道紋脈絡之中,令整個平臺都顯得氣象莊嚴,不似人間。

  陸城踏上白玉平臺,步履無聲。

  守候在殿門前的,并非尋常道童,而是兩尊身披玄甲、氣息淵深如海的力士虛影,他們對陸城的到來似乎早有感應,并未阻攔,兩側的殿門無聲滑開一道縫隙。

  一股遠比外界濃郁百倍、精純到不可思議的天地靈機,帶著一種古老、神圣、永恒的氣息撲面而來。僅僅吸上一口,便覺渾身法力活潑踴躍,似有增益。

  殿內空間廣袤無垠,穹頂之上,并非瓦梁,而是一片緩緩旋轉、演繹著無盡星辰生滅景象的深邃星圖。點點星光灑下柔和的清輝,將殿堂照得一片澄澈通明。

  地面依舊鋪設著蘊有道紋的白玉,核心區域則是一方巨大無比、光可鑒人的紫色溫玉蒲團。

  此刻,有兩人正端坐其上。

  左首一位,白發如雪,長眉細目,身著古樸的玄色道袍,手持一柄白玉拂塵,氣息如太古山岳,沉靜浩瀚。正是久未露面的玄清道尊!

  他身上的氣息比當年為陸城療傷時更加圓融凝練,似乎道行道力再有精進。

  右首一位,面容清癯,望之不過三十許人,但一雙眸子卻仿佛蘊藏著滄桑與智慧,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五色霞光,如同天地五氣朝拜環繞。

  他只是靜靜坐在那里,便仿佛是這方殿堂、這片星宇天地的中心,正是失蹤數百載,真正代掌太清宗門戶,于蠻荒世界沖擊大乘并成功的——玄真子道人!

  他如今已非當年初入大乘的狀態,一身法力雖然依舊未能臻至巔峰絕頂,卻亦如淵如海,深不可測,尤其是周身那層五色霞光,隱隱構筑起一片獨特的道域雛形,神異非凡。

  玄真子道人主修的功法是太清宗七大真傳之一,殺力第一的《雌雄龍虎煉魔劍經》。

  修的并非是五行法力,現在卻凝聚出這種道域,只能說明,他以陰陽御五行,在劍經修煉上的境界已然極高。

  在兩位高境修士面前稍下方的位置,還懸浮著一張巨大的、由純凈光氣凝聚而成的區域。

  并非實物,而是流動的光影,清晰無比地映照出整座太清山脈的立體圖景!

  山脈之上,籠罩著一層覆蓋千百里、不斷閃爍流轉著紫青雷霆符文的巨型光罩,正是太清宗立身之本,九階護山大陣“紫氣巡天五雷仙陣”運轉時的核心景象!

  光罩之外,彌漫著大片污穢粘稠、翻涌著惡念與魔影的黑紅色魔域,正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貪婪而不知疲倦地沖擊啃噬著那巍峨堅韌的紫青雷光。

  每一次撞擊,都引得整座法域微微顫動,有細碎的魔煞星塵試圖侵蝕進來,卻又被仙陣本身的紫雷仙力悄然凈化湮滅。

  兩人面前的虛影上,正浮現著一片焦灼的黑紅之地,不斷沖擊著紫雷仙光,每一次撞擊都引得周圍星辰搖曳,象征著“紫氣巡天五雷仙陣”正承受著連綿不絕的壓力沖擊。

  代表太清宗勢力范圍的紫青色區域,邊緣正如同被緩慢侵蝕的冰雪,雖然極其緩慢,卻在堅定地消融縮小!

  “弟子陸城,奉召前來。”陸城趨步上前,對二人深深稽首。

  “靜虛來了,坐。”玄清道尊溫和開口,聲音溫潤平和,拂塵輕擺,太清殿內輝光凝聚,便在陸城身側自然化出一張小小的云座。

  玄真子目光如實質般落在陸城身上,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囊骨血,直視其道基神魂深處的每一縷鋒芒、每一絲玄天神功的脈絡流轉。

  片刻之后,他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贊許,微微頷首:“根基盡復,鋒銳內蘊,更勝往昔。很好。”

  言簡意賅,于玄真子而言卻已是極高的評價。

  “承蒙二位祖師庇佑,宗門栽培,弟子僥幸復原,自當竭誠效力,以報宗門。”陸城在云座邊緣坐下,姿態恭謹。

  他的目光也掃過那張光華凝聚的山勢圖景,看著那不斷被黑紅魔氣消磨的紫青光罩,看到內部那些代表儲備消耗而變得黯淡的區域光點,最后落在圖景內部若隱若現的暗紅塵埃之上,心中了然。

  “靜虛,”玄清道尊直接切入主題,拂塵指向面前光圖內部一處剛剛熄滅的、代表某種檢測力量的亮點:“你方才未擒天焱?”

  陸城并不意外玄清道尊知曉小筑發生的一切,他坦然點頭:“是,弟子最終收手了。”

  “哦?”玄真子清朗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考校意味:

  “據報,段天焱私煉‘血剎冥元功’,魔氣已顯。照骨鏡下,魔功痕跡絕難遁形。執劍長老鐵面無私,何以對此心慈手軟?莫非僅因其同門身份,幾句哀告之言?”

  “弟子,非是因哀告而心慈。”陸城迎向玄真子審視的目光,神情平靜無波,“弟子只是覺得…蹊蹺。”

  “蹊蹺何在?”玄真子目光銳利如劍。

  陸城語氣沉穩,條理分明:“其一,段天焱此人雖年少桀驁,然其心氣極高,縱然貪生,亦不屑向昔日敵寇徹底低頭。其二,他如今所修之‘血剎冥元功’,氣息雖然精純,卻稍顯輕浮,段師弟修煉此功,未得法理,火候還是淺薄了一些。”

  他最后一句落下,殿堂內一片寂靜。星圖旋轉,清輝流淌。玄清道尊與玄真子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激賞。

  “好!甚好!”

  玄清道尊清癯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極淡卻真實的微笑:“心細如發,洞若觀火。看來宗門委你以‘執劍’重任,確非所托非人。”他肯定了陸城的判斷。

  玄真子則是捻須微笑,看著陸城,眼中滿是長輩的欣慰與托付,而后轉玄清言道:

  “在我人間壽盡之后,此子或可繼我太清道統。”

  若是玄清道尊,便是再如何欣賞弟子,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是玄真子不同,尤其是在他晉升大乘之后,得道飛升已然是他心中最重之念,人間許多規束,更加束縛不了他了。

  “你所猜測的不錯,天焱他并未背叛宗門。他受人蠱惑誘惑是真,修煉魔功是真,但那是得到我們同意的。”

  “寂淵、天冥、心魘三人魔功通玄倒也罷了,真正讓地仙界忌憚的,是只要有一人走脫,我們便很難阻止其徹底打開古魔裂隙,把本界座標,傳遞回古魔界。

  唯一的機會,便是將三人引入五雷仙陣之內,一戰,定乾坤!”

  已然是大乘道君境界的玄真子這般言道,與此同時,太清殿內,四面八方,同時升騰起五道太清大乘仙光。

  七顆補天丹,六位大乘修士,太清宗數萬年以來地仙界道論第一之名,當真名不虛傳。

大熊貓文學    仗劍獨行斬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