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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佛國

  “段兄!你也來了!”

  “咦…這位是?”

  紅山山頂有許多人。那些“機緣巧合”來到大普渡寺的闖關者,基本都困在了這里,幾位北郡世家的年輕子弟,看到段照,連忙上前來打招呼。

  他們知道跟在謝真身旁的這位重劍少年,乃是蓮花峰新收的弟子。

  北狩結束之后,永安街誤會便就此解除。

  他們拎著禮物來陳府道歉,謝真接受了歉意。

  如此一來,兩方也算是化敵為友。

  “諸位果然都在這呢。”

  段照笑著回應,他撓了撓腦袋,想了想道:“這位是道門天下齋齋主的弟子,也是小山主的摯友。”

  幾位年輕子弟,眼神頓時變了,從困惑變成了敬佩。

  “這位就是青州亂變,以陣術阻攔潮祭的鄧姑娘?”

  青州之案的案卷,早就傳遍大褚。

  這一案,使得謝真名揚天下。

  鄧白漪亦然。

  “白漪見過諸位道友。”

  鄧白漪輕輕回應,在傘下微微彎膝行了一禮,不過她眼神有些困惑,這幾位北郡子弟的衣衫似乎沾染著血跡,而且神魂氣息出現了紊亂。

  她傳音道:“你看他們衣襟。”

  段照怔了怔,皺眉打量之后,對身旁一位北郡子弟打聽道:“高兄,你唇角怎么還有血跡,這是怎么了?”

  “別提了。”

  這位高兄苦笑一聲,以衣袖擦拭鮮血,心有余悸道:“這梵音林,我可不愿再走第二遭了…剛剛那一段路,險些沒要了我半條命。若不是法厲師父出手相助,我恐怕已經倒在半路上了。”

  鄧白漪和段照對視一眼,神情凝重起來。

  “想要登上這紅山山頂,有兩種辦法。”

  名為高樹的年輕子弟長嘆一聲,緩緩說道:“踏入金光陣后,便可以登山,只不過這紅山并不好登。想要登頂,便需要穿過一片密林,這便是‘梵音林’,梵音林主要考驗修行者的神魂心智,是否堅定…如果意志堅定,自然便可以登上山頂。”

  段照挑了挑眉:“如果意志不堅呢?”

  “那便會寸步難行。”

  高樹苦澀說道:“越走越難,越走越慢。要么折返,要么停下…”

  段照不解:“你先前不是說,有兩種登山方法么?”

  “不錯。”

  高樹再次苦笑道:“負責看守紅山梵音林的師父名為‘法厲’,與鎮守金光陣那位乃是師兄弟,倘若登山者闖不過梵音林也沒關系,神魂抵達極限之時,法厲師父會出開門戶,送你直登紅山。這…便是第二種登山方法。”

  這第二種登山方法,名為放棄。

  聽到這,鄧白漪再次確定,謝真所說的沒錯。客人的路,和闖關者的路,不是一條路。

  此刻站在紅山山頂的這些人。

  其實都是失敗者。

  因為實力不濟,沒能穿過梵音林,于是大普渡寺便給出了第二條路,太平之路。

  “咳咳!”

  便在此時,虛空之中,忽而生出一扇門戶,一道身影踉踉蹌蹌,跌坐在地,坐在遍地紅葉的水坑之中,神色很是蒼白。

  “林師兄!”

  高樹連忙上前攙扶,眼神關切:“你沒事吧?”

  林諭神色難看,緩緩站起身子,眼中隱有不甘:“我沒事…只差一點,只差那么一點點…倘若再來一次,我一定可以成功!”

  很顯然。

  他也失敗了。

  段照沉默地看著這一幕,他沒想到,就連洞天八重天的林諭,都沒能闖過梵音林。

  “林施主,此次登山,也算是一種‘煉心’。”

  門戶打開之后,并沒有立刻閉合。

  紅葉與雨水,都被吸入門戶之中,那里隱約站著一道巍峨滄桑的身影。

  正是法厲。

  老僧的溫和之聲,在山頂淡淡響起:“修行路上,最怕心有魔障。倘若心湖有瑕,即便闖過梵音林,也過不了銅人墻…林施主止步于此,不要急著前進,停在這里看看紅山風景,或許會是更好的選擇。”

  這番話,使得林諭陷入沉默。

  他認真思索了片刻,整個氣息沉淀了許多。

  “多謝教誨。”

  林諭誠懇問道:“法厲大師…可否告知我師兄的近況?”

  “武施主在洞天之境已臻完美,梵音林對他而言不算什么。”

  老僧笑道:“他天生慧根,又與佛門有緣,想必是山頂的銅人墻,也攔不住他。”

  說罷。

  紅葉與雨水匯聚凝縮,門戶就要縮小關閉。

  “等等等等——”

  段照拔出背后重劍,硬生生插入門戶之中。

  “嗯?”

  法厲神色有些微妙。

  “法厲大師,我也有問題。”

  段照仰著脖子望著漂浮在空中的僧人:“您老來都來了,要不再幫個忙唄?”

  “這…”

  法厲注視著這個小家伙,目光停留在這個少年郎的風雷鐲上。

  他雙手合十,輕嘆一聲:“大師之名,遠遠擔當不起。小施主想問什么?”

  “也沒什么。”

  段照笑呵呵問道:“我家小山主到哪了,啥時候能見到他啊?”

  “你家小山主,還在紅山半山腰。”

  法厲誠懇說道:“他尚未踏入‘梵音林’,所以何時相見…我也并不清楚。”

  頓了頓。

  虛空門戶之中,掠出一枚金簡,這枚金簡刻著晦澀梵文,在紅山山頂倒映出層層流光,平鋪開來,大雨在金光表面彈跳,鋪出一副絢爛耀眼的畫面…正是金身塔下的場景,金光璀璨,風雷浩蕩,有一十八位僧人裸露上身,持刀槍棍棒各類兵器,立于金身塔前,猶如一面壁壘城墻。

  這金簡所倒映的,乃是第三關銅人墻的畫面!

  法厲柔聲說道:“不僅僅是段施主,山頂諸位,若想看到自家師門長輩,便不妨守在這里…但凡闖過梵音林的,都會來到此地。”

  說罷,門戶再次響起風雷之音。

  “再等等。”

  段照依舊仰首,問道:“法厲師父,有幾人闖過了銅人墻,銅人墻之后又是什么?”

  法厲神色無奈,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他輕輕誦念佛號,老老實實答道:“目前有三人闖過了銅人墻。之后便可登金身塔,不過…目前尚未有人成功見到佛子。”

  “三人?”

  段照眼神亮了亮。

  當他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繼續追問有哪三人的時候,那虛空門戶鬼鬼祟祟向后飄了一步,法厲大師一聲阿彌陀佛,連忙將門戶關了起來,紅山大風吹過,只有遍地紅葉翻飛。

  紅山林葉被風吹起,落入水坑之中,來回打轉。

  水坑里,倒映出一張蒼老無奈的面龐。

  法厲低下頭,看著水面重新回歸平靜,忍不住苦惱地輕嘆一句:“這忘憂島的少年郎…怎會出現在這里?”

  “世事總是如此。”

  一道輕語,不合時宜的響起。

  法厲怔了一下。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著前方,目光穿過層層密林,落在數百丈外。

  那里站著一位平平無奇的黑衣少年。

  少年站在山階之上,已經很久了。

  法厲看向他。

  他也看向法厲。

  “你沒看錯。”

  謝玄衣平靜說道:“那就是忘憂島的風雷鐲,他就是那兩位的子嗣。”

  法厲陷入沉默,不是因為不想回應,而是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這一刻他可以確定,謝真并非自言自語。

  他在和自己說話。

  比起段照忘憂島的身份,更令他費解的是…這個少年是怎么看到自己的?

  總不可能這少年比自己的神魂境界還要更高吧!

  “大穗劍宮,道門,梵音寺…三宗術法,各有不同。”

  謝玄衣緩緩說道:“大穗劍宮有劍氣洞天,道門有天元秘境,梵音寺的僧人可以煉化一方水土,成為掌上佛國。”

  “最開始我還不敢確定,直到我在這里等了許久…”

  謝玄衣伸出一只手。

  此刻恰好一陣大風吹過。

  竹林搖曳,風聲婆娑。

  一片紅葉十分湊巧,就這么飄到了謝玄衣面前,落在他掌心之上。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梵音寺使團帶到大普渡寺的信物,應該是一座完整的佛國,對吧?”

  謝玄衣輕輕捻了捻干枯干癟的葉子。

  正值初春。

  紅山哪里來的枯葉?

  若紅山被罩在佛國之中,那么這一切便都變得合情合理了…佛國里的規則改變了紅山,于是便有了先前那段走不盡的山路,以及所謂的梵音林,銅人墻。

  西渡使團開壇講道,這最后一日被金光陣所罩住的大普渡寺,已經不再是大普渡寺。

  而是一座具備完整規則的佛國!

  這就是妙真放下狂言的緣故…今日踏入大普渡寺的有緣之人,都會為這座佛國,送上一份氣運。

  少年輕嘆一聲,平靜注視著面前的竹林。

  在法厲眼中,少年的目光,穿透了無數林葉,穿透了層層疑云,直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事實上。

  謝玄衣眼前的山還是山,林還是林。

  “再往前數步,就是梵音林。”

  謝玄衣指腹輕輕發力,碾碎這片自山頂飄落的干枯紅葉。

  他幽幽開口說道:“踏入梵音林,修行者的心湖神海便要接受丈量和考驗。可是法厲…你當真可以丈量我的神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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