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間通玄界,天地道宮。
在這一日蒼穹之上,風云異動無聲涌起。浩浩蕩蕩,籠罩而落。
并非雷劫征兆,亦非敵襲。
只是一片巨大無朋、卻似存在于另一維度的巨大漩渦悄然降臨。
在那片漩渦中心,高空之處,陸城道人已經先一步抵達于此地,因為此界只有他能清晰感知到其存在。
漩渦中心,一點金色熾熱的火焰與一道沉凝厚重的黃色靈光穿透界壁,如天外奇珍,落于此界。
一火一葫,輕盈準確地落入陸城探出的手掌之中。
正是那縷精純的三昧真火本源,以及四色葫蘆之一的黃皮葫蘆。
陸城面色平靜,并無半分不舍。
身外化身煉化妙化滌目氣與先天烈火氣入體,對自身而言非但不是損失,反而是一步妙棋。
其一,外氣入體,終究隔了一層,總要謹慎一些。彼之蜜糖,吾之砒霜,這種事在修仙界也未嘗少見。
其二,將身外化身煉化的樣本作為一面清晰反照自身的“道鑒”,供自身細細揣摩,推演其變化軌跡,拆解其真義妙理。
如此自修自煉,步步為營,方是將大道偉力真正化為己用的正途。
這鉆研感悟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場難度高深的修行,是對火之一道、目之神通的更深層次開發。
而且,本體終究不可能放下天地道宮,在短時間內飛升上界,去參加仙池斗劍。
“我于人間已無敵,好好修道便是已經不需要再走捷徑了。若是消耗二氣,能得《雌雄龍虎煉魔劍經》,于我而言便是再好不過,便是不成,也不算是虧的。”
想到這里,陸城的目光落在那黃皮葫蘆之上。
廬道人之言猶在耳——“集齊七寶七氣或有大乘機緣乃至真仙有望…一界一爐…道爭之屬…”
‘天規道則,一界一爐?我便昧下這易經洗髓氣,我雖然無法合煉七寶,卻能讓你也煉不成。’
陸城自己修持天魔算法也有不低的易算之道造詣,心中清楚,有九黎鼎與兩界胎膜阻隔。
那名不知身份的大能修士就算易算之道如何高明,此時算到的恐怕也是天機混沌,難以追查到自己身上。
心念一動,外界那巨大而無形的云氣漩渦悄然收斂,仿佛從未出現。
陸城掌心一翻,承載三昧本源的真火與那截留下來的黃皮葫蘆便消失不見了。
對于此界的蕓蕓眾生而言,方才所發生的異象如同夢幻泡影,未留下半點漣漪。
因為剛剛降臨于此界的,本就是一座九黎鼎鼎內世界,而不是真實世界,或者說不是凡間界。
陸城信步回轉,回到天地道宮他核心的閉關靜室。
靜室中央,一尊氣息磅礴、身形魁偉如山的石像靜靜屹立,正是他的護道護法——鎮岳神將。
此時石像表面流轉著暗金色澤,帶著亙古山川的厚重與神道的威嚴,雙眸微闔,卻自有凜然不可侵犯之意。
鎮岳神將已被陸城連帶著七曜玄珠收入九黎鼎內,對于這家伙而言,七曜玄珠好似是它的老婆,只要能跟老婆安靜的過日子,住在哪里它并不太在意。
話又說回來,七曜玄珠似乎的確是珍品礦石中的一種。
陸城在其面前盤膝坐下,雙手持道家法訣于前,不見更多動作,隨著時間推移虛空中卻有絲絲縷縷金色的霧氣憑空浮現。
這些霧氣并非靈氣,也非煞氣,而是純凈凝練的信仰愿力,源自他曾在凡俗界傳播赤心神君信仰、保衛黎民眾生所獲,其中蘊含著億萬信眾純粹的心念與寄托。
此念力熾熱如火,沉重似岳,對修煉元神的修士而言,如非必要,無異于穿腸毒藥。
陸城早已借妖神大劫淬煉自身神魂,完成“神劫”,煉神術已臻大成之境。
此刻再將這些浩瀚磅礴的愿力吸入己身,非但無益,反而會在他純凈無瑕的元神之上再次結下厚重的因果業債,形成新的“香火之劫”,弊遠大于利。
自古以來,神仙神仙,神是在仙前面的,但神道卻并不在仙道前面,因為這里的神,指的其實是那些先天神祇,秉承天地法則而生,天生強大,不拘于信仰。
這種先天神靈自然是排在尋常仙人前面的,畢竟仙道要自己一步一步的修持,體悟,鉆研。
就算天生仙人,無非修煉資質好上一些,也遠遠比不得先天神靈的強大,地仙界還有一些活著的先天神靈,堪稱極為可怕、無比強大。
隨著時代的發展,神仙就漸漸演變為天地人鬼神,同樣參悟大道只是路線不同的天地之仙,專修肉身自性的人仙,專修魂魄的鬼仙,以及后天信仰封圣之神仙。
陸城在太清宗中閱讀宗門典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仙界,主流修煉的是天地真仙之道,一些邊遠地區還有少量修煉人仙、鬼仙之道的,修煉神仙之道的修士卻幾乎絕跡。
而在其它地仙世界,卻并不是如此了,也許主修人仙甚至鬼仙之道,主修神仙之道的地仙世界也不會是沒有。
其中仙神兩道可以合流,就如陸城修煉煉神術,借助赤心神君眾生信仰愿力,使自身神識修為在短時間內極速成長,直至如今大成。
但此法極是兇險,極少有人適合修煉,能夠修煉,陸城修煉煉神術,最后不得不接下妖神大劫因果,在某種意義上講,所失是遠遠大于所得的,所承受危險與所獲得的其實并不成比例。
“神將,此力當為你所用。”陸城道人低語,指尖終于掐動玄奧法印。
封存于他神念空間中的海量信仰愿力頓時被引動,化為一條璀璨的黃金長河,自其頭頂虛空之中涌出,帶著轟隆的虛空震蕩之音,奔流不息地灌注入面前鎮岳神將的胸膛核心:那枚蘊含其本命靈性的神石之中!
“啊——!”
鎮岳神將龐大的石軀猛然一震,隨著時間的推移,其通體漸漸綻放出刺目的金光。
石質的甲胄之下,仿佛有無數細密的符文被點亮、流淌。
那些狂信、依賴、祈求、感恩的億萬雜念,如同最猛烈的燃料,投入熔爐!
神將體內那枚核心神石,在陸城秘法加持下,如同最高效的凈化法陣,將這些駁雜念力中蘊含的“劇毒”生生煉化、提純,只留下純粹磅礴的神道法力!
這些法力則迅速被神石吸收,再反饋至鎮岳神將的四肢百骸、道源核心。
肉眼可見的,鎮岳神將原本稍顯臃腫的石軀線條仿佛變得更加流暢、精煉,其表面籠罩的暗金光澤愈發深邃,透出的威壓節節攀升。
它緊閉的石目雖未睜開,但一股仿佛能鎮壓山岳、定鼎地脈的磅礴氣機,已隱隱透出靜室,令整座道宮所在的山脈根基都似乎更加凝實了幾分。
它的本質力量,正在這磅礴愿力的催化下,以驚人的速度增長、蛻變。
‘這鎮岳神將心思單一單純,其實反而是修煉后天神道的極好材料,只是這種性子,長久修煉此道,也必然永遠被后天神道束縛,永無掙脫出去的可能。’
陸城一邊施展法訣,心中一邊這樣想著。
與此同時,地仙界太清宗通明峰洞府。
云蒸霞蔚的靈山上,紫氣環繞的通明峰一座洞府之中,陸城剛從入定中蘇醒過來。
紫皮葫蘆已于數日前順利交予煉器宗師云機子師兄,那位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道人撫摸著靈寶葫蘆古樸的紋理時,眼中精光爆射,連聲贊嘆其內蘊神妙,言道需要時間參悟推演,才能設計出最大程度發揮其威能的煉寶方案。
陸城也樂得清閑,在向其詳述了自身的設計要求后,便利用這段時間鞏固新得的妙化滌目氣與先天烈火氣洗煉。
山中無歲月,在這一日,突然,洞府防護禁制蕩開一圈漣漪般的柔和光暈。
并非傳音符箓,也不是弟子同門求見的訊號。
那是一縷極其精純、帶著一絲儼如天威般凌厲浩蕩的意念!
這意念直接穿透洞府層層禁制,化為一道虛幻縹緲、仙氣氤氳的靈符虛影,懸停于陸城面前三尺空中。
靈符上只有一個古拙的篆字:玄!
這是,代掌門玄機子師伯的神識傳訊!
陸城神色一凜,立刻起身、凝神接納。
神識流過心間,玄機子溫厚平和又不失威嚴的聲音直接響起:“陸城師侄,速來庶務峰‘承天殿’。”
言語簡練,卻不容置疑。
陸城沒有絲毫耽擱,立時長身而起,身上樸素道袍光華微閃,已自動更換成象征內門真傳的云紋法袍。
道人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凝紫色虹光,無視通明峰的重重靈霧禁制,直接穿透而出,朝著太清宗核心重地之一的庶務峰“承天殿”疾馳而去。
承天殿。
此殿深藏于庶務峰山腹靈脈核心,并非金碧輝煌之所,反而古樸恢弘。
巨大的石柱支撐起高聳穹頂,其上銘刻著太清宗歷代祖師鎮壓地脈、滌蕩邪祟、開拓靈脈、飛升成仙的浩大功績圖卷。
絲絲縷縷精純至極的天地靈機從殿心涌泉、殿壁符文、殿頂星圖中散發出來,在此等靈地呼吸一口,都堪比外界苦修數日之功。
當然,若是一味依賴靈地靈氣濃度強修法力,未來的道途瓶頸也必然無法突破。
這些上品靈地的作用,是彌補為宗門瑣事煩擾心神高層修士的修煉時間,修道上該下的功夫,一樣是不能少的。
當陸城踏入殿門時,空曠的大殿深處已有數道身影矗立。
首座玉臺之上,端坐一人。此人面貌看似中年,眼神卻深邃似古井寒潭,仿佛歷經萬世滄桑。
他身著最普通的玄青色道袍,除腰間一塊無瑕白玉佩外,別無飾物,正是當代掌宗道尊——玄機子!
他身上并無凌厲氣勢,卻自然而然地將整座承天殿的浩瀚靈機攏于身周,如同一方天地中心。
在玄機子座下稍低的玉蒲團上,肅然端坐著三位氣息淵深、如古峰峙淵的宗門長輩。
他們的目光偶爾掠過殿中肅立的五人,帶著審視與期許。
五人有男有女,氣質各異,年紀皆不足五千歲,周身法力凝練,清光隱隱,皆是當代元神修士并且法力不俗的佼佼者,顯然是太清宗這一輩弟子中的一流人物,代表著宗門的未來。
五人感受到陸城踏入的氣息,紛紛側目。
只見來者身形挺拔,步伐從容,雖穿著與他們一般無二的內門真傳法袍,氣息卻似海淵無垠,深不可測!
其中一位著赤紅法衣、眉眼剛毅,氣質如火的青年,眼中爆出一團精光,充滿挑戰意味。
一位氣質清冷如霜雪、背負一柄古樸連鞘長劍的道服女修,瞳孔微縮,手掌不自覺地捏出劍訣。
另一位面貌普通、身無長物的道袍年輕修士,則是眉頭微皺,似乎在心計算著什么。
一位嬌小玲瓏、但周身隱隱有復雜陣圖虛影流轉的道服少女,眼中充滿好奇與躍躍欲試。
最后一位身材魁梧如鐵塔、皮膚泛著古銅光澤的老者,沉默如山,看向陸城的目光卻帶著一絲凝重。
陸城對諸般目光視若無睹,徑直走到大殿中央,對著首座玉臺方向,肅然躬身行禮,聲音清朗穿透殿宇:
“弟子陸城,拜見掌教師伯,拜見諸位師叔。”
玄機子的目光緩緩落在陸城身上,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徹人心底。那三位宗門師長也凝神望來,殿內浩瀚的靈機微微蕩漾。
“嗯。”玄機子微微頷首,聲音平和,卻清晰傳入殿內每一個人耳中,“陸城,你可愿為我太清宗,出征‘仙池斗劍’?”
玄機子并沒有提及“仙池斗劍”背后的危險與機遇,亦沒有渲染宗門榮譽,只是平靜地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瞬間,殿內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陸城身上,那五名年輕弟子的呼吸都微微屏住:
只身入黃云,劍蕩八百秋。
陸城不能盡數識得他們,但這些年輕真傳可盡數識得陸城道人。
上面那句話,便是陸城處置黃云府諸事后,宗門有好事人寫出來的,說他一人為太清宗黃云府,鎮壓異族,打出了近千年的和平。
仙池斗劍,雖然通常沒有性命之險,但以太清宗的地位至少要打入前五名,才算不落臉面。
對于太清宗真傳弟子來說,此戰利弊參半,并不是所有真傳弟子都愿意參加的。
而陸城已有經略黑山坊市、經略黃云府的根基,其實,并不太合適再參加這仙池斗劍。
陸城迎著玄機子的目光,沒有絲毫猶豫,身形筆直,眼中平靜,唯有道心磐石般的堅定:
“為宗門爭鋒,弟子責無旁貸!自然愿往!”
“好!”玄機子眼中終于閃過一絲極淡的贊許:“我等受宗門培養才有這一身道力修持,此乃應有的擔當。”
他目光掃過下方五位肅立的年輕修士,聲音略微提高:“仙池斗劍,天驕爭鋒,各宗僅限三席!爾等六人,皆為我太清棟梁翹楚。然名額有限,欲代表宗門者,當能服眾,盡顯其能!便在承天殿前,以道演法,各展其才,最終勝者,即為此行太清行走!”
話音剛落,殿心地面,數道玄奧符文同時亮起!
整座承天殿的龐大靈機被瞬間引動,在中央區域飛速構建出一片約百丈方圓的玄玉法臺。
玉璧之上流光溢彩,隔絕內外,堅固無比,足以承受返虛級別修士的全力斗法!
緊接玄機子屈指一彈,一點光華落于法臺上空,化作一面古樸青銅鏡懸照虛空:
“觀天鏡懸照,公平自持。汝等,誰先下場?”
“弟子慕雪嬋,請諸位師兄指教!”
清越之音乍破沉寂,如同碎玉擊冰。
那名背負長劍道袍的女子率先踏前一步,進入斗劍臺,其人如雪山之蓮,氣質空靈,目光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