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西的大律師公會里,永遠不缺喜歡‘政治show’的人。
官司打不打的贏無所謂,
輸了,賺點出場費、版面曝光,
贏了,立刻成為職業生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所以當屯門民選區議員曹紹偉帶著‘官契’影印件前往倫敦,各大頂尖公會的律師蜂擁而至。
身穿黑袍白領的資深御用大律師們,端著一副正義凜然的架勢,紛紛主動登門。
“您放心,如果中英雙方不遵守協議,這絕對是殖民地政府背叛信諾的歷史大案!”
“我們會讓唐寧街的官員自己承認,這些官契全部具有神圣的法律效應。”
“《新界條例》必然載入史冊,你們絕不會成為被遺忘的土地守護者…”
除了律師公會,又有《泰晤士報》《衛報》《金融時報》幾家媒體聞訊趕來做專訪。
標題煽情稱:‘村民幾百年世代的土地,或將被大國協議一筆勾銷’。
BBC英國廣播公司更主動提出來,要幫助新界鄉紳做一期記錄片,以譴責的筆鋒,倒逼中英雙方發聲《新界條例》不會更改。
預告片是BBC一貫的陰間濾鏡,配上一張曹紹偉等鄉紳手舉官契的照片,一個地道的倫敦腔作為畫外音徐徐講述:
‘新界作為殖民遺產下的陰影,唐寧街與燕京城是否會欺騙這些以農耕為生的樸實村民們?’
在酒會與圓桌的討論中,這場官司尚未開打,已經被包裝成人權與契約精神的較量。
至于能否起到作用?
白人鬼佬根本不關心。
但天花爛墜的吹捧,依舊將曹紹偉為首的鄉紳們忽悠的飄飄欲仙。
接下來一班鄉紳們在英國的行程,被安排滿滿當當,出入各式飯局。
飯局的背后,卻全是賬單。
畢竟正義需要資源,而資源則需要投入。
“,您想讓歷史記住新界,就必須先預付一筆十萬英鎊的咨詢費。”
“BBC紀錄片?哦,那只是先遣預告,我們還需要一筆制作經費,否則很難開機。”
“想要打贏這場官司,尚需要游說議員,不然他們連門都不會開,這里是議員們的報價單,三十萬鎊起步。”
幾位鄉紳本能覺得官司還沒有開庭,各項高昂的經費支出未免太過離譜。
可看著白人鬼佬們高深莫測的表情,他們又心虛的把話咽了回去。
曹紹偉拿出支票簿,大手一揮:“給!都給!英國人最看重契約精神、法律程序,只要付了錢他們一定會出工出力,不要總用中國人那套思維去看世界,鬼佬不一樣,他們是文明社會,一定肯替我們撐腰!”
與此同時,
倫敦某處律師事務所的辦公室里。
窗外細雨淅瀝,幾位穿著黑袍的資深大律師把玩著手里的雪茄。
一位滿頭銀發的大律師半開玩笑說道:“那個叫Cho的東方農場主可真是個寶貝,咨詢費、游說費、媒體費,他眼皮都不眨一下照單全簽,比起那些摳門的金融寡頭,這些東方農場主更像是天上撒下來的金幣雨。”
另一位律師點起雪茄,慢悠悠噴出煙霧:“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把支票簿當作身份證明用,付賬的速度比我點雪茄還要快,慷慨的就像是電影里的紳士。”
“或許正是因為他們看多了電影,但真正的紳士卻從不急著付款,他們懂得討價還價。”
一位年輕些的律師彈了下賬單,又用滑稽的歌劇腔調說道:“ILoveHongKong!”
幾人一陣哄笑。
煙霧繚繞間,桌上那疊被曹紹偉他們視作珍寶的官契文件,被隨手扔到角落,像一堆毫無價值的廢紙。
一旁的電話突然跳響。
銀發大律師笑著做個噤聲手勢,拿起聽筒放在耳邊。
片刻過后,
他掛斷電話,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剛剛從唐寧街傳來的消息,香江海岸一夜之間出現了數千艘漁船,幾乎封鎖了全港所有的出入貨運碼頭,似乎是另一輪聲勢浩大的人權運動,關乎到我們的東方客戶。”
“唐寧街的專線一下午已經響了三次,每一個電話都在說同樣的事——碼頭被圍了,貨運停擺了,外貿訂單或將受損,必須請倫敦立刻出面干預。”
“Please,Sir,please!我們需要宗主國出手,否則香江經濟要玩完了!”
銀發大律師攤開雙手,擺出一副無能為力的姿態,又引來一陣哄笑聲。
他咬著雪茄,瞇起的眼眸露出狡黠,笑道:“所以先生們,無論驚慌失措的香江官員們,會乞求到什么答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混亂,是最昂貴的籌碼。現在整個香江都亂成一鍋粥,那些東方農場主們若真想把所謂契約精神鬧上臺面,就必須比昨天更慷慨,我們要重新談談報酬的事了…”
出于時差的原因,
香江的消息傳去倫敦,正是政客律師們用過晚餐,坐在會所抽雪茄的松弛時段。
而在凌晨的香江,
海面上數以千計的漁船亮起了燈火,聯排的大小船只隨波漂浮,分布各個碼頭,將所有貨輪、油輪、補給駁船死死鎖在港內。
汽笛聲此起彼伏,船政署的警報連夜拉響。
一夜之間,香江的港口像被一只無形大手扣住咽喉,
無數停泊的集裝箱船發出急促汽笛聲,嘈雜聲在水面反復回蕩,卻又被密密麻麻的漁船喧囂淹沒。
今晨,香江不知有幾多市民,是被連番的警報和汽笛聲吵醒。
資本家們接通電話時的聲音都在顫抖,各大洋行負責人的電話鈴聲都未停過。
“所有貨柜全堵在海上,碼頭徹底癱瘓!”
“別說外貿,連今天的燃料補給都進不來!”
“船如果再出不去,合同賠償都足夠燒掉我們一個季度利潤!”
中環政務司。
政務司長霍德推開辦公室窗戶,自上而下俯瞰,見到海面上的漁船密密麻麻,他臉色一片鐵青。
“Bloodyhell!”霍德怒罵一句:“這些漁民要造反嗎!”
身后的助理低聲匯報道:“港督說他會馬上趕回來,在此之前,請司長先隨機應變。”
“我變他老母!”霍德用力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問:“倫敦那邊怎么說?”
助理看一眼霍德,迅速低頭轉述倫敦的電話內容:“唐寧街的大人物們表示已經知道情況,請暫時保持冷靜,一切會在合適的時機給出評估和意見。”
霍德險些被一口氣噎死。
換句話說,倫敦方面不會站出來收拾殘局。
時值聯合聲明簽署,回歸是板上釘釘的事,鬼佬很清楚香江只是代管,只要過渡完剩下幾年就天下太平。
倘若遇到今天這種突發狀況,更不可能站出來插手。
否則必然得罪燕京城。
實際上對待所有殖民地區,英國鬼佬們的態度一向是,讓拿著高薪厚祿的殖民地官員頂上去。
而倫敦只會在外交、軍事層面兜底,社會治安、民生沖突則由地方上自己消化。
港督府、三司、警務處這些機構才是香江實際管治核心。
“那就告訴些我不知道的!”霍德用力拍打桌案:“為什么這些疍家人會突然封鎖港口?”
助理忙出聲道:“根據對方現有的訴求來看,他們要求得到新界原住民的待遇…即是要在丁權和丁屋方面,與岸上的村民一視同仁。”
霍德聞言擰起眉頭,額角青筋亂跳:“又是丁權!衛亦信究竟想搞什么鬼!以為建起新機場香江人就會對他感恩戴德?或者壓低地價,替香江節省財政儲備,這樣將來燕京城會聘用他做高官?癡Q線!現在搞出這么大的事,點算啊!”
赤鱲角機場,作為衛亦信上臺以來最大的施政抱負,往返中英多次希望落成。
內地對其唯二的要求,第一是不能借機場計劃掏空香江財政儲備,第二則是要留下足夠的土地儲備。
于是衛sir和翟遠一拍即合,你要中港,我要機場,齊齊將目光放在新界。
助理小心翼翼說道:“司長,根據船政署剛剛得出的結論,疍家人靠漁業維生,長期封港實際上也切斷了自己的補給線,頂多三天就會出現油料、糧食短缺的問題,到時候自然會散去。”
“Boolshit!”霍德罵道:“三天?三天足夠樓市、股市、匯市一起崩盤,整個香江經濟癱瘓,到時候他來負責嗎?”
助理連忙點頭附和,又說道:“警務處的建議是,水警總區立刻出動,用武裝快艇和噴水炮驅散漁民,必要時登船拘捕…”
“你看看外面什么環境。”霍德深吸口氣,指著窗外的海岸線:“隨便一個碼頭的漁船都有過百艘,萬一發生流血事件,立刻就會演變成我們無法承受的政治炸彈,李鈞夏背得起嗎?”
動也不行,靜也不行。
助理張了張嘴,最后一句話也沒再講出來。
“衛亦信真是好嘢!”霍德臉皮抽動兩下,用力搓了把臉平靜情緒,接著吩咐道:“即刻給我Call齊所有港府官員過來,任何武力手段都是最后的手段,我希望通過談判解決問題。”
助理多嘴問道:“所有官員的意思是…”
霍德雙手撐著桌案,瞪著助理咆哮出聲:“Everyone!”
“老板,車房強說疍家人在海上的補給,最多能維持三天。”
深水埗,《被嫌棄的鄧阿妹的一生》片場,
衛星接到從疍家人當中打來的電話,走上前低聲向翟遠轉告。
無論翟遠或是雷震東,這段時間明面上都不會跟疍家人有任何接觸。
而負責今次與衛星聯絡的,是號碼幫一個叫車房強的草鞋。
“三天?”
翟遠坐在導演椅上,扭過臉看一眼衛星,搖頭說道:“超過十二個小時,無論港府有沒有做出反應,他們都必須要撤退!”
距離疍家漁民圍堵香江碼頭,已經過去六個小時。
有前期女權的加持,眼下新界的封建舊制已經臭名昭著,而今疍家人甫一打出人權這張牌,又令到港九市民為之驚詫獵奇。
原來不單止新界女人沒有丁權,連疍家男人同樣不被當人看待。
難怪平時看他們住在船上,我還以為他們喜歡玩水呢!
過去六個小時內,臨時安排的新聞報道、街頭演講,極大程度滿足了普通市民正義與同情心。
九一系為首的各路媒體紛紛出動,已經打算開啟第二輪海外輿論攻勢。
但翟遠心里清楚,封鎖港口的聲勢無論鬧得再大,也必須要在今天之內結束。
否則就會影響到香江正常的商貿往來,
一旦再因此影響到普通市民的利益,他們很快就會將對漁民的‘聲援’化作‘抱怨’。
介時,疍家人這把刀一定會反噬自身。
十二個小時,無論港府做不做回應,已足夠炮制接下來的輿論高潮,一舉打進倫敦和紐約。
“撲你個臭街!”
新界北,大坑山山腰。
劉皇發再次舉起望遠鏡,望向山下的環境。
去年數千村民圍堵下灣村的場景不復存在。
鏡筒里,映照出一排排樸素裝束的漁民,人數過千,將整個鄉議局團團包圍,扯起白布血書的橫幅。
‘新界丁權,漁民同享’
‘人權不可剝奪,疍家人亦是原住民’
‘請發叔正視我們的生存權’
水上岸上雙管齊下。
到了九十年代,香江的疍家人只剩五六萬之眾,實際仍真正住在船上的,已不足三成。
大多數已經與基層工人混同,散落在各個漁民社區。
唯獨依舊團結,常年族內通婚的狀況,宗親關系錯綜復雜,早就令到疍家人成為鐵板一塊。
風繼續吹過山腰,橫幅獵獵作響,喊聲連綿不絕…
劉皇發臉皮抽動幾下,呲出發黃的門牙用力咬了下嘴唇,怒極反笑:“這班水流柴整天靠海為生,連字都不識得幾個,居然出聲講咩人權!”
他閉上眼思忖片刻,再度睜眼望向一旁的鄧兆棠:“倫敦那邊什么反應?”
鄧兆棠臉上也不復往日輕松,沉聲說道:“明天正式開庭,曹紹偉傳消息回來,話鬼佬很重視那些官契,我們今次的贏面依舊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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