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
干脆利落,且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云明軒溫煦的笑容瞬間僵住,眼底那一絲熱切的貪婪被慍怒所取代。
什么時候,千窟幽府的這些污穢邪修,敢于這樣拒絕五大家族的修士了?
云明軒身側一名滿頭白發的修士,這個時候若是都看不出眼色,那便不用干了,立時怒哼一聲踏前半步,化神中期的威壓如同實質般席卷壓來,逼向陸城:
他身受云家供奉多年,再加上心底就看不起這些千窟幽府的修士,行事自然毫無顧忌。
“不知好歹!我家公子看得上你的東西,是你的造化!”
能成為云家供奉,修為自然不弱,這身法力威壓凝練,尋常化神初期修士都會感到壓力。
然而陸城身姿挺立如松,周身仿佛有一層無形氣韻流轉,那極為強勢的威壓臨體,竟如泥牛入海,未激起半分漣漪。
陸城目光掃過那白發供奉,笑道:“在下只道云墟萬靈圩內,有‘云’字宮燈為證,講的是你情我愿,公平交易。原來‘顏面’二字,竟比懸頂規條更加重要?”
“你!”那白發供奉頓時被噎住,臉色漲紅,身上法力劇烈波動,幾乎忍不住要動手。
若非頭頂那云字宮燈散發出縷縷清寒之光,隨時能降下滅頂之災,他恐怕早已雷霆出手,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左道散修挫骨揚灰。
“呵呵,好,好一張利口。”云明軒皮笑肉不笑地抬手,止住了暴怒的供奉仙師,但那看向陸城的眼神,已是有著殺氣:
“公平交易?自然公平。不過,道友身負此等兇邪魔蛻,雖受我‘云墟’規束,暫時無人敢行強奪之事,然則…出了此地,外面那浩渺虛空、無盡星海,可沒有人替你看守規矩。”
這已是再明白不過的威脅!
洞府通道內眾多妖魔修士聞言,眼神閃爍,顯然聽出了弦外之音。
在這看似安全的千窟幽府內奈何不了你,但只要等你離開,便是群狼撲食之局!
甚至有一些心思活絡的,已經默默記下陸城的氣息形貌,打算分上一杯羹。
陸城心中如何不說,面上卻是一片淡然:“是劫是緣,皆憑本事。這就不勞云公子費心。”說罷,他竟不再理會臉色鐵青的云明軒一行,轉身便欲朝千窟幽府另一通道走去。
“站住!”云明軒見陸城竟如此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甚至連基本的忌憚都欠奉,心中怒火再也壓不住,厲喝一聲。
陸城腳步微頓,側過半身,眼神平靜地看向他:“云公子還有何指教?莫非…此地規條,已經改了不成?”
這時,那白發供奉再也按捺不住,在云明軒一個眼色示意下,暴喝道:“狂徒,接招!”
話落,他竟不再多說廢話,而是剎那遁至猛地一拳轟出。
這一拳并非蘊含法力變化,而是純粹的肉身力量,狂暴的氣血在拳鋒凝聚,發出沉悶如雷的爆響!
這名白發供奉顯然走的是煉體修士路數,肉身錘煉得極為強橫,這一拳之威,便是不含法力,也足以重傷尋常化神修士。
他選擇純粹肉身攻擊,正是鉆了千窟幽府規矩的空子。
云墟萬靈圩規則禁止修士私下斗法強奪傷命,但若以切磋較技之名,憑拳腳“誤傷”,規條的判定便模糊得多!
即便陸城重傷甚至身隕,他頂多付出些許賠償或受輕罰,卻足以解決眼前這礙眼之徒!
拳風裂空,瞬間已至陸城背心!
電光火石間,陸城似乎后知后覺,身形未轉。
就在拳鋒即將觸及他后心衣袍的剎那——嗡!
一層肉眼難辨、凝實到極致的淡金色氣罩,瞬間自陸城體表浮盈而出。那不是法力催動的護盾,而是玄天神功淬煉到極高境界、深入肌理骨髓的自動護體!
拳鋒與氣罩交擊!
“鐺——!”
一聲如擊金石般的金鐵交鳴之聲,響徹整個通道,狂暴的氣浪猛地炸開,吹得附近修為稍弱的修士衣衫獵獵,站立不穩。
“什么?!”那白發供奉雙眼圓瞪,臉上盡是難以置信的駭然!
他感覺自己這一拳不是打在血肉之軀上,而是轟在了一座不朽的神金巨岳之上,一股沛然莫御、反震而來的恐怖巨力沿著手臂狂涌而上!
“咔嚓嚓…啊!!”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地響起,白發供奉發出極難壓下的痛哼,整條手臂如同被巨錘砸中的朽木,呈現出詭異的扭曲角度,手臂骨頭刺破皮肉,鮮血噴濺。
整個人更如破麻袋般被那股反震巨力狠狠拋飛出去,重重砸在布滿粘稠苔蘚的石壁上,滑落在地,一時之間,生死不知。
千窟幽府之內,場面瞬間死寂。
所有修士目光都凝固在陸城身上,充滿了震駭與恐懼,尤其是那些剛暗中記下陸城形貌的邪道修士,更是渾身發冷。
僅憑以慢打快近身相搏,瞬間便廢了一名化神中期煉體修士的手臂?這道人是何等恐怖的法力肉身?!
一直還算鎮靜的云明軒臉色刷得變了,他原以為只是一個有些運氣的棘手散修,卻不想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體修高手!
他是清楚知道姜師的煉體修為的,絕不是弱者,在占據先手的情況下,竟然被瞬間重傷?
“好!好得很!”
“但千窟洞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我云家的規矩,輪不到你來破!動手!布‘九子縛靈陣’!拿下此人,死活勿論!一切責任,本公子擔著!”
他身后另外八名護衛修士齊聲應諾:
“遵公子令!”
唰唰唰唰!那八名元嬰修士瞬間散開,各據方位結成陣勢,他們身上同時亮起黃色的光芒,彼此聯結,一道隱晦而強大的陣力瞬間彌漫開來,將陸城周圍空間牢牢鎖定。
“鎖!”
“鎮!”
“困!”
八名護衛修士連聲厲喝,雙手結印,八股沛然的土行重壓如山崩海嘯般朝著中心的陸城傾軋而下。
陸城感受著周身驟然加劇的重壓,體內流淌的玄天神功氣血之力,竟也受到了明顯的束縛與壓制,仿佛血液的流動都變得滯澀起來。這“九子縛靈陣”的確不凡,借用地脈之氣,對煉體修士尤為克制!
陸城眼神微冷,面對這明顯觸犯規條的眾修圍攻,頭頂那云字宮燈散發的清輝雖然依舊,卻并無異動!
果然,規矩是死的,執行規矩的“云家”才是活的!這云明軒在云家地位不低,足以讓宮燈規條暫時“失效”!
“既然如此…”陸城眸中精光爆射,不退反進!“那陸某便要領教下云家的‘規矩’了!”
對付這種以力壓制、借陣困人的打法,尋常五行雷劍劍招雖利,但在陣力束縛下難以發揮極致速度。最好的方法,便是以點破面!以力破巧!
“鎮岳!”
陸城低喝一聲,右手握拳,五指指關節金光閃爍,玄天神功的氣血精華瘋狂涌入右臂!
整個右臂仿佛瞬間被澆筑了一層流動的暗金色熔漿,筋骨齊鳴,力量瞬間凝聚壓縮到極點!
與此同時,鎮岳神將的一身法力在這一刻也被加持在陸城道人身上,由他代為用出。
無視那幾乎要將他壓得陷入巖石的沉重陣力,陸城擰腰旋身,右拳如同從天外墜落的暗紅隕星,帶著磅礴氣勢,朝著正前方一名結印掐訣、全力催動陣力的護衛頭目,悍然轟去。
拳鋒所向,空氣被極致壓縮,然后猛然炸開!前方虛空竟被這一拳打出了肉眼可見的扭曲波瀾!
“撼地式!”那護衛頭目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他見陸城竟敢正面沖自己主陣眼而來,不驚反喜!
雙掌急速前推,濃郁的土黃色光芒在身前形成層層迭迭、凝如實質的巨大厚重光盾。
這是他最擅長的防御神通,結合陣力加持,自信能擋下化神后期巔峰的全力一擊。
然而,轟!!
金色拳鋒與厚重光盾,毫無花俏地撞擊在一起!
沒有僵持!沒有拉鋸!只有摧枯拉朽!
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厚重光盾,在接觸到那凝聚到極致力量的拳鋒剎那,只發出了令人心悸的“咔嚓”一聲輕響!隨即,無數裂痕如同蛛網般瞬間爬滿整個光盾!然后——嘭!!!
土行靈光混雜著防御符文碎屑,如同被鐵錘砸中的琉璃盞,轟然炸裂!爆散的沖擊波夾雜著護衛頭目驚駭欲絕的目光,瞬間將他吞沒!
“噗——!”護衛頭目連慘叫都未能發出,鮮血狂噴,胸前鎧甲連同胸骨一起凹陷下去,整個人如同出膛的炮彈,慘叫著倒飛出去,狠狠砸在后方的石鐘乳上,撞得石屑紛飛,直接嵌入石壁,氣息奄奄。
九子縛靈陣的陣力在這一拳轟散的瞬間,猛地一滯!其余七名護衛皆是渾身劇震,面露難以置信的駭色,因陣力反噬,氣血翻騰,嘴角溢血!陣法被一拳轟破!
緊接,陸城原地猛跺一腳,暗金色的光流擴散,其余七名護衛也是再也無法抵擋,直接被雄渾法力沖擊得倒飛而出,身負重傷。
一名化神供奉,八名元嬰修士護衛,這兩者無論哪個,常理來說都足以抗衡一名化神修士了。
但就算同樣是化神境界的修士,彼此之間也有著差距。
陸城是可以代表太清宗參加仙池斗劍的太清行走,他雖然不過化神中期法力,卻是被玄真子等宗門前輩認可,整個地仙界戰力最拔尖的那一批化神修士,這與尋常同境修士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天差地遠。
人族有幾處圣地,獨立于九宗三十六派之外,各有悠久傳承、歷史功績,這云明軒也是在媧皇圣境成長、修煉太久太久了,不知道媧皇圣境之外,天之高遠,地之厚重。
接連失去自己的護道人,貼身護衛,面對著陸城道人緩緩逼近,從未有過這種經歷云明軒也是慌了。
對左右尖厲地叫喊道:“殺!誰能拿下這狂徒,以后這千窟幽府洞主之位便是誰的!另外我云家靈丹秘法,任爾索取!”
這等許諾,頓時如滾油潑入洞窟中群魔的心竅。
卻不想這正趁了陸城的心意!
“爾等自甘墮落,藏污納垢,今日便替這媧皇圣境滌蕩一番!也別污了我人族圣地之名。”
不過片刻,無數蟄伏于陰暗洞窟、石筍之后的身影猛地動了。
毒霧翻騰,慘綠磷火鋪天蓋地亮起;獸首人身的妖物發出令人心悸的嘶吼,涎水滴落腐蝕巖石;
幽影重重穿梭虛空,骨刺利爪閃爍著淬毒的寒光;更有邪異法陣暗光流轉,要將正中那襲道袍身影徹底絞碎、吞噬!
相比云明軒,這洞窟當中的群邪,還是覺得眼前這個道人,更加刺眼、更加與他們和不來。
恐怖的魔功法力讓四周虛空都在呻吟扭曲,陸城孤身立于風暴核心,身上道袍獵獵作響,臉上卻無半分波瀾。
眼看最先撲至的幾只枯骨爪影已觸及他鬢角飛揚的發絲,眼看毒霧凝聚的百首妖蛇就要將他吞沒——
驟然!
一點微光自陸城頭頂亮起。
初始如豆,下一瞬便爆開不可逼視的玄黃神光!
那座銘刻天下山川、日月星辰的玄黃寶塔驟然顯現,億萬縷沉重如大地氣息的玄黃之氣垂落,在他身周化作一道流淌著古奧符咒的渾圓屏障。
“噗嗤嗤嗤——!”
鬼爪、毒芒、魔光、詛咒…種種歹毒攻擊撞上那道看似柔和的玄黃氣罩,如沸湯潑雪,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便紛紛湮滅無蹤。
狂暴的沖擊力被渾厚無匹的玄黃之氣輕易化去,只激起屏障表面細微流轉的道紋,更顯得巋然不動,固若磐石。
“這是什么法寶?怎么會這樣厲害!”
“繼續轟!耗盡他的法力!再厲害的法寶,沒有法力支撐也是無用!”
四周邪修魔徒的攻勢愈發瘋狂,各色光芒交織碰撞,在玄黃屏障外炸成混亂的能量風暴,照亮了每一張猙獰扭曲的面孔。屏障內的陸城卻緩緩閉上了雙目。
時間仿佛在此刻凝滯。
千分之一剎那。
一點微不足道的赤金色火苗,無聲無息地從陸城微張的唇間飄出。它如此渺小,弱不禁風,仿佛洞內任何一縷邪風都能將其吹滅。
然后——嗡!
沒有震耳欲聾的爆鳴,只有一種宏大、古老、沉寂到令人心神顫栗的“嗡”鳴自虛空中震蕩開來,仿佛天地初開時第一縷光明的宣告。
那點細小火苗驟然拉長、舒展、綻放!
它不再是火,而是流動的、活著的“道”!是焚盡虛偽的原初之炎,是滌蕩一切濁惡的清凈真意!
赤金流淌,焰心之中隱約跳動著紫氣與一絲混沌難辨的微光。
火焰瞬間鋪滿整個空間,卻并非狂暴蔓延,而是以一種玄奧的律動流淌開來,如水流淌過山坳般自然而然,充斥每一寸角落。
沒有想象中的滔天烈焰與灼熱氣浪。超階道術三昧真火過處,景象詭異而可怕:
那些咆哮的濁氣魔霧如同被投入烘爐的殘雪,連“嗤”聲都來不及發出,直接化為虛無。
毒霧凝聚的百首妖蛇仿佛瞬間失去了骨骼,軟塌塌地“融化”在流淌的金焰中,沒有灰燼,只有徹底的空寂。
一頭首當其沖的地底炎魔,體表熔巖般的甲胄光澤陡然一暗,堅逾鋼鐵的軀體寸寸剝離、潰散,如同億萬載歲月風化的石像被拂去了塵埃,露出內里一個呆滯、虛弱的真靈魂魄,隨即又被純澈的火光輕輕掠過,歸于大寂靜。
一名精通污穢法寶的老魔凄厲尖叫,手中精心祭煉數百年的一支萬魂幡騰起濃烈黑煙抵抗,卻如寒冰碰沸湯,黑煙連同幡面剎那化為最純凈的靈氣微粒,徹底從本源上被“凈化”!
真正的死亡寂靜。
三昧真火所經之地,邪魔肉身像曝曬于烈陽下的露水般消散,法寶法器靈性被剝離、結構被道火瓦解還原為原始靈氣,魂魄連一聲哀嚎都發不出便直接被焚盡了“存在”的概念。
千窟幽府深處,那維持著這罪惡集市表面秩序的云紗宮燈率先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古舊的燈盞在純凈的金色火光照耀下劇烈震顫,內里那點看似堅韌的靈光如風中殘燭,僅僅堅持了一息,便“噗”地一聲徹底熄滅。
琉璃燈罩無聲無息地融解、升華,徹底消散于無形,只留下穹頂上一處丑陋的破損。
“跑啊——!”不知哪個角落響起一聲破了音的慘嚎。
積聚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陰穢煞氣、絕望怨念仿佛遇到克星,在赤金火流無聲流淌下如冰雪般消融。整座幽窟如同被投入無形熔爐的污垢,發出無聲的哀鳴。
無數邪魔妖物在絕對凈化之力的炙烤下連飛灰都未能留下,便湮滅于本源層面,只留下最精純的一縷天地靈氣裊裊升騰。
火光流淌過陸城身前的云明軒等人。
“不!你不能——!”云明軒發出非人的尖叫,手中價值連城的玉笛“碧海潮生引”被瞬間熔去大半,一層又一層倉促激發的護身寶光——靈佩、寶珠、法衣…亮起又熄滅,如同脆弱的肥皂泡。
“我乃云家…呃啊!”金色的火焰溫柔地舔舐上他的護身光罩,看似柔和卻無可阻擋地溶解、侵蝕。
刺骨劇痛席卷全身,他清楚感覺到道基在烈焰中被灼燒、分解的恐怖過程,每一寸肌膚血脈都在尖叫著崩解。絕望中,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肢體在金光中片片化為飛散的靈氣光塵,那恐怖的凈化之力即將燒盡他的存在本身…
“少主!”白發供奉目眥欲裂,拼盡畢生修為凝出一只巨大魔爪想撈回云明軒,可魔爪探入火流尚未觸及少主,便寸寸“融化”,連帶著白發供奉的整條手臂都開始化為虛無,那消失并非物理毀滅,更像是被某種至高法則直接從“存在”中抹去!
就在云明軒瀕死、意識即將墜入永恒虛無的剎那,千窟幽府,不,是整個媧皇圣境的核心深處,一股沉寂了不知多少萬年的恐怖意志,猛然蘇醒!
轟——!
宏大的鐘聲,并非來自物質世界,而是直接在靈魂深處炸響,貫穿九天十地,蕩滌寰宇乾坤!
一瞬之間,媧皇圣境天空變了顏色。
所有彌漫的云霞被無形的巨力瞬間攪散、重組,化作萬千道流淌著七彩仙光的巨大陣符!
每一道陣符都龐大如山脈,交織著復雜深邃到無法理解的法則神鏈,其浩瀚威能引動整個位面天地靈氣的暴動。赤、橙、黃、綠、青、藍、紫,璀璨瑰麗的仙光充塞天地,形成一層覆蓋圣境天穹的巨大神禁光罩。
那光罩之下,蘊含著一股令返虛乃至合體大能亦要顫抖的造化與封禁之力——媧皇至尊的氣息!
幾乎同一時間,鐘聲響徹的瞬間,位于圣境各處核心區域,數十道強悍絕倫的神念沖天而起!
如同被驚醒的神龍,每一道神念都帶著凜然天威與怒意。
距離千窟幽府最近的東南天際,云氣翻騰,一道由純粹庚金劍氣凝聚成的金色長橋撕裂虛空,橫貫天際!
橋頭立著三位面容冷峻、背負長劍的青袍道人,劍氣未至,森然割裂萬物的劍意已逼得金色道火都為之一滯。
西南方向,一聲洪亮的梵唱如暮鼓晨鐘,“唵”字佛印綻放無量金光,照亮半邊天空。
幾位寶相莊嚴、身披袈裟的大德高僧踏著金色蓮臺瞬息而至,佛光與道火在微妙處隱隱交鋒、中和。
北方,浩蕩玄冰氣息凍結長空,身著素雪仙衣的仙子駕乘冰凰之影,正是天雪宮使者,她們眼神如萬載寒冰,直刺火海核心。
更遙遠一些的蒼穹高處,一道堂皇熾熱的龍形車輦撕破云層,車中威嚴的目光如同實質探出,帶著統御蒼生的霸道龍威…
數息之內,一道道來自名門大宗、圣地世家的身影出現在千窟幽府外圍天際。御劍的、駕云的、騎乘神獸的…每一尊都氣息淵深,最低亦是化神后期修為,不乏返虛境大能坐鎮,如同星河環列,將這片陷入金色火海的地界圍得水泄不通。
無數道或驚詫、或憤怒、或審視的目光,混雜著排山倒海的威壓,聚焦在那火海中央唯一矗立的孤影之上。
空氣凝固,只有火焰燃燒虛空的低沉嗡鳴,以及圣境核心禁制流轉的宏大仙音在回蕩。
“何方兇徒,膽敢在媧皇仙市行此滔天兇焰!?”一聲怒喝帶著滔天威壓,如滾雷碾過天際。說話者身居神禁霞光中央,正是鎮守仙池斗劍圣境的“太淵閣”合體境大能修士虛極上人,他紫金冠冕下的目光如兩道利刃刺向火海中央。
金色火海中心,那沉浮不休的玄黃寶塔緩緩縮小,化作一抹流光斂入陸城袖中。
他立于純凈烈焰的中心,周身三昧真火流轉不息,道袍無風自動,雖孤身一人面對漫天大能威壓,神色卻平淡內斂、不卑不亢。
面對虛極上人的呵斥,陸城沒有辯解,甚至目光都未在這位怒發沖冠的合體修士身上過多停留。
他微微抬手,指尖一枚流轉著淡淡水色毫光的留影石,如同投入湖心的一片菩提葉,在無數道神念的鎖定下,輕飄飄地飛向太清宗碎星艦所在的方向。
那里,艦首的七階上品靈艦“碎星”如同匍匐的星河巨獸,艦體籠罩在強大的防護靈光之中,賀大先生瘦削挺拔的身影像一桿破風標槍,立在最前端。
“晚輩太清宗弟子陸城,”陸城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火焰與威壓的重重阻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坦蕩,在每一個人耳邊響起,“焚此邪祟之窟,滌蕩妖氛,肅清圣境。是非曲直,盡在此影石之中,請賀師叔明鑒。”
他的舉動極其自然,仿佛只是歸還一件微不足道的物件。信任,已將此刻立場徹底綁定,無須贅言。
賀大先生單手凌空一攝,那枚小巧的照影石已落入他寬大的袍袖之中。
他并未立即查看,那雙閱盡滄桑、藏著銳利之間的眸子緩緩掃過天際那一片代表媧皇圣境最高權力的核心神光區域——那里懸浮著數道氣息深如淵海的虛影,代表著坐鎮此界的五姓大能意志。
“哼!”一聲毫不掩飾冷意的嗤笑從賀大先生鼻腔中迸出。他瘦長的指節在照影石光滑的表面輕輕一彈。
“嗡…”
一股法力激發,照影石上空瞬間投射出一片巨大的清晰光幕,將在場所有大能的目光牢牢攫取。
光幕中景象快速變換,纖毫畢現:
云家云明軒手持邪氣氤氳的“七魄培元玄丹”,肆無忌憚地宣揚需要尋“引丹者”過濾藥性的歹毒法門,邪丹的陰冷光澤清晰可見;被拒絕后云明軒眼中流露出的陰鷙怨毒;白發供奉仗著修為氣息悍然壓迫陸城,試圖以威壓令其屈服;陸城從容引用云墟公平交易規條質問,不卑不亢;白發供奉悍然發動肉身偷襲,被護體氣罩震飛,半空吐血;云明軒惱羞成怒,斷然喝令“布陣!殺了他!”;八名元嬰護衛結成地氣涌動的“九子縛靈陣”,困鎖陸城氣血;陸城破陣,鎮岳神拳驚雷一擊打碎護盾,重傷護衛頭目…最后定格在云明軒面容扭曲,歇斯底里地咆哮著號召群魔圍攻的畫面!
照影留形,至此結束。
留影無聲,卻比任何嘶吼咆哮更有力量。方才群魔亂舞、殺機盈野的場面清晰無比地烙印在在場每一位修士的眼內。
光幕散去,死一般的寂靜重新籠罩天際。
唯有下方千窟殘骸中,依舊流淌著絲絲縷縷的金色道火,無聲地焚盡最后的污穢余孽。
賀大先生緩緩收回手指,背脊挺直,目光如劍,刺向神禁核心深處那幾道代表五姓大能的虛影:“虛極道友,還有圣境五姓的諸位尊使!可看清楚了?”
他聲音陡然拔高,蘊含一絲劍鳴的清越鏗鏘,震蕩四方:“我太清宗真傳行走,代天刑罰,滌蕩乾坤,肅清圣境!所行之舉,上合天道,下正人心!此等聚污納垢、縱容邪佞、甚至意圖戕害吾宗行走之所,燒了,又如何?!”
他猛地踏前一步,瘦削的身軀仿佛要撐開這片天地:“爾等…還要因此強留我太清門人不成?!”
“賀長卿!休得放肆!”神禁核心處傳來一道蒼老卻蘊含磅礴威壓的怒喝,正是云氏在圣境的代言人,云燁老祖的聲音如同悶雷激蕩,“縱使小輩有過,此乃我媧皇圣境之地!豈容你太清弟子以道火妄加破壞?更敢私自動用此等撼動圣境禁法的大威能道術,觸發禁制,驚擾萬方!豈是‘無罪’二字能輕蓋之?必須隨我等前往太淵閣分說清楚,給圣境上下一個交代!”
幾道強橫的神念瞬間交織,隱約形成一張無形巨網,朝著火海中心的陸城當頭罩落。
來自李氏、王家的意志亦隱隱贊同施壓。南宮家與姜家的虛影則顯得有些沉默。
“交代?”賀大先生,也就是賀長卿,眼中厲芒更烈,“笑話!我只問五姓一句!這千窟幽府持燈而立,以云氏‘云紗宮燈’為憑所立下的規矩,是視而不見,還是默許縱容?!”
他戟指下方依舊在燃燒的幽府深處:“爾等告訴老夫,持燈之下,公平交易之所,何以變成群魔獻媚豪強、罔顧規則、恃強凌弱的法外之地?!以邪丹邀買性命在前,元嬰圍攻在后,直至號令群魔,欲滅殺吾宗弟子!這筆賬,諸位!打算怎么和我玄機子師兄計算?!”
“玄機子”三個字一出,如同無形的咒言,天空霎時為之一靜。
即便隔界而來,太清宗當代代掌門人的赫赫威名與雷霆手段,足以讓任何一方勢力心神為之一凜。
賀長卿孤瘦的身軀立在那里,卻仿佛撐起了太清宗那萬載巍然的脊梁。
“夠了。”一道更加宏大、仿佛自九天之外傳來的威嚴女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無奈,打斷了這無聲的較量。
她來自那片神禁的中心,聲音直接穿透所有神念交鋒:“是非已明。云家子弟疏于管教,觸犯圣境規矩,釀此禍端,自有家規嚴懲不貸。太清宗弟子陸城,于規則框架內反擊,情有可原。然引動三昧真火焚窟,終究波及甚廣,觸及圣境禁制。就此兩清,彼此不得再行糾纏。爾等速退!”
這是代表媧皇意志的定論。神禁深處,屬于云燁老祖的那道虛影劇烈地波動了一下,最終沉寂下去,沒有再做任何抗辯。其他幾姓意志也緩緩收斂了神念壓力。
賀長卿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緊繃的氣息瞬間松弛,轉身向著陸城方向點了點頭。
一道精純溫和的法力隔空傳來,輕托在陸城身后。
陸城心領神會,周身依舊流轉不息,純粹了周遭空氣的三昧真火之余驟然收斂如龍歸海,隱入體內,再無半分氣機外泄。
他整了整被無形威壓拂得微微凌亂的道袍前襟,動作從容自然,仿佛方才不過拂去些微塵埃。
在一眾或驚佩、或復雜、或憤恨難平的注視下,他轉身,對著太清宗眾人方向微微拱手一禮。隨即足下仿佛踏著無形的玉階,一步步踏向虛空,朝著碎星艦的方向行去。
沒有飛遁的狂放,只是閑庭信步般的行走。每一步落下,腳下都漾開一層無形的清凈漣漪,蕩開周圍尚未完全平復的紊亂靈氣。他身形挺拔如竹,行走于這片神靈意志尚在回蕩、頂級大能神念交織的恢宏天穹之下,孤身一人,卻自有一種沛然難御的清凈道韻,仿佛整個污濁被焚盡的世界都在為他的步伐鋪路。
千窟深處最后的魔焰在低吼中歸于沉寂,只留下劫灰般純凈的地脈氣息悄然滋生。
陸城道人的身影最終融入了碎星艦龐大的艦影當中。
所有目睹這一切的修士,心頭都烙下了一個清晰無比的印象:媧皇圣境五大姓的臉面,被一個叫陸城的太清宗化神修士,用一把焚盡污穢的三昧真火,狠狠地、響亮地抽了一記耳光!
仙池斗劍未開,太清行走陸城之名,已先如驚雷,先一步響徹整個媧皇圣境!
陸城的身外化身,并無法凝聚本體的本命神通三昧真火,但兩者俱有九黎鼎存于體內,所以部分本命飛劍、本命道術的跨界施展,也是輕而易舉,并不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