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心魘魔祖眼底幽光一閃即逝、很快便被遮掩下去。
之前已經見識過陸城的道家不死之身,四九遁術;此魔心中猜測,陸城道人的身上必然有著天大的秘密,甚至是成仙的機緣。
但魔道中人自私自利,他并不想將此機緣與天冥、寂淵兩人分享,尤其是寂淵魔祖,此人不僅法力高強、心機深沉更在自己之上,若是被他知曉,此中機緣就沒有自己什么事了,反而威脅自家的性命。
因此面龐上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道:
“哼,此人憑借道家不死神通,隔日重生之法,生生在我掌中逃脫。這不僅于我而言是奇恥大辱,更是對六極圣宗威嚴的挑釁。若不將此人擒回,抽魂煉魄于萬魔之前示眾,我圣教顏面何存?日后如何統御此界?”
“哦?”
“道家不死神通,隔日重生之法?道家修士想要修成不死之身,比我圣道艱難十倍,倒也的確有趣!”
寂淵魔祖沉默了片刻,周身無形的陰影輪廓在上方墨瞳裂隙散發的暗紅魔光中微微波動,最終化作一聲輕笑:
“也罷。不過一個返虛小輩,縱然有幾分奇遇,也不過是疥癬之疾。心魘道友既有此決心,我二人自當助你。太清宗坐擁地仙界玄門祖脈之一,卻不知上進,并無大乘修士鎮壓氣數,然此宗底蘊豐厚,其寶庫、靈脈,于圣教東出大計亦是必要資糧。人教先賢有言,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攻滅此宗,擒那小輩,一舉兩得。”
寂淵魔祖雖對心魘的說辭仍有懷疑,但太清宗的資源本身已足夠使其動心,且心魘既已下定決心,正好借其之勢。
一旁兇戾之氣勃發的天冥魔祖聞言,發出笑聲,魔音刺穿空間:
“好,如此甚好!早就從之前派出弟子口中得知,太清宗‘紫氣巡天五雷仙陣’冠絕此界,本座倒要看看,是他們的護山之陣更固,還是本座的‘天冥戮世血海’更兇。”
言罷,三大魔祖目光于沸騰的空間裂隙上交匯,森冷魔念瞬間達成共識:攻滅太清宗。
與此同時,太清宗,泰岳峰,寒光洞。
寒氣凝霧,自萬年玄冰雕琢而成的泉池中裊裊升起。
池水呈現一種奇異的冰藍色,并非單純的冰冷,而是蘊含著精純到極致的癸水精華與沉厚大地生機。
陸城靜靜浸泡在這“玉玄滌脈寒泉”之中,形容枯槁,面色灰敗,連呼吸都微弱得幾乎斷絕。
他周身肌膚失去往日溫潤如玉的光澤,呈現出一種近似干裂古木般的灰黑色,道袍破碎處露出的血肉,亦失去了鮮活的彈性,布滿蛛網般的焦枯裂痕。
那是在強行催動“四九遁術”后,留下的可怕內傷。
此術實在霸絕無雙,強行截取自身本源生機,點燃頂上三花、胸中五氣為薪柴,換取那一剎超越境界限制的遁光遁速。并且可以混淆天機,短暫斬斷身上的因果之鏈,使高境修士也無從推算,但代價是焚盡自身,從根本上撼動道基。
尋常返虛修士,莫說施展,便是勉強修煉此術都極有可能被反噬得功行盡毀。
即便僥幸催動,一次之后,也必是頂上三花散盡,胸中五氣凋零,千年道行一朝喪,淪為凡軀。
然而,陸城沒有。
那枯槁的表象之下,一重又一重玄妙的氣息在艱難而頑強地流轉著。那并非單純的生機,而是融入了天地山河、萬物演變的大道氣韻,帶著一種深沉無比的韌性與不滅的意志。這正是《玄天神功》玄天三十六變修至深處帶來的堅厚底蘊。
“四九遁術,霸道無比,由內而外的均同抽取命力,幸好我修煉有玄天三十六變,擁有三十六重命力可供抽取,因此施展過后雖然負傷不輕,但連返虛境界的法力都并未跌落太多,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寒泉中的癸水精華與地脈生機,被這神功氣息牽引著,如同百川歸流,緩緩滲入陸城那干涸枯裂的經脈之中。
每一次細微的滲透,都伴隨著難以言喻的劇痛,仿佛將破碎的琉璃強行粘合。
陸城的心神沉入識海最深處,如同老僧入定,默默承受著這剝皮剔骨、重塑肉身的煎熬痛楚。
那焚燒三花、抽取命力的過程,如同億萬根鋼針同時貫穿神魂與肉身,痛徹心扉。
但也正是這前所未有的霸道抽取,如同巨錘鍛鐵,將他修煉《玄天神功》三十六重變化時沉淀于血脈骨髓、乃至元神深處的霸烈之氣、桀驁之性,硬生生捶打煉化出來。
那些源自太古神魔血脈、大妖法相的無形桀驁與剛猛絕倫的意志,平素被他的道心壓制,看似收斂,實則一直潛伏在玄功運轉的最深處,實在難以徹底降伏。
此次霸烈抽奪,卻如同在釜底抽薪,將這些最深處、最頑固的“雜質”直接抽離、焚毀。
如今,經脈之內流淌的玄天法力,雖然總量銳減,境界跌落,甚至連返虛七層的境界都維持不住,境界滑落到返虛中期,卻前所未有的精純、溫馴、靈動。
每一縷法力都如臂使指,帶著一種洗盡鉛華、返璞歸真的清澈之感。
那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控制,一種對“力”之本身更本質的把握。甚至冥冥中,陸城對那玄天三十六變后續更高層次的推演路徑,都變得更加清晰。
“禍福相依,道家變化飛升術本就是道門護法玄功,想要修煉大成,本就要經歷無數次的斗戰磨礪,怯弱之人,便是修道天賦再高,也修煉不得。”一念至此,陸城的心湖中,竟泛起點點玄奧的漣漪,隱約之間,道人竟莫名想起了心魘魔祖。
這亦是另一種層面的心血來潮,上蒼示警,陸城立刻就知道,自己恐怕因為之前的種種表現,被這位積年老魔盯上了。
千躲萬避,這劫數終究還是沒能盡數躲避。返虛修士被一位魔道大乘修士盯上,便是大宗真傳也是劫數臨頭,危機深重。
“那么便也只有,迎劫斬劫了!”
陸城這般思索著,片刻之后其心神又歸于清凈平和靜心修道狀態。
陸城道人在太清山寒光洞中潛心修道,恢復內傷傷勢,可是對于外界之事并非是一無所知。
兩名道侶蕭玉虹與蕭玉雪姐妹,妾室薛玉真與云靈兒、林清寒,弟子苗楚云與幽冥道、張招娣等人常來看他。
另外還有段天焱、萬霜兒,炎霄、褚依白,這些宗門好友、門生故吏,前來探望陸城,同時也告知了他外界的情況。
日復一日,光陰流轉。
寒光洞內,冷霧氤氳,冰藍色的泉水表面漾開細微的漣漪。
時至今日,陸城道人已經不需要再時時浸泡在寒泉當中,已然可以身著道袍,于一旁石壁盤膝打坐,只是在一日當中幾個固定的時辰,進入寒泉,化去體內殘余火毒。
這時,他正在石壁之上打坐修煉,恰在此時,洞口禁制微動,幾道熟悉的氣息伴著腳步聲由遠及近。
守在洞口的苗楚云與幽冥道人對視一眼,略作感應便打開了禁制。
三道身影走入寒泉洞窟,為首的段天焱一身赤紅道袍,氣息如烈火熔爐,如今他也已經晉升元神亦是宗門棟梁。
像這種根正苗紅的修士,哪怕才情法力上弱一些,宗門也愿意扶持,放在相對關鍵的位置上,亦是人之常情。
其后是萬霜兒與商清羽兩女,仍舊清麗瀟灑,但兩女眉宇間也有凝重。
段天焱剛一進入,目光便越過裊裊寒霧,落在陸城道人身上,見其形容枯敗,目中閃過一絲痛惜與震驚,但隨即便又壓下,朗聲大笑,驅散了幾分洞窟的沉寂:
“哈哈哈!陸師兄,師弟來看你了,霜兒和商師妹也來了。你可算是醒了,可把霜兒和商師妹…咳,把咱們懸著的心放下不少!”
進入寒光洞,數步之間一個情態寥寥數語,便將人情事故拿捏得無比精準,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修道也是修心,陸城也是欣慰于段天焱的成長,微微頷首回應。
師妹萬霜兒跟在后面沒有說話,只是從袖中取出一方玉盒,輕輕放在池邊石臺上。
將盒蓋開啟一角,濃郁的草木生機混合著玉清宗特有的清靈氣息彌漫開來。
商清羽則放下一個酒壇,壇身古樸,隱有霞光流轉:“這是玉清宗托我們帶來的‘青玉養神酒’,可以用于溫養神魂。待師兄傷勢盡愈,我們定要痛飲一番!”
“有勞三位故人掛心了。”
“有此‘玄泉’與宗門靈藥相助,性命無礙,根基未損,只需一些時日調養。”陸城并沒有過多推辭,大家相交數千年,人情往來不絕,這種時候過于推辭反傷情面。
段天焱聞言松了口氣,隨即臉上露出振奮之色,聲音洪亮,帶著喜悅:“陸師兄安心靜養便是!這些該死的魔修,眼看就要到頭了!”
身后商清羽也跟著接口言道,語氣中也帶著振奮與敬仰:
“是啊!我們此番前來,也是為了將此天大的好消息告知師兄!據我等友人最新傳訊,玉清宗、上清宗、西極大禪寺、靈臺方寸山、萬象森羅殿、東極造化天宮、絕天劍宗、三皇殿,加上我們太清宗,人族九大宗門,竟一共出動了十三位大乘期祖師聯手鎮魔!”
太清宗此時是沒有大乘修士坐鎮的,應當是花費不小代價,邀請關系親近的散修大乘修士出手,至少不能缺席此等盛事,丟了臉面。
虎瘦架不能倒,哪怕為此付出巨大代價。否則架子倒了,群狼環伺,那時所要付出的代價可能更大得多!
萬霜兒略以激動的聲音補充關鍵細節:
“十三位正道祖師聯手,已會師于‘鎮魔山’!據傳那里是此次魔界通道的關鍵節點之一。魔域防線崩解在即,那些魔修節節敗退,已呈潰散之勢!魔災消退,指日可待!”
這消息堪稱驚天動地!
九宗合力,十三位人間界最頂級的大乘修士聯手降魔,正常來說足以掃清寰宇,還天下一個太平。
然而,出乎段天焱三人意料,聽聞此等足以令整個地仙界絕大多數修士為之振奮狂喜的捷報時,在寒泉之側的陸城道人,非但沒有露出欣然之色,那布滿裂痕的枯槁面容上,反而緩緩地、深深地擰緊了眉頭。
“十三大乘聚鎮魔,魔災,將消?”陸城的聲音比剛才更低更沉,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冰泉的寒氣:
“段師弟,萬師妹,商師妹,你們當真如此認為?我若是各位的話,便會早做準備以應對魔難。”
三人聞言都是一怔。
段天焱不解道:“師兄何出此言?十三位大乘祖師聯手,這幾乎是此界玄門正道數萬年以來動用的最強力量了!魔域的崩壞已有明證啊!”
陸城緩緩吐出一口寒氣,寒霧在眼前短暫凝聚又散開,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洞窟,看到了那仍在東極天墟深處膨脹的“墨瞳”裂隙:
“古往今來,魔界修士入侵,何曾有如此輕易便能消退一說?尤其此次更是非同小可,我只覺一個不慎便是舉界之劫。那東極天墟秘境深處的‘墨瞳’,非比尋常的空間裂縫,在我看來,此劫怕是短時間內難以平復。”
與此同時,地仙界東方,鎮魔山。
此地非是因魔得名,恰恰相反。此地原本是一座無名荒山,于山而言,既不得其高,也不得其雄,亦不得其奇,同時也無何種靈物礦產產出。
只是今日這一戰,選在此地。地仙界修士便給它賦予鎮魔之名,也是取名借勢,希望當真可以一戰鎮魔。
在今日,十數股沛然莫御的強大氣息降臨山巔,將四野天地風云都激蕩出擴散狀的細微漣漪。
人族九宗響應共誅魔災之召的十三位大乘修士,盡數在此。
他們道袍各異,或清靜出塵,或寶光流轉,或劍氣沖霄,或佛門禪意,匯聚一地,共行大計。
玉清宗的紫薇道君,卻是一位娉婷女修,面如美玉絕麗脫俗,身周有周天宇宙群星流轉之象,手持拂塵,氣息淵深似海;上清宗的忘塵道君,目光如電,背后有誅魔劍器連鞘背負;
西極大禪寺的金剛、般若兩位明王,丈六金身澄澈,口頌無量佛號;靈臺方寸山的萬方祖師,手托一脈嫩綠柳枝,生機無限;萬象森羅殿的萬妙鬼母,身形在虛實間流轉,如森羅萬象的投影;東極造化天宮的璇璣、玉衡兩位天工,身披百衲法衣,周身道韻與天地造化共鳴;絕天劍宗的七修劍尊,整個人便如一柄出鞘神鋒,鋒芒畢露;三皇殿的九焰道君,周身環繞著薪火相傳的不滅道意。
除了這十位道門高功以外,龍章、風圖夫婦兩位散修大乘,這是太清宗花費巨大代價請來的代表修士。
另外紫薇道君還有一位師弟,剛剛晉升大乘境界未久,隱于眾人之間收斂氣息不露鋒芒。
他們的對面,僅有三道身影。
為首者,正是寂淵魔祖。他并非眾人預想中魔氣滔天、三頭六臂的猙獰形象,反而身量適中,面容平凡,唯有一雙眼眸深不見底,仿佛吞噬了萬古星辰的黑洞,僅僅是目光掃過,四周虛空都似乎要向內塌陷。
其左側,心魘魔祖面容籠罩在一層若有若無的氤氳魔氣之后,時而變幻,時而清晰,但仍舊是風姿清雅。
右側的天冥魔祖藍膚無發,身形高大,形容猙獰,只有此人最符合眾修對于古魔界魔修的認知,周身戾氣深重、魔氣盈天。
“地仙界九宗修士,”寂淵魔祖的聲音平平無奇,卻無視空間距離,直接傳入每一位大乘修士的元神深處,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奇異之力。
“爾等齊至,欲阻我圣教腳步?”
“邪魔外道,妄圖染指此界清凈,吾等身為此界屏藩,豈容爾等肆虐。”玉清宗紫薇道君聲色清亮,拂塵輕揚,身周星空法相暴漲,欲以周天星辰之力先行定鎖住這片空間。
“多說無益。”上清宗忘塵道君性子最為剛烈,肩頭微動,背后的誅魔劍器便已出鞘斬出。
“斬了這三個魔頭,那空間裂隙我等自然可封。”
話音未落,那劍氣已然凝聚成一道橫貫天地的赤金匹練,帶著上清破邪、戮魔、斬孽的無上真意,朝著寂淵魔祖悍然斬落。
劍氣之盛,撕裂云海,整個鎮魔山仿佛都被這無匹鋒芒一剖為二。
這一劍,代表了在場絕大多數大乘修士的心聲。
與邪魔外道有什么道理可講,大家一起并肩子一同出手,與他們過多言語,徒增心魔!
這一次兩方相聚,并不是正道修士提出的,而是由對面的寂淵魔祖提出的,所以此時動手在場眾修也并沒有什么顧忌。
然而,面對這足以威脅尋常大乘修士的精烈一劍,寂淵魔祖竟動也未動,只是其身周那仿佛無窮無盡的寂滅之意仿佛活了過來。
無聲無息間,那片由劍氣開辟出的煌煌天河,在距離心魘魔祖尚有百丈之遙時,仿佛遇到了無形的“消逝”之墻。赤金色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枯萎。
那蘊含了磅礴生機與至陽道火的誅魔劍氣,如同投入了冰冷的萬載玄冰,其鋒銳、其熾烈、其神韻,迅速被一種更深邃、更本源的虛無道意侵蝕、瓦解。
待劍氣至心魘魔祖面前時,只余下幾縷稀薄的赤色氣流,被他周身無形的力場輕輕一拂,便徹底消散于無形,連一絲漣漪都未激起。
饒是心境如古井不波的幾位大乘修士,眼中也掠過一絲驚悸。心魘魔祖嘴角的陰冷笑意瞬間凝固,眼底深處閃過強烈的忌憚之色。
魔道與正道修士修煉到后期大乘境界后,有些不同之處,正道大乘修士修煉到自身后期境界,必然是萬事不管,一心一意準備渡飛升天劫了,只此一步仙凡之別,渡不過去,千萬年的苦修便是一朝盡喪。
而魔道大乘修士則有所不同,除非是天資縱橫自創魔功的魔道修士,否則許多修煉天魔真傳的魔道修士,并不愿意飛升上界,仙界的對立面魔界恐怕不是什么好去處,飛升上去當祖師座下魔奴魔仆還算是好的,就怕被祖師煉為四億八千萬分身之一,那千萬年的苦修不輟,才當真是一場笑話。
所以,許多大乘后期魔修往往選擇魔染諸界,以古魔界天道強者為尊,弱肉強食的天道法則,加持自身,使自身可以暫時不用飛升上界。
直到完全自創魔功改易根基,就算這樣飛升魔界后,也要小心謹慎,徐徐圖之。
“大道之爭,力強者勝。”寂淵魔祖的聲音依舊沒有波瀾,那雙寂滅虛無的目光掃過在場正道群修。
“既然要阻路,便按我古魔界的規矩——來分個高下吧。本座就在此地,接爾等十三人任意挑戰。若能勝得過我三人,我兄弟三人即刻退回古魔界,封閉裂隙,永不再犯。若勝不得,這地仙界中也當留我圣教一方地域。”
這語氣平淡,內容卻狂妄到無以復加。一人挑戰十三位同階大乘修士,這是何等的自信,或者說是,睥睨。
“狂妄!”西極大禪寺的金剛明王一聲怒喝,聲震四野,丈六金身瞬間綻放無量佛光,梵音禪唱震徹天地。
一輪蘊含無上解脫真意、可凈化萬魔的“大日印”自其掌中冉冉升起,恍若西天極樂降下的一顆太陽,普照十方,朝著寂淵魔祖當頭鎮壓而下。
光明所至,仿佛連山石縫隙中的陰霾都無處遁形。
佛魔相克。這一印,正是魔道克星!
金剛明王看似狂怒,實則有意憑借佛魔克制,先行出手消耗寂淵魔祖大量法力,為在場其它同道創造機會。
在那巨大光掌,幾乎臨頭之際寂淵魔祖終于動了。他緩緩抬起枯瘦的右手,五指虛張,迎向那煌煌佛日。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沒有能量四溢的爆鳴。當那蘊含著無盡虛無意韻的手掌與萬丈佛光觸碰的剎那,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熾烈純凈的佛光,仿佛遇到了克星中的克星,竟以一種令人心悸的速度黯淡下來。
那佛印中的萬方真意、解脫道韻,被一股更深邃、更“虛無”的力量強行剝離、分解、消融。
如同熾熱的烙鐵投入了永凍的深淵,光芒在湮滅中哀鳴。
金剛明王瞳孔猛縮,金身劇震,璀璨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卻、收斂,那輪“大日印”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寸寸崩解,最終化為漫天黯淡的金色星點,消散于寂淵魔祖掌心那團緩緩旋轉的、吞噬一切的寂滅漩渦之中。
“虛無…非寂滅,乃萬物終焉之歸宿。”寂淵魔祖收回手掌,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塵。
“佛光亦是光,有其生,自有其滅。爾等之道,于本座面前,終是虛妄。”
一招!
僅僅只是輕描淡寫的一招之間,便破去了佛門大乘修士全力施為的佛法神功!
這已不再是簡單的法力高低強弱,而是近乎境界層面的全面碾壓!
寒意,如同無形的冰水,瞬間浸透在場每一位正道大乘修士的心神。
原本尚存的聯手強攻心思,但此時在此行絕對的境界差距面前,被徹底擊碎。
便是群起而攻之能夠取勝,在場要死傷多少人?
更何況至少這位寂淵魔祖,恐怕是能夠做到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
如此一來,眾修即便愿意犧牲也已毫無意義。
寂淵魔祖所展現的“虛無大道”,分明已觸摸到了一絲那縹緲莫測的“天魔”門檻。
在其掌控的法則層次,凌駕于在場眾修之上。
此時車輪戰成了唯一的選擇,消耗其法力、窺視其虛實,這已經是在場正道修士的明智選擇。
緊接,靈臺方寸山的萬方祖師催動手中綠柳,欲以至純乙木青華逆轉寂滅虛無,卻被虛無法則生生逆轉為枯萎衰敗之相;
萬象森羅殿的萬妙鬼母演化萬千魔幻心象,試圖誘其心神,卻如石沉于海,未起波瀾;
東極造化天宮的璇璣天工運轉神機,操控此地殘留的魔骸山脈地氣巨峰砸落,山峰卻在近身時無聲解體,化作漫天塵埃;
絕天劍宗的七修劍尊以身化劍,鋒芒之盛號稱可破萬法,卻在接觸寂淵周身那永恒死寂的力場時,神劍悲鳴,鋒芒寸斷,他踉蹌而退,所御使的本命神劍光澤黯淡,靈性大損;
三皇殿的九焰道君點燃了燧人薪火,可那號稱不滅的人道圣火,在接近寂淵魔祖周身百丈時,竟也如同燭火遭遇了絕對真空,迅速微弱、搖曳、黯淡…最終只留下一點微弱星火,縮回老者掌心,明滅不定。
一位位名震地仙界無數歲月的大能修士,施展出各自壓箱底的神通秘法、無上道器,拼盡全力,卻都如同飛蛾撲向一塊亙古不化的萬載玄冰,無法撼動其分毫,甚至無法在那片虛無的領域留下清晰的痕跡。
他們的法力、寶物、乃至苦苦修持引以為傲的大道法則,一旦進入那片虛無之域,就像冰雪消融于沸水,無聲無息地被分解、吞噬、歸墟。
敗!敗!敗!
八位大乘修士,在極短的時間之內逐一敗落,少有人能撐過寂淵魔祖五招之數。
那并不高大的身影,在此刻仿佛一尊行走于世間的天魔化身,其對于“虛無大道”法則的領悟與掌控,令在場大乘修士盡皆感到了深深的無力與徹骨的冰寒。
隨著在場眾多大乘修士的逐一落敗,正道群修間的氣氛逐漸沉重得令人窒息。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玉清宗紫薇道君身上。紫薇道君是十三人中修為最深、道法最精純者,背負著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紫薇道君踏前一步,面容無喜無悲,手中拂塵萬千銀絲無風自動,不再引動外界星辰,而是在其身周自行演化出一片周天星宿運轉的瑰麗景象。
一顆顆太古星辰的虛影明亮起來,散發出蒼茫悠遠的道韻,點點星光交織,在她身前構筑出一道玄奧無比、溝通寰宇大道的巨大銀色符箓——玉清神霄紫府天光箓。
“諸天星宿,聽吾敕令。神霄玉府,萬法通玄。”
低沉而古老的咒言引動冥冥天道。紫薇道君的氣息無限拔升,整個人仿佛化身為宇宙星海的一部分。
終于,她一指點出,那巨大星符驟然收縮,化為一點凝練到極致、散發出開天辟地般氣息的極亮紫色星芒,以一種瞬移的速度,無聲無息地射向寂淵魔祖眉心。
沒有浩大聲勢,唯有極致的凝練、無匹的穿透力與蘊含其中的“起始與終結凝一,因果回溯至‘點’的”元始真意。
這道星符,凝聚了紫薇道君畢生修為與道境感悟,代表玉清道法對宇宙能量法則理解的極高境界!
面對這極致的星符一擊,寂淵魔祖那雙始終沉寂如淵的黑眸中,首次流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乎欣賞的“波動”。
他依舊是抬起枯瘦的手掌,但這一次,掌心那團永恒旋轉的寂滅漩渦驟然加速,深邃的黑暗似乎要吞噬世間一切光線!
然而,那點至強的紫色星芒卻凝練到了極限,即便在被吞噬瓦解的過程中,也爆發出無比璀璨耀眼的光芒,頑強地向前突進。
嗤嗤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兩種截然相反又都觸及了極高法則層次的偉力,在無聲處發生的極致湮滅。
紫芒被黑暗不斷消磨,層層剝離,但那紫芒本身也如同鉆頭,穿透了一層層的死寂壁壘。
一息,兩息…僵持!
最終,那點璀璨耀眼的紫色星芒,在距離寂淵魔祖眉心僅余一寸時,徹底化為虛無的光點消散。
而寂淵魔祖掌心的寂滅漩渦,也肉眼可見地微微一滯,旋轉之勢略有下降。
“好!”
寂淵魔祖首次頷首,聲音依舊平淡,卻多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玉清道脈,名不虛傳。此箓已然初具雛形,可惜…尚缺火候煅燒。此戰,便算是一場平手吧。”
平手!
雖未破防,但畢竟突破了那看似堅不可摧的虛無領域,逼得寂淵魔祖收回了手掌。
這是開戰以來,第一次有人能與寂淵魔祖形成實質性的僵持。
當然,這是寂淵魔祖連勝正道八位大乘修士,消耗極大法力,并且被紫薇道君看穿不少虛實的情況下。
并且,紫薇道君身周那周天星圖已然黯淡,面色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金玉光澤,顯然這一擊對她神識法力消耗亦是巨大。
在場其余大乘修士看著那寸許之遙卻無法逾越的鴻溝,心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又被更沉重的無力感取代——最強的一擊,只能勉強換得一個平手,而對方還有兩位魔祖未曾出手。
此刻,鎮魔山巔,死寂無聲。
十三位正道魁首,氣勢已頹。山風嗚咽,吹過千峰萬壑,帶著劫后的蕭索寒意。
寂淵魔祖的目光緩緩掃過神情凝重的十三位大乘修士,那平淡無波的聲音,仿佛敲響眾修的喪鐘:
“爾等十三人合力出手,雖傾盡所能,終難撼動我圣教分毫。力不如人,徒呼奈何?”
言說到這里時,他略作停頓,方才繼續言道:
“然而此地,非吾兄弟所欲久駐之界。血宴廝殺,亦非圣教初衷。吾等所求,不過一絲喘息之機,一方立足之地。”
寂淵魔祖的手臂抬起,遙遙地指向地仙界的東方,那片太清宗所在的泰岳峰脈:
“只需爾等退去,任由吾圣教傾巢而出,攻滅太清宗。吾在此立下天魔血誓:無論此戰成與不成,萬載之內,圣教勢力絕不主動越過太清山脈以西半步,于你人族其余八宗所轄之地,秋毫無犯。”他頓了頓,繼續加重砝碼:
“若爾等八宗愿就此退去,讓開道路,吾等兄弟甚至可以出手,替爾等將那引發大劫的古魔裂隙封堵一二,延緩魔氣彌漫。”
此言一出,如同將一顆巨石投入大湖。
“豈有此理,三清道宗同氣連枝!”
“不錯,我等人族九宗數萬年守望相助,豈是你三言兩語,便能離間得了的。”
“阿彌陀佛,施主不如早些退回魔界,不再抱起血雨腥風,免得未來墜落阿鼻,永世不得解脫。”
然而,就在這時,那寂淵魔祖寂滅的聲音陡然轉寒,那無形的壓力仿佛萬重山岳,轟然砸在每一位大乘修士的心頭:
“但,若是爾等冥頑不靈,定要在此與我圣教死斗到底。”
他那此時顯得無比可怕的魔瞳掃過在場的十三位大乘修士,每一個被他目光觸及的人,都感到元神深處泛起一層冰冷的死寂,仿佛看到了自身道途盡毀、戰死于此的畫面景象。
“縱使爾等傾盡全力,能在此將我兄弟三人纏住甚至重創,那又如何?”
“本座于此界,只如暫留客舍。隨時可以脫身離去,而此地——”
他那干枯的手指沒有指向他人,反而指向了天空,指向了這片虛空本身:
“此界于無盡寰宇當中的‘坐標’,已然被圣教所掌握。現在我等兄弟沒有在本界公布,便已是立下無邊功德,省去無邊殺業。”
“一旦我等兄弟選擇玉石俱焚,自那裂隙抽身返回,必然不惜一切代價,將此界精準之‘位標’于那廣袤無邊、魔頭、魔神如恒河沙數的古魔界中徹底傳散!”
“屆時,引來的便是無邊魔頭,無窮魔神!是無數比我六極魔宗更殘忍、更暴虐、更血腥嗜殺的絕頂魔宗、遠古巨擘蜂擁而至!”
“你們將要面對的,將不再只是一個小小的六極魔宗,而是整個古魔界的視線。”
“那時。此界還有活人?此界道統還能傳續?。”
“是魚死網破,引來萬劫不復?還是暫時容我六極魔宗只取太清一塊立足之地,換取萬載喘息之機,甚至還能為你們封堵那道古魔裂隙?”
寂淵魔祖的聲音最終變得冰冷,如同最后的宣判:
“抉擇,在爾等一念之間。”
寒風,呼嘯著刮過鎮魔山千峰萬壑,發出嗚咽般的嘶鳴。
死寂。
無聲的死寂籠罩了整片山巔。
十三位人族大乘修士,道心堅毅如萬載寒冰者,此刻亦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沿著脊椎蔓延,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寂淵魔祖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們的元神之上,他并非虛言恫嚇。
這個魔頭的實力,恐怕已無限接近傳說中的天魔境界,連破八位正道大乘修士,逼平玉清宗紫薇道君。
他所展現的“虛無大道”蘊含的法則深度遠超地仙界在場眾修,若他決意撤走,將地仙界暴露給整個古魔界…那將是真正的滅世大劫。
萬古基業,無量生靈,都將化為群魔口中的血食,這幾乎是可以預見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