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近代廣府地區最出名的愛國華商,
首推一定是著名僑領,泰國中華總商會會長,蟻光炎先生。
“當初鬼子兵大軍壓境,蟻先生號召手下公司集體抵制日貨,向戰區捐錢捐物,38年他單在潮州一區就運進幾百船糧食,后來又建了幾十所學校,連我們番禺佬都得過不少幫襯,后來蟻先生又率領泰國華僑開展救亡運動…可惜,最后老人家39年在曼谷被汪偽派人暗殺。”
要在香江講歷史,與一群60后聊不到一起。
以翟遠為代表,60后最大一批剛滿三十歲,懂得什么?
所以得聽10到30年間生人的話。
比如如今正站在翟遠身邊,年近七旬的老人家,
馬交澳娛賭東,雷震東。
翟遠在東洋的短暫假期,持續到新歷1990年,
1月3日返港,即刻推掉所有采訪與工作,將全部重心壓在新界,正式展開與一班鄉紳地主的開戰。
女權輿論這面盾硬頂正面壓力,接下來就要從雷震東這里借一把刀。
雷震東其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翟遠與之為數不多的接觸,僅限于在1984年國慶晚會上的一面之緣。
想著對方是澳娛賭東之一,直接去馬交拜會不久好嘍 結果向許家強一打聽方才知道,這位雷先生近十年都未曾踏足過馬交,連何博士想見他一面都要提前預約。
這一時期的電話業務還不夠完善,找不到人那就是真找不到。
好在翟老板神通廣大、人脈深厚。
翟遠要見雷震東的消息一傳出去,各路中間人即刻幫手。
消息很快傳到內地,
正在廣府南沙灣考察項目的雷震東主動聯系到翟遠,兩人這才搭上了線。
此時此刻,翟遠與雷震東并肩走在春秋演藝學院的跑場上。
“蟻先生應該算我們僑胞里,第一位為國捐軀的愛國人士,亦都影響到后面這一代人。打跑鬼子兵未過幾年,又發生北韓戰爭,當時美利堅和英國佬齊齊搞禁運封鎖,我們年輕一代的華商籌集采購了大批物資,偏偏沒辦法運到內地,在這種情形下,所有愛國商人都將目光對準了我。”
雷震東說到這里笑了兩聲,志得意滿看一眼翟遠:“知不知點解?因為當時水面上,得我一個船最多、人最多,論港口水情,有邊個熟得過我們疍家人?我們從小就在水面上長大的嘛!”
“總之無論僑胞或者同胞,當時所有人都找到我,要求我用船把那些物資運到內地。從1950年到1953年這三年時間里,我們疍家人白天要聯絡落貨,夜晚開船搶運,每天幾乎只睡三個鐘頭,除了武器不送,什么黑鐵皮、橡膠、西藥、棉花、紗布我照單全收,源源不斷送往內地。”
“但是阿遠。”
雷震東講過了自己的風光歷史,側過臉望向翟遠,笑著開口道:“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有多高尚,什么打破禁運封鎖、抗擊美利堅援助北韓…我生意人根本沒有這種認知,連一點想法都沒有,無非是幫那班愛國人士運送物資,除了運輸費我再從中間抽20的手續費,賺錢而已。”
(注:以上內容皆出自其本人80大壽采訪口述,無任何添油加醋,別搞)
翟遠聽罷,笑著點一點頭。
這番話代表不了任何事,在商言商,雷震東也不過是踐行了自己商人的本分。
至于往后受邀參加紀念援助北韓50周年活動,雷震東坐上主席臺說的那句:
‘當年我或許還不是很清楚,但今天我可以清楚的知道,我是做對了,對這一切,我無怨無悔。’
則是一個人在另一個年齡段塑造的新價值觀罷了。
今時今日,站在翟遠面前的雷震東,依舊是位在商言商的商賈。
若同他講香江未來的發展,新界土皇帝是封建舊制這種話,試圖打動對方幫手,無異于天方夜譚。
“我知,香江人有邊個未聽過東叔你當年的風光事跡?”
翟遠咧嘴笑笑,踱步在操場跑道,伸個懶腰:“后來被美利堅和英國鬼佬聯手封殺,你做地產,大東電報局旗下的香江電話就不準你的租戶接入電話線,做商行呢,鬼佬又給你的大廈斷水斷電,后來不得已去了馬交,今時今日何博士的澳娛能如日中天,亦都離不開你老人家借給他那筆啟動資金喔”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啦當年你貴為地產商會會長,如今呢?”
翟遠笑著掃一眼雷震東:“不講李嘉城這種級數,就算最近些年新竄起的地產界新人劉鑾雄,恐怕都能與東叔你分庭抗禮呀!”
雷震東聞言腳步一頓,緩緩吐出口濁氣,沉聲道:“當年如果不是被白人鬼佬下了封殺令,怎么輪到他李嘉城上位!首富?挑!”
翟遠不置可否的笑笑:“所以現在我不就是在幫東叔你出頭?只要我這間中港通訊能夠建起來,將來第一個就拿大東電報局開刀,叼他老母白人鬼佬!”
雷震東轉怒為笑,用力拍了拍翟遠的肩膀:“后生仔,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不是為爭一口氣就要講打講殺了,一切要向利益看齊…總之一句話,你想我幫手在新界搞風搞雨,冇問題,但一定要拿出足夠誠意。否則最多我放掉香江這盤生意,現在內地正在經濟改革,我亦都打算去南沙灣投資,97嘍,最多我等97以后再回來,照舊一鋪打垮李嘉城為首的這班后生晚輩!”
此時的雷震東意氣風發,也有的放矢,畢竟就算他什么也不做,每年單澳娛的分紅就過億港幣,更遑論旗下航運業務遍布海內外,碼頭生意風生水起,現金充足到前幾年能夠隨手拿十億出來,幫董船王家族渡過破產難關。
不過他久不在香江,顯然看小了李嘉城這班后生晚輩…或者是在翟遠面前繼續扮大佬。
“赤鱲角機場是港府的項目,東叔你這路重點關照人物一定插不進去手。”
翟遠搓了把臉,露出笑容:“但你今天又特意從廣府返港…講什么放掉香江這盤生意呀東叔,你肯親自來見我就說明放不下啦!不如直接點,大家四四六六叉清楚這盤數,新界這塊餅你想怎么分?”
話說到這種地步,雷震東也不再啰嗦。
他望著翟遠笑了笑,直截了當開口說道:“如果新界地價壓下來,你這個新界王的招牌打響,我要你出面幫我代持一部分地皮,將來再交由我主導。”
“哪里?”
“屯門,大嶼山,加上沙田馬料水附近的區域。”
雷震東緩緩說道:“你肯幫我代持這些地皮,遲點我讓人送圖紙過來。”
果然有備而來。
不必雷震東送來圖紙,翟遠腦海中算了算,大概就知道對方想要的幾幅地皮在什么方位。
屯門以西的港口腹地,大嶼山將來的機場酒店,以及馬料水一帶的交通要道。
翟遠瞇了下眼,咧嘴笑道:“趕絕新界的土皇帝,又捧一個新皇帝上位,我真是擔心被鄉親們罵死…何況幫東叔你代持地皮,即是要我做你的替身,出去硬頂那班地產大亨,很危險啊”
“后生仔,你要我做的事豈不是更危險?”
雷震東笑容更甚,悠哉哉說道:“整個新界幾萬疍家人,你想聯合他們出來爭取丁權,分分鐘會鬧出人命呀…一句講曬,當年的愛國人士都清楚,只有我才能幫他們運送物資,如今我想你也非常清楚,除了我雷震東,再冇第二個人能令到疍家人刀口一致對外!”
當年新界被港府租借之際,當地居民分為三股勢力。
圍頭人(本地人)、客家人以及疍家人。
但港英政府沿襲大清律,即便同為新界原住民,水上為生的疍家人卻依舊是‘賤籍’,不準登岸,更沒有所謂的丁權和建屋權。
所謂疍家,類似于北方游牧民族,區別在于一個靠逐草而生,另一個靠逐水而生。
在當時的白人鬼佬眼中,疍家人清一色住在船上,一輩子以船為家,又是被大清冠以‘賤籍’稱呼,逆來順受,毫無威脅角度,亦無管治價值。
于是,以船為生的疍家人在過去百年間,雖同為新界原住民,卻與岸上住戶的待遇天差地別。
即便后來鴉片戰爭爆發,鬼佬大興土木將港島作為遠東根據地,又有大批北人入駐香江,人口比例幾次三番更迭轉換,福利政策層層加碼,疍家人卻始終被排除在外。
“以前的疍家人不準登岸,不準與岸上聯姻,甚至不準讀書入仕。”
辦公室里,翟遠把玩著打火機,對何子朗說道:“不過自從新中國建立以后,內地一早就廢除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封建舊例,水上居民和岸上居民享有同樣的權利…反觀香江呢,就只得把口講平等人權,全港幾萬個疍家人是不是原住民?當然是啦!有冇丁權?冇嘅!”
翟遠一攤手,沖何子朗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何子朗了然點頭:“經過統計呢,現在新界的疍家人大概有6萬人左右,男丁未統計就算有一半,即是3萬個丁權…”
“憑什么只計算男丁?”翟遠不悅的擺擺手:“我作為全香江最尊重女性的男人,要的是男女平等,6萬個丁權,加上疍家鄉親們的子孫后代…他老母!今次如果不攪到新界天翻地覆,都對不起劉皇發在東洋招呼我的那三粒子彈!”
翟遠臉色陡然一沉,將手里銅殼火機用力拍在桌案幾張報紙上。
報紙標題醒目:
《月前,神童遠深水灣住宅遭槍擊,警方收到線報出動飛虎隊擒拿匪首》
《九一文娛老板翟遠攜少女時代赴東洋演出,事務所門口遭狙擊手暗襲》
《神童遠接連兩次險喪命,疑因為女性發聲爭取新界丁權遭排擠,鄉事委員會今日發表聲明》
所有新聞,集中在翟遠回港的同一日,齊齊爆發。
“立法局明天召開聽證會,讓李鈞夏過來受叼!”
翟遠站起身來,指著報紙上的新聞頭條,喝罵出聲:“撲你個臭街!今次他這個警隊一哥如果未能當著全港幾百萬市民的面,親自向我斟茶認錯,我每個月叼他一次,叼到他位置坐不安穩,你老母啊!”
同一時間,雷震東也已經北上入京。
順便帶著接連兩宗翟遠遭到槍擊的新聞,令到內地的有力人士大為光火。
現如今,翟遠算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角色。
但他卻牽扯到另一項計劃當中,即是與寶島合作共創的金陵城‘881’項目。
50億美金啊!
寶島點名要的技術人才,就因為你們新界那些破爛荒地差點被干掉,簡直無法無天!
“新界是香江比較特殊的一區,所以為了回歸前的穩定,無論我們還是鬼佬,對那些鄉紳地主都盡量以安撫為主。”
燕京城的一處庭院里,雷震東沉吟出聲。
他看一眼身邊幾位著中山裝的領導,又笑上了第二道眼藥:“不過這次的確太過分,連續追殺翟遠這種知名人物兩次,甚至跑去東洋…不能破壞中日友好關系嘛。”
庭院里幾位領導皆面帶不豫之色。
低低交談幾句。
末了,其中一位身姿挺拔,帶著軍旅威嚴的中年男人哼了聲:“要短期穩定還是長期穩定,我認為很容易選擇嘛!既然是同屬于一個國家,香江為什么不能走當年打地主分田地的路線?”
另一位文人領導推了下金絲眼鏡,笑道:“畢竟還是在港府治下嘛…不過出了這種事也算給我們敲響一記警鐘,所以法案是否通過,亦或者需要針對新界進行單獨修訂,我認為的確需要重新商榷,不都提倡婦女能頂半邊天嘛,怎么到了香江就不能實施到位?”
雷震東輕咳一聲,試探問道:“所以翟遠這個年輕人專門找到我,想拉上我們疍家人一齊入局…我是擔心影響不好容易鬧大,所以暫時沒有同意,想請示領導們的意見。”
庭院里沉默片刻。
“我覺得可以先嘗試一下。”
文人領導再度笑著開口,遞給雷震東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重復一句:“畢竟還是在港府治下嘛…”
雷震東了然點頭。
懂了,地主可以打,但只能以翟遠這個香江人的身份去打。
那這把刀就能名正言順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