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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血海凝鋒歸道日,泰岳峰頂見道玄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迎仙臺皆是如此,至少煉鬼堡的迎仙臺,與其說是仙家接引之地,不如說是一處極為森嚴的監察哨卡。

  純白仙玉所砌成的廣臺懸浮于一片幽暗死寂的虛空中,四周是猙獰嶙峋的黑色巨巖堡壘,堡壘深處隱隱傳來厲魄呼嘯與沉鐵摩擦之聲,為這仙臺蒙上一層陰冷壓抑。

  稀薄的仙靈之氣混雜著淡淡的煞氣,吸入肺腑,并無多少飛升后的快意,反覺漸生一絲刺骨的寒意。

  “諸位既已踏足此地,便算是正式飛升地仙界,現在,請將這份靈契簽下吧。”

  一邊言說著,接引使者云合子一邊揚手,身后自有一眾低境修士上前,在陸城、蕭家姐妹面前端放玉案,其上有著張張靈契文書。

  蕭家姐妹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陸城的身上,以其為首。

  陸城上前一步,開口問道:“這是何意?”

  “爾等借助本堡迎仙臺成就仙業,承接此臺維系虛空、接引道標的因果,是以,需了卻此債,這是地仙界的律法。”云合子的聲音平緩無波,如同宣讀律條。

  但他在略一停頓后,還是補充一句:

  “你們運氣算好,近些年鬼災剛過,至少千年之內不用再面對鬼災,若是運氣好的話,也許整個執役期間都可以平安渡過。”

  在云合子說話的時候,陸城已然將面前的靈契文書反復閱讀了數遍。

  他自然是知道的,地仙界各方勢力建立迎仙臺確有這個規矩,否則的話迎仙臺本身也造價不菲,各個勢力又何必大費周章建造這種利人損己的建筑?

  只是因為下界飛升修士大多潛力驚人,長擅斗法,所以地仙界各個勢力不得不建造而已。

  同時,若是沒有迎仙臺接引,下界修士便只能將自身法力修煉到元神后期才能飛升、或者找到極為罕見的兩界裂隙(需是凡間與地仙界相連通的),那樣飛升修士的數量將會減少九成以上。

  所以總體而言,這是一個互惠互利之事,只是就算是在地仙界,這煉鬼堡的契約文書內容也太過苛刻了。

  “觀此契約,似乎除了加入煉鬼堡滅鬼軍以外,還有其他方法償還因果?”

  陸城這樣問了一句,自然是偽裝的,以他身外化身在此界的身份,陸城對于地仙界自然并非一無所知,甚至可以說是極為了解。

  “當然,一者,可納奉三千枚極品靈石,也就是低階仙玉,買斷此間因果,諸位便可自去。”云合子說著,豎起三根手指,三千枚極品靈石!

  縱使蕭玉虹等人在凡間界已是頂峰修士,這個數字也足以令她們瞳孔微縮,這是足以掏空一個大型宗門萬年積累的恐怖數字。

  “二者,若無力繳納,下界飛升修士則需入煉鬼堡中服役三千年。以自身法力,維系煉鬼堡運轉,鎮壓異域惡鬼鬼災,消弭因果。三千年期滿,自可換得自由之身。”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陸城臉上,已然看出在場眾修以他為首。

  周圍死寂虛空中刮過的陰風,仿佛也在無聲地逼迫著抉擇。

  陸城妻妾與弟子們心中無不凜然,初登地仙界的喜悅與茫然,被這冰冷的現實沖散。

  三千年苦役?與囚徒何異!

  好在,修煉到元神境界后,在地仙界理論上便是天壽無窮,在這個角度來說三千年服役,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只是,煉鬼堡?鬼災?在此地執役駐守,似乎還要面對不少的兇險。

  “嗯,那就煩請使者稍待兩個時辰讓我們商量一二。”陸城在聽過云合子的話語后,這樣言道。

  他卻是知道的,各個勢力迎仙臺靈契內容有著差異,大多是一千枚極品靈石亦或服役千年,相比之下,煉鬼堡這邊的要求便過于嚴苛了。

  云合子聞言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但觀眼前這位道人的氣度法力,終究還是緩緩頷首。

  “也罷,此事事關重大,便予你們兩個時辰。但時辰一過,堡中規矩,貧道亦難以徇私。”他話音落下,便閉上雙目,如老僧入定,不再理會眾人。

  對于這個境界的修士來說,兩個時辰不過倏忽即過。

  “夫君,我們幾個人身上的靈物法寶湊一湊,總能讓您先脫出此劫,獲得自由之身。

  您出去后,再為我們籌謀。”

  蕭玉虹上前兩步,這般傳念言道。

  “是啊,城兒,以你的本領法力,只要脫出此劫,想來為我們贖身也是很快的。”

  一旁寶相夫人也是這般贊同。

  “師妹,師娘,不必如此,其實在三千年前,我的一具身外化身意外通過時空裂隙,進入了地仙界,這三千年來,他在地仙界中也闖出一片基業,為我等贖買自由并不困難。”

  “啊?”

  陸城這番話語太過驚世駭俗,身外化身已是了不得的神通,整個凡間界也沒有幾位高修可以修煉有成。

  更何況是脫離主體,來到地仙界修行,三千年光陰,他竟沒有反叛?

  要知道便是以正道功法,修煉出身外化身、心念清正戾氣少有,這個時間也太過漫長一些。

  只是陸城這樣說定,眾人目光相視也不好再說什么。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半個時辰…一個時辰…迎仙臺上的氣氛越發凝重。

  云合子雖閉著眼,但周身散發的規則之力卻悄然增強,如同一條無形的繩索正在漸漸收緊。

  就在一個半時辰剛過不久——

  嗚——嗡!

  沉悶、悠遠、蘊含著強大力量波動的轟鳴聲,并非從煉鬼堡方向傳來,而是從那片本該是煉鬼堡勢力禁區的、死寂的、空間亂流狂躁無比的深空深處穿透而來!

  這聲音初時極細,轉瞬間便化作雷霆萬鈞的洪流。

  轟隆!

  廣袤的黑暗虛空仿佛被無形巨力悍然撕裂,一頭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硬生生撞開了混亂的空間裂隙,碾碎了周遭彌漫的陰煞死氣,出現在迎仙臺所有存在的視線之中!

  那并非什么洪荒巨獸,而是一艘通體散發著森然金屬光澤、線條剛硬流暢、充滿了仙道煉器與陣道美學結合的巨大飛艦。

  艦身之上,有億萬符咒流轉,艦橋核心處,一道凝聚如實質、洞穿虛空的玄清仙光刺破黑暗,如同為某人指引的燈塔。

  這艘巨艦甫一現身,其釋放出的浩瀚威壓、凝結虛空、鎮煞驅邪的無上威勢,便如同無形的風暴,狠狠沖刷著煉鬼堡迎仙臺周遭的陰郁氣息,堡壘深處原本傳出的各種警報異響瞬間消失,仿佛被這凜然威嚴所懾服。

  “這是,太清宗護衛飛艦?!”

  一直閉目養神、姿態倨傲的云合子猛地睜開雙眼,素來冷漠平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驚愕!

  他手中的拂塵光芒微亂,自身氣息都變得有些不穩。

  太清宗!

  此乃地仙界最頂尖的龐然大物之一,他們怎會出現在煉鬼堡的勢力邊界?

  而且是如此一艘威勢驚人的護衛飛艦,這種級別,絕非巡弋邊境的普通巡邏飛艦可比!

  巨型飛艦懸停在迎仙臺外,那冰冷流暢、充滿力量感的金屬艙壁與煉鬼堡的猙獰黑色堡壘形成鮮明而震撼的對比。

  艦橋緩緩打開一條通道,一道身影駕著璀璨遁光,如流星般落下,其速如電,其勢如虹!

  來人是一位身著太清核心弟子玄青法袍的女修,身姿挺拔,面容清冽中透著干練,眼神銳利如劍。

  她周身上下流淌著精純渾厚的元神法力,其精純凝練程度,赫然已邁入元神后期的境界!

  “太清宗泰岳峰行走弟子,張招娣,奉峰主法旨,前來迎接師尊及諸位同門!”清越鏗鏘的女聲,如同金玉交擊,在迎仙臺上空回蕩,清晰無比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她身形落下,穩穩站定,目光第一時間越過略顯局促迎來的云合子,無比恭敬、無比熾熱地望向負手而立的陸城道人,深深一揖:

  “弟子恭迎師尊法駕!恭迎諸位師兄師姐、長輩駕臨地仙界!”

  她身后的護衛飛艦,其上那道“泰岳”仙符的光芒隨之大漲,化作一道無形的力場屏障,將陰寒煞氣徹底隔絕。

  陸城看著眼前的張招娣,這個當年在宗門邊府便被他看中、帶在身邊留下傳承的弟子,歷經地仙界三千載磨練,已是如此氣象。他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暖意,微微頷首。

  一旁的云合子,臉上的神色只剩下一片僵硬與震撼。

  竟然是太清宗,于下界的同脈修士飛升?

  太清宗作為地仙界人族九宗之一已經多少個萬年了?在凡間界居然還有氣數傳承?

  果然不愧為人族九宗之首,這些年雖然沒落,但底蘊之深厚,當真不可思議,難以想象。

  在凡間界留下傳承勢力,對于上界祖師、乃至源流宗門,都是有氣數補充作用的。

  但因為兩界間隔,像這種傳承勢力也無法永久的傳承下去,必然是會經歷優勝劣汰、天地代謝,總會將那些古老的、頑固不化的勢力消除,對于這種歷史進程自然消亡便是上界祖師、源流宗門也沒有辦法。

  “師…師尊?”蕭玉虹等人聞言也是愕然,眼前這位法力深厚、明顯手握重權的修士,竟是夫君(老師)的弟子?夫君(老師)何時在地仙界有了如此成就?

  張招娣直起身,無視云合子的錯愕,動作干脆利落,翻手取出一份材質非金非玉、通體流轉著玄奧清光、以古老篆文書寫而成的符詔!

  “此乃吾宗赦令!”張招娣手持符詔,聲音莊嚴肅穆:

  “陸城神君乃吾太清宗真傳,其中因果,自有太清宗承擔,以此符詔,便是贖清因果!”

  “這個自然,自是如此的,請上宗行事即可。”在太清宗的煌煌赦令面前,煉鬼堡的規矩算得什么?

  云合子拱手施禮連忙躬身:“既是太清宗真傳,自然…自然免去人事勞役!諸位仙使一路辛苦,諸位還請登上飛艦!”

  張招娣不再多言,轉身對陸城等人恭敬道:“師尊,諸位,請隨弟子登艦!”

  玄清仙光自護衛飛艦垂下,化作一道平穩光潔的階梯。

  陸城神色淡然,在張招娣的引領下,一步踏出,腳下如有蓮花綻放,仙風繚繞。

  蕭玉虹、蕭玉雪、薛玉真、云靈兒、林清寒、苗楚云、幽冥道人、寶相夫人緊隨其后。

  當最后一人踏入艦橋,巨大的艙門無聲閉合。

  下一刻,這艘護衛飛艦發出低沉而更具壓迫感的嗡鳴,艦體微微震顫。

  刺目的玄清仙光自艦尾引擎爆發,這如同洪荒巨獸般的仙道戰爭堡壘,毫無留戀地碾壓虛空,蕩開層層漣漪,瞬間撕裂了迎仙臺周遭的陰霾死氣,化作一道撕裂幽暗宇宙的璀璨流光,絕塵而去。

  只留下云合子孤身一人站在空曠的迎仙臺上,望著那迅速消失在深空中的光芒,臉色變幻不定,久久無言。

  護衛飛艦內部與外界陰森的煉鬼堡空間形成了天地之別。

  這里空間廣闊幾乎自成一界,頭頂是模擬周天星辰運轉的穹頂,灑下柔和而蘊含生機的星輝;

  腳下是溫潤的元玉鋪就的地板,行走其上,足底暖洋洋的。

  精純濃郁的仙靈之氣化作氤氳云霧,在雕梁畫棟的廊道間流淌,深吸一口,百骸通暢。

  最核心的艙室內,布置得如洞天福地,靈泉、奇花、道韻石案一應俱全。

  艦內弟子皆身著太清道袍,看到陸城一行人,無不恭敬行禮,眼神中充滿了敬仰與新奇。他們早已收到指令,要以最高的規格對待這些下界飛升之修士!

  張招娣親自引領眾人落座,奉上清心仙茶,屏退其他弟子后,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褪去方才在迎仙臺前那副代表宗門法度的行走弟子威儀,恢復了弟子的本分,再次恭恭敬敬地向陸城行了一個大禮:

  “弟子張招娣,不負師尊當年所托,在此恭候師尊多時!恭喜師尊與諸位同門,安然渡過飛仙大劫,蒞臨地仙!此艦乃泰岳峰主得知師尊今日飛升,特命弟子開來的‘青鸞’級核心飛艦,足可抵御尋常虛空風暴,半日即可返回宗門轄地。”

  陸城看著眼前沉穩干練、已成長為獨當一面地仙的弟子,頷首道:“辛苦你了,三千年歲月,修為精進,道心穩固,很好。”語氣中帶著一絲欣慰。

  蕭玉虹等人心中則是疑惑翻涌。

  夫君(老師)飛升不過兩個時辰,不僅太清宗弟子掐準時機前來,甚至連座艦都是峰主特遣?

  更令人震撼的是,張招娣方才言語中透露出的信息:陸城是太清宗一峰之主?

  太清宗山門,靈機升騰,群山環抱,為此界首屈一指的仙家福地。

  巍峨磅礴的泰岳峰,如太古神祇鑄就的擎天巨柱,深深扎根于此地蒼茫浩瀚的靈脈之上。

  云海在其山腰處奔涌,恍如潔白的玉帶環繞,峰頂隱沒在萬丈祥光與縹緲仙霞之中,時有清越悠遠的鶴鳴穿透云霄,更添幾分超脫塵俗的意境。

  巨大的“青鸞”級護衛飛艦緩緩降落在峰頂一處寬闊的青玉云臺之上,艦身流溢的仙靈符文漸次熄滅。

  艙門無聲洞開,濃郁的仙靈之氣如潮水般涌入,其精純與豐沛遠非煉鬼堡可以相比,更是非下界可比。

  陸城當先踏出,身后蕭家姐妹、薛玉真與云靈兒兩女、林清寒、苗楚云、幽冥道人以及寶相夫人依次步出。

  眾人甫一落地,只覺周身竅穴自發舒張,貪婪地汲取著空中彌漫的先天之炁。

  歷經九劫長久飛升帶來的隱晦疲憊頃刻間被滌蕩一空,心神更是一片空明澄澈。

  然而,這份初臨上界的驚喜還未來得及完全品味,一股更為宏大、深沉、與陸城本體氣息同源卻又有微妙不同的威壓,便如同定海神針般,已在不遠處的靈境當中靜靜等候。

  三千年等待,只為今朝。

  陸城自然知道那是誰,因此向師娘弟子交代一句,便移步而去,步入靈峰最深處。

  復行百步,跨越千里,在那片被淡淡仙霞籠罩的虛空之中,空間如同水波般微微蕩漾。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從中步出,他身著太清宗核心真傳弟子的素白道袍,袍服簡樸,毫無紋飾,唯在袖口與領襟處隱約有細密的符咒。

  其人面容與陸城本體幾乎別無二致,同樣的清俊深邃,同樣的眼神如淵,只是眉宇間多了一抹歷經地仙界三千載風雨滄桑的沉穩,以及…一股仿佛源自無邊血海、磅礴浩瀚的殺伐銳意!

  ——地仙法界,身外化身!

  下界通玄法界天地道宮的本尊,與這在地仙界太清宗泰岳峰潛修千載的化身,終于跨越時間、空間以及天地壁壘的阻礙,在這仙家洞府的核心之地,本我歸一!

  無需言語,不必寒暄。

  所有的籌謀、布局、等待與犧牲,都在這咫尺對視的瞬間,于無言中達成了圓滿。

  “這些年當真辛苦道友了。”陸城本體眸光湛然,平靜開口,聲音不高,卻也是真心誠意。

  面前身外化身亦是展顏,嘴角勾起一絲了然的笑意,回應道:“道友我的道途已盡,剩下的便交給你了。”

  再下一刻,兩人目光交匯之處。

  泰岳峰頂浩蕩的仙靈之氣,連同四方虛空萬物的氣機,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牽引、掌控。

  驀地!

  陸城的身外化身動了。

  他的身體驟然綻放出無盡的血色光輝,這光輝并非邪異,而是帶著一種天地初開、萬物歸墟又自混沌中新生的道法意境!

  仿佛連接著一個無邊無際的界域,要將整個泰岳峰頂都染成一片赤紅汪洋!

  那是,無量血海世界。

  “嗡——!!!”

  一聲無法形容其浩渺與鋒銳的劍鳴,驟然從這片血色光芒的核心炸裂開來,其音清越,穿透寰宇,震蕩著泰岳峰內外所有修士的心靈元神。

  峰頂繚繞的云霧被這劍音徹底震碎、排開,顯露出青天朗日。

  便是懸浮于空中的“青鸞”飛艦,也在這劍鳴聲中微微震顫,艦體表面自行亮起了防御仙紋。

  在那璀璨到極致、純粹到無法逼視的血光中央,化身的身影開始融化、變形!

  他的肉身、他的法力、他三千年來在地仙界積蓄的磅礴修為、乃至他本身蘊含的靈性道意,都在這一刻以一種超乎認知的方式向內坍縮、凝聚。

  這不是簡單的消失,而是生命形態與力量本質的極致躍遷。

  血光化作奔騰的潮汐,咆哮著沖上云霄,勾勒出一片遮天蔽日、波瀾壯闊的血海虛影!

  血浪翻涌間,有萬古沉浮的古老神魔尸骸沉浮隱現,又有新生的赤蓮在毀滅與新生之間搖曳怒放。

  海面上方,有日隕月沉、星辰崩滅的恐怖異象,海面之下,則是九幽黃泉也無法比擬的深沉寂滅之意,但這無邊的血海煞氣之中,偏偏又透出一股堂皇正大的至銳鋒芒,足以蕩滌世間一切邪祟,重定天地乾坤!

  這便是身外化身三千載于泰岳峰苦修,凝練殺伐、破滅、新生、寂滅等法則道意,以大法力大智慧鑄就的終極成就:

  “無量血海劍!”

  浩瀚血海的虛影驟然收縮,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掌強行按進了那不斷坍縮的光影核心!

  所有的力量、法則、道意都凝聚到極點,化作一抹純粹到極致的殷紅!

  那抹殷紅無限拉伸、塑形,最終——凝成一柄神劍!

  劍長三尺三寸,通體如血玉鑄成,剔透無暇,卻又沉重得如同承載了一整個血海世界的重量!

  劍身非金非玉非石,更像是由流動的液態赤霞凝結固化而成,劍體之上,自然生有無數玄奧莫測的天然道紋,如血海波濤般起伏流轉,仔細望去,那細密的波紋竟是無數微縮的日隕星辰、神魔怒吼、血蓮開謝的圖景生生滅滅!

  劍鋒看似鈍拙無鋒,然其周遭空間無聲無息地被切割出永恒的漆黑裂痕,又在瞬間被血海彌合。

  無窮無盡的殺伐、破滅、重生、浩蕩天威與無垠血海之力,被束縛在這看似簡單的形體之中,凝練如一,渾然一體!

  此劍一出,太清宗泰岳峰上空,無端現出日月同輝、群星璀璨的異象,九天之外,隱隱有蒼茫道喝響起,仿佛在慶賀一件本宗神物的誕生!

  峰頂穩固無比的虛空,都在這柄劍的懸停之下,出現了肉眼可見的細微漣漪。

  這正是陸城期待已久的第二口本命飛劍,完全由他的身外化身所化,承載了化身在地仙界積攢的全部根基、道行與法則領悟。

  修煉到元神九層境界,這具身外化身的一切潛力都已然窮盡,若想要再進一步,便只能化為本尊本命飛劍,殘余靈性則作為飛劍之靈,如此方才有真正獲得自身獨立生命的一線可能。

  “歸位!”陸城本體沉喝一聲,聲如九天驚雷炸響。

  那柄蘊藏無量血海的神劍,化作一道無法捕捉其軌跡的血色長虹,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瞬間便沒入陸城本體的眉心!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只有水乳交融般的契合!

  “轟隆隆——!”

  當那口無量血海神劍入體,陸城周身的氣息,儼然宛如沉睡無數歲月的太古火山,轟然爆發!

  他的身體仿佛化作了溝通混沌的橋梁,無窮無盡、精純浩瀚到難以想象的磅礴法力,如同沉寂了億萬年的星河決堤,轟然沖刷著他的四肢百骸、經脈竅穴。

  這股力量是如此的精純、如此的渾厚、如此的契合無間,仿佛天生就是陸城身軀的一部分。

  與此同時,身外化身在地仙界三千載感悟的“血海”、“殺戮”、“破滅”、“寂滅”、“新生”等種種大道法則碎片,如同浩蕩星河灌頂般,毫無滯澀地融入陸城本體的元神識海,與他在下界萬載修行參悟的“玄天神功”、“煉魔”、“玄黃”、“功德”、“變化”等諸般大道法則激烈碰撞、交融、互補!

  然后,皆是同時融入先天力之大道的體系之內。

  陸城道人身后虛空,有二十四道模糊的神魔虛影驟然顯現,它們似乎感知到了那龐大力量與法則的融入,因此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凝實!

  這些神魔咆哮、嘶吼、演化著撼天動地的巨力,在陸城周圍形成一片神魔繚繞、道韻彌漫的神圣領域!

  泰岳峰頂的天地靈機徹底被攪動,巨大的靈氣漏斗以陸城為中心形成,瘋狂地吞吸著方圓千里的仙靈之氣。

  峰頂的禁制陣法感應到主人恐怖的能量波動,瞬間全部亮起,無數符文亮光如同繁花綻放,死死定住山體的根基,避免其在這毀天滅地的法力潮汐中受損崩潰。

  苗楚云、幽冥道人、乃至蕭玉虹姐妹這些新晉元神,在這股浩瀚卻精純的法力狂潮前,都感到自身如同暴風中的小舟,心神激蕩,法力難平,不由自主地后退數步,臉上充滿了敬畏與震撼。

  他們真切地感受到了,此刻的夫君(師尊),其體內奔涌的法力是何等的磅礴無涯,其境界感悟又攀上了何等令人仰望的巔峰!

  陸城清晰地感覺到,那橫亙在元神期與返虛期之間,被稱為“天地之塹”的堅固屏障,此刻在他體內洶涌磅礴、近乎失控的力量洪流沖擊下,正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只需再催動一絲法力,推動那二十四神魔虛影與無量血海劍意向前踏出一步,便能輕易撕裂這層屏障!

  到那時,頃刻間,立地返虛!

  這是足以讓任何元神期修士為之瘋狂、拋卻一切的誘惑,一旦踏入返虛,便真正觸及地仙界的高層修士境界,壽元綿長難計(元神修士亦有心劫、天劫要渡過),神通法力將產生質的飛躍,真正成為一方巨擘,俯瞰一方世界,只要不去招惹那些大的勢力,當真在地仙界中都可以縱橫了。

  然而,陸城目光如電,瞬息內視己身。

  那在飛升天劫中,為了庇護眾人,以硬抗寂滅紫霄神雷為代價,被幾乎悉數被轟碎的“玄天二十四變”神魔本源烙印。

  此刻,在身外化身攜帶的地仙界磅礴法力與法則注入下,這些破碎的烙印在力量洪流的沖擊下被強行粘合、修復了一部分,正在貪婪地吸收著新生的能量,隱隱要再次重組為二十四尊完整的、蘊藏上古神魔偉力的本源法相。

  但是,還是不夠!

  “可惜,我的玄天神功被寂滅紫霄劫破功大半!”

  “此番破碎,雖然亦是機緣!那飛升天劫破滅一切,卻也如同熔爐,淬煉掉了神魔烙印中最后一絲我未能掌握的駁雜!此刻若借力強行突破返虛,若是返虛天劫也如飛升天劫一般,我恐怕會死在雷霆之下,還是算了,等待百年,重新練回玄天神功正法,方是萬無一失!”

  此念一起,沸騰的力量核心驟然一滯。

  那即將突破臨界點、引動天地法則降臨的恐怖氣息,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按住!

  “鎮!”陸城口含天憲,對著己身法力法則下達敕令。

  體內奔騰如怒海狂瀾的法力,在《玄天神功》運氣法門的引導下,如同被施加了無上封印的蛟龍,發出不甘卻順從的咆哮,最終緩緩平息、凝固。

  那蘊含無邊殺伐與血海精義的“無量血海劍”本源,在紫府元神空間內微微顫動,發出渴望殺戮與戰斗的劍鳴,似在請戰。

  陸城元神深處輕撫劍身,一股安撫卻不容置疑的意志傳遞過去:

  “暫蟄鋒芒,待磨礪至最頂峰時,定讓你痛飲此間敵修之血,令天下撼動!”

  劍鳴漸弱,血海歸于平靜沉淀,與那柄以《陰陽五行》為根基、無形無質卻斬滅萬魔的天遁五行飛劍在紫府中懸停相對,兩者一顯一隱,形成奇妙的平衡。

  而那二十四道倉促粘合的神魔本源烙印,也在陸城強大的意志主導下,停止了強行吸納力量重組,重新化為一堆閃爍著暗淡光芒、布滿裂痕的法則碎片,漂浮在元神最核心處,等待著真正意義上的重生淬煉。

  所有外溢的恐怖力量瞬間收斂得干干凈凈,仿佛從未出現過。

  峰頂狂涌的靈機逐漸平復,日月星辰的異象也隨之隱去,唯有陸城安靜地站在青玉云臺中央,衣衫獵獵,氣息淵深似海,外表竟似一個普通凡人,再無半點威壓外泄。

  方才那令天地變色的突破前兆,如同虛幻泡影。

  山外,苗楚云等人只覺心頭的沉重威壓驟然消失,長長松了一口氣。薛玉真輕撫胸口,心有余悸:“夫君他…”

  “師尊選擇了壓制境界。”苗楚云眼神復雜,有震撼,更多的卻是發自內心的敬佩:

  “師尊放棄了唾手可得的返虛尊位!只為將自身道基臻至真正的完美無瑕!”

  泰岳峰靈山深處,陸城道人緩緩睜開眼,目光清澈溫潤,再無剛才那股凌厲破天的鋒芒銳利。

  “招娣。”陸城溫和開口,聲音溫潤。

  “弟子在。”

  一道遁光迅速飛入靈境之內,那清麗女仙俯首而拜。

  “引我等去泰岳峰潛修洞府,同時安排各人起居。”

  張招娣連忙躬身:“是!師尊請隨弟子來!”

  泰岳峰作為太清宗核心真傳峰脈之一,地脈之雄厚超乎想象。張招娣引眾人至一處僻靜的洞府,名為“九玄凝真洞”。

  洞府深入山腹靈脈核心,宛如天然形成的巨大宮殿,穹頂鑲嵌著星辰石,投射出柔和清光。

  無數由純粹液態靈氣匯聚而成的泉眼,泊泊流淌,發出悅耳的叮咚聲,匯成一條靈溪。

  洞府內仙花異草遍地,千年靈芝、萬載玉髓隨意可見,散發出的異香聞之便令人心神舒暢,修為隱有進益。此處的仙靈之氣精純濃度,比之之前飛艦當中更盛十倍不止!

  “好一處洞天福地!”即使是性情有些挑剔的寶相夫人,也忍不住輕聲贊嘆。此處修行,一日之功恐抵下界百日!

  陸城滿意點頭,對張招娣道:“招娣,你先去安排其他人安頓。為師需要立刻閉關。”

  “弟子遵命。”

  這本來也是自然而然之事,下界修士飛升上界需要歷經天劫,哪怕是在煉鬼堡中簽下契約,接下來的幾十上百年時間中,也是讓下界修士先行調理養傷的。

  甚至還有諸多進階道法可以修學,只因皇帝尚且不遣餓兵,下界飛升修士潛力再強、再是長于斗法,之前所學與地仙界的道法體系相比,終究還是有著差距。

  安排了每人居所后,陸城于九玄凝真洞靈脈之地,盤膝入定,再無半分遲疑,立刻進入最深沉的閉關狀態。

  他并未直接吸納此地海量的仙靈之氣,而是調動自身浩瀚元神之力,小心翼翼地引導那柄蘊藏無量血海精義的本命飛劍,釋放出一縷精純無匹的血海本源法力。

  這股法力被陸城小心翼翼地以神念包裹,緩緩注入漂浮在元神核心的那些閃爍著暗淡光芒的法則碎片之中。

  “嗡!”

  那看似死寂的碎片群落,在接觸到這縷精純至極、蘊含更高層級法則能量的瞬間,如同干涸的大地汲取到了甘霖,竟齊齊爆發出微弱卻頑強的光芒!

  碎片彼此間斷裂的道痕邊緣,竟開始有絲絲縷縷的細微金光如同生命脈絡般頑強滋生、緩慢連接!

  陸城心中升起明悟:

  “此劍本源乃化身上界根基所凝,其力量本質更貼近地仙界的大道法則。以此力滋養淬煉,遠比倉促引外界靈氣修補更契合、更高效、更純粹!且蘊含了血海破滅、殺伐、寂滅之道,于玄天功法神魔之力,亦是一種磨礪與補完!”

  時間在絕對的寂靜中流淌。

  洞府無歲月,唯有永恒的靈氣流淌聲和那些法則碎片在血海飛劍本源滋養下,緩慢而堅定地自我修復所發出的、唯有陸城能感知的微弱道鳴。

  一年…

  五年…

  十年…

  百年…

  陸城如同一尊亙古存在的石像,靜坐玉臺之上。他周身二十四道神魔本源碎片的金光鏈接越來越緊密,暗淡的光芒也逐漸明亮,如同黑夜中即將燃起的二十四點火種。

  這修復的過程極其緩慢,需要水磨工夫,每一絲連接都要求法則領悟的精確。每一次碎片的律動,都牽動著他的元神。

  但他心境如古井無波,千年道行帶來的堅韌心智在此刻展露無遺。他不急不躁,不急功近利。以神念為引,以血海劍精純本源為滋養,一點點、一絲絲地修復著那些深層次的法則裂痕,將飛升天劫中破碎的神魔烙印,重新雕琢打磨,如同在精工修復一件件絕世寶物。

  在這個過程中,他對“玄天神功”的領悟也在不斷地加深,對二十四道神魔本源力量的本質看得更加透徹,之前未曾發現的細微瑕疵,也在這次涅槃般的修復中被一一找出、糾正。

  那沉寂于元神中的天遁五行飛劍,亦在此靜謐當中,悄然汲取著血海飛劍法則的精粹,劍意愈發內斂,鋒芒斂于無形。

  同時,陸城道人的神念亦是也分出一縷,如同無形的觸角,滲透入這泰岳峰的浩瀚靈脈之中,感受著、解析著地仙界更加穩固、更高層級、更加玄奧復雜的天道規則與五行運轉之理。這對他修正自身功法體系,以及未來突破返虛后的修行,都至關重要。

  “原來每個宇宙的基礎法則,都有著細微的差別與不同。真正的修士,磨礪身心探索大道,縱立九淵濁浪滔天,亦或登臨九天玄氣清流,皆如拂面清風過境,衣角不卷,塵垢不染。

  如此萬法不侵于諸界,諸邪難近乎十方。這般境界,方是那與天同壽,超脫天地乾坤的仙人之境…”

  陸城將身外化身在地仙界的感悟不斷與本體融合,將那血海劍意、太清道法、天地道宮的根基以及自身的修道積累,進行著更深層次、前所未有的統合。

  雖壓制境界,但他功法以及道基卻在無聲無息中,進行著本質性的升華與蛻變,雖然這種進步已然微乎其微卻又是真實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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