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城,茶館雅間。
鄭長老一邊喝茶,一邊向墨畫講解元磁與雷磁的框架。
“元磁與雷磁,是不同的。”
“所謂‘元磁’,重點在于‘磁’字。天地之間,充滿元磁場,而元磁之間,天生便有感應。”
“修士借此感應,可以傳遞訊息。元磁陣的基底,也是以元磁之力構建的,其核心便是兩類元磁陣紋,即定式磁紋和不定磁紋。”
“不定磁紋,是表層,可以顯現文字,圖畫,以及外物諸般元磁影像。”
“定式磁紋,是里層,詮釋著元磁陣本身的含義,構成了元磁陣最基礎的功能。”
“元磁陣師,研究元磁陣圖,學習定式磁紋,搭建磁陣體系,用來在不同磁陣之間,傳書,傳訊,或接受磁信,顯化訊息…”
墨畫聚精會神,認真地聽著。
鄭長老看著墨畫,緩緩道:
“‘元磁’的整套體系是固定的,框架是固有的。所有元磁陣師,也都是在以這套‘固定’的框架,去學習,去構建,去維護從簡單到復雜的各類元磁陣法,乃至于最終的元磁大陣。”
“但是這樣一來,就有一個問題…”
墨畫沉吟片刻,“是因為框架定死了么?”
“不錯,”鄭長老欣慰地點頭,“體系固定,但同樣也意味著,框架被別人定死了。你只能學別人的,用別人的,按別人的‘規范’,來構建你的元磁陣法。”
“甚至你元磁陣法的底層磁紋,都是別人定義過了的。”
“你只有‘使用權’,而沒有‘改動權’。”
“天底下,幾乎所有的元磁陣師,皆是如此,在既定的‘元磁’規范下,依別人的規矩行事,畫著別人定義好了的陣法。”
墨畫沉默片刻,小聲問道:“那如果…不想遵守這個規矩呢?”
鄭長老道:“那就是另一個框架了。”
墨畫眼睛一亮,“雷磁?”
鄭長老點頭道:“以雷易磁。”
“磁是固定的,是規范的,既定的規則下,修士單憑神識,或是外部的磁紋,是沒法直接更改已有的框架的。”
“而雷磁是有感應的,若要改變磁紋,便要通過‘雷’流。”
“這便是這類陣法中,最深層次的東西。”
“如果說,單就磁紋層面考慮,定式磁紋是里層,不定磁紋是表層。”
“那從整體看來,定式磁紋和不定磁紋,其實都是表層,雷磁才是最底層。”
“以磁為表,以雷為里。以雷流變化,引動磁紋更迭,這便是‘雷磁’陣法,真正的陣法原理!”
鄭長老凝聲道。
“磁為表,雷為里,以雷易磁…”墨畫琢磨了片刻,豁然開朗。
原本他自己摸著石頭過河,也的確研究了一些元磁的門道,但那些都是“野路子”。
他也是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
如今鄭長老點撥一番,他才明白,元磁和雷磁的真正區分,以及整體陣法的類型框架,究竟是什么。
“那‘以雷易磁’,究竟該怎么做?”墨畫又請教道。
鄭長老道:“傳書令,你應該比較熟吧?”
墨畫點頭。
他迄今為止,已經不知道,拆了多少枚傳書令了。
復原,破解的傳書令,也有不少。
基本的元磁陣紋,包括定式磁紋注釋,他也都學了不少。
至少在二品的陣法范疇內,他已經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元磁高手”了。
“我以傳書令來舉例,”鄭長老道,“傳書令的陣法運行,包含了兩段雷磁傳導。”
“一段,是在外部。”
“當你以磁墨,在傳書令中寫下文字,引動了磁紋,自然而然,也就產生了雷磁的感應。”
“雷磁會擴散開來,向天地四周蔓延。”
“另一枚適配的傳書令,感應到這份雷磁,會自然而然,依據定式磁紋,顯現出對應的文字。”
“這是元磁傳書的基本過程。”
鄭長老向天地四周指了指,“我們的四周,充斥著雷磁,但這些雷磁,都是極隱晦的,無法被修士的神識感知。”
“甚至有人此時此刻,就在用雷磁傳書,包含他們傳書內容的雷磁,正在我們面前飄過,只是我們無從得知罷了…”
墨畫大感玄妙,而后又忍不住問道:
“這些雷磁,不能截取么?”
鄭長老搖頭道:“若要截取,就需要特定的陣法,和精密的陣媒,但是即便截取了,不知道配套的磁紋,還是無法將‘雷磁’,還原成文字。”
“因此,這天地間的雷磁,雖浩瀚如海,信息密集,但又無跡可尋,即便是雷磁陣師,也很少從這方面入手,進行研究。”
“雷磁陣師,真正需要花大心思研究的,其實是在傳書令的內部。”
“這個東西,其實你也研究過…”
鄭長老看向了墨畫。
墨畫一怔,“我也研究過?”他沉思片刻,猛然一驚,“是次雷紋?”
鄭長老微微頷首,“天地間的雷磁,遍布上下四方,修士無法感知,無從琢磨。”
“但傳書令內部,陣法之間雷磁的流轉,卻是可知的,可控的。”
“這也就是,定式磁紋和不定磁紋之間,類似‘契約’一般的,用來維系感應的次生雷流。”
“而次生雷流,留下的痕跡,便是次雷紋。”
“以雷易磁,就是通過次雷紋,生成次生雷流,來影響元磁紋,篡改既定的磁紋定則,從而改變整個元磁陣法的規則…”
墨畫恍然大悟,沉吟片刻,緩緩道:
“正常的元磁陣師,遵循已有的元磁框架,會構建,會使用,會維護元磁陣法。”
“但這些只是元磁層面的東西。”
“若要改變規則,就要從‘雷’的層面入手,以次雷紋,生成次生雷流,借雷磁感應,影響底層的磁紋。”
鄭長老欣然頷首,“總體來說,是這樣的。”
“那次雷紋,要怎么學,怎么用呢?”墨畫又問。
鄭長老搖了搖頭。
墨畫有些錯愕,“不能學么?”
“不是不能學,”鄭長老道,“是你現在還學不了,次雷紋是‘雷’道法則的顯化,比雷磁明顯些,但同樣十分隱晦,以你的神識,應該還感知不到…”
“假如…”墨畫小聲道,“我能感知到呢?”
鄭長老愣了一下,心頭一跳。
能感知到?
次雷紋…也能感知到?
他神色錯愕,而后深深看了墨畫一眼,沉吟片刻,緩緩道:
“假如,我是說假如,你真能感應到的話…”
“那就可以找一些,真正的雷磁陣法,或是次雷陣法,記住,一定是含‘雷’的,而非只是單純的‘元磁’陣法。”
“將這些雷磁陣法,多學多練多參悟,學得久了,對次生雷流的感悟深刻了,再借助陣法,便可以嘗試著,利用次雷紋,篡改元磁紋了…”
鄭長老說完,墨畫就眼巴巴地看著他。
鄭長老明白了墨畫的意思,嘆了口氣,“我手里,倒的確是有雷磁陣法,只是…”
墨畫有些遺憾,“不能傳么?”
“倒不是不能傳,”鄭長老搖頭,“只是這些陣法,全是三品以上的,即便給了你,你也學不會。”
“沒有二品的么?”
“沒有,”鄭長老道,“元磁陣法還好,但雷磁陣法,艱深晦澀,二品的陣法結構,容納不下這么復雜的陣道法則,除非…”
鄭長老欲言又止。
“除非…絕陣?”墨畫道。
鄭長老驚訝,“絕陣你也知道?”
墨畫點頭,“知道一點。”
鄭長老嘆了口氣。
這孩子的陣法閱歷,真的廣博,竟然連絕陣都知道…
鄭長老尋思道:“二品的雷磁絕陣,也的確可能包含次雷原理,但二品的絕陣,也至少二十紋起步,還是要金丹才行。”
墨畫一怔,“也對…”
他的神識,雖然是十九紋巔峰,距離二十紋只有半步之遙。
但這半步,看似近在眼前,實則遠在天邊,還不知要多久才能邁過去。
這就又被卡住了。
不到金丹,神識不夠二十紋,學不了蘊含深層原理的雷磁陣法,也就無法通過次雷紋,改變元磁陣紋。
換句話說,也就剖析不了,宗門令內部的雷磁結構。
墨畫輕輕嘆了口氣,有些失望。
鄭長老見狀,便安慰道:“我之前說了,這個東西,只是讓你熟悉下,等你金丹以后,再慢慢學。你年紀輕輕,天賦這么好,不必操之過急。”
“好的,鄭長老。”
墨畫點了點頭。
之后兩人又聊了一會,墨畫又請教了一些其他問題,天色便不早了,鄭長老也要回去了。
不過臨行前,鄭長老思索片刻,還是神情肅然,且不厭其煩地叮囑了墨畫一遍:
“假如將來有一天,你真的學會了雷磁陣法,有一點一定要切記…”
“對外一定要聲稱自己是‘元磁陣師’,千萬不能說自己是‘雷磁陣師’。”
“這一字之差,可是天壤之別。”
“若碰到無知的人還好,分不清這些門道,雷磁元磁,都無所謂。”
“可一旦被有心人聽到,就會泄了自己的根底,甚至可能引來大禍。”
“懷璧其罪,這個‘璧’不只是寶物,還有可能是法門。”
“陣師之間的明爭暗斗,也是很多的,表面和氣,但也難免內心嫉妒攀比,爭名奪利。”
“一定要謹慎,財不外露,道不輕顯。”
鄭長老語氣諄諄。
墨畫認真點頭,“前輩,我都記住了。”
“嗯。”鄭長老神色欣慰。
回到太虛門后,墨畫取出玉簡,將鄭長老教給自己的元磁和雷磁陣的原理,全都錄了下來。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鄭長老能指導自己陣法,是十分難得的。
而且元磁陣本就冷門,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后想請教都未必有機會。
這些話,一定要記下來,時時揣摩。
記下之后,墨畫又皺了皺眉。
與鄭長老一番交談,自己對元磁和雷磁陣法認知是更深刻了,但根本的問題,還是無法解決。
神識不夠,學不了雷磁陣法。
學不了雷磁陣法,就破不了既有的“元磁規范”,改不了別人的規矩,也就無法解析宗門令牌的底層陣理。
這樣一來,手中的這一枚“魔宗令”,就顯得有些雞肋了。
當然,也不是雞肋,而是自己能力不夠。
“又是死結了…”
墨畫想了想,從納子戒中,取出了自己珍藏許久的一副陣法:
《次生雷流陣》。
這是當初琬姨送給自己的,是一副貨真價實的二品二十紋的雷磁絕陣。
琬姨應該并不知道,這陣法到底意味著什么。
甚至自己與鄭長老交流之前,也還沒意識到,“雷磁”陣法到底有多機密。
這副雷磁絕陣,絕對是極罕見的陣法道藏。
墨畫打開陣圖,研究了一會,而后搖了搖頭。
看不太明白…
他現在十九紋巔峰神識,二十紋絕陣上的這些陣紋,他也能照葫蘆畫瓢畫上一點。
但絕陣是有著更深刻的“大道法則”的。
不明白法則,就悟不透陣法,單單只是學些形式上的“陣紋”,治標不治本。
“那雷磁陣的大道法則,會是什么?”
“是…次雷紋?”
如果按照鄭前輩的說法,次雷紋是雷磁法則的一種顯現,那若要掌握雷磁陣法,最關鍵的,應該就是次雷紋了。
從次雷紋入手?
但正常修士,都是先學雷磁陣法,才能掌握次雷陣紋的。
自己現在神識不夠,學不了三品雷磁陣法,二十紋的二品雷磁絕陣,也參悟不了,怎么去掌握次雷紋?
“不對…”
墨畫忽然記起,自己是鉆研過一段時間次雷紋的。
那段時間,自己為了學復原傳書令和破解元磁紋,天天模擬次雷紋的衍生,并且將這些次雷紋,一一記錄在玉簡中,積攢了大量的次雷紋庫。
這些次雷紋,就相當于一把把“鑰匙”,當需要解密的時候,就一把把拿去試。
類似于“枚舉”式破譯磁紋。
但這些“次雷紋”,充其量只是工具。
自己也只是將其簡單地記錄了下來,不能算理解,更不能算“掌握”。
更不知該如何用次雷紋,去破別人的規矩,“篡改”元磁紋。
“不過,鄭長老已經告訴了自己原理…陣法的規律,不會騙人。”
墨畫心中沉思。
按照原理來看…
“次雷紋本身,就是磁紋之間的一種聯系。”
“那它的存在本身,可以理解成一種構生,自然也可以理解成一種‘篡改’。”
“次雷紋是一種無規則的,細微的雷紋,有多種多樣,無窮無盡的形式。”
“而每一種次雷紋形式,都對應著一類磁紋變化。”
“假如,將同一類,數量繁復的次雷紋,歸類到一起,那豈不就相當于,集成了一整類元磁的變化?”
“就相當于,把很多把鑰匙,融到了一起,鑄成了一把‘萬能’鑰匙…”
“萬能鑰匙,可以開很多鎖。”
“一枚‘萬能’的次雷紋,同樣可以引起多種磁紋的變化。”
“而將眾多的次雷紋,通過歸納,集合在一起,豈不就是…”
墨畫愣了一下,而后心神一震。
歸源?!
五行宗的…歸源算法?
歸源者,化繁為簡,化眾為一。
五行宗的前輩們,將所有五行陣法,歸納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五行“源紋”。
那換句話說,自己若是將之前日積月累,記錄下的所有次雷紋,歸源到一處,是不是也能形成一道…
次雷“源紋”?
而這次雷源紋,也就相當于是…陣流?!
墨畫越想越震驚。
這就是,五行宗歸源算法的本質?
也是五行宗,創造陣流的手段?
次雷陣紋,歸源算法,自創陣流…
墨畫心中噗通直跳。
他恍惚間發覺,自己又領悟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但他轉念一想,又有些顧慮。
五行宗歸源出來的“源紋”,仿佛“瘟疫”一般,會自行寄生,自行蔓延,甚至昔年五行宗的覆滅,都可能與這枚“源紋”有關。
那自己按五行宗的法門,去歸源次生雷紋,最后算出來的,又會是什么東西?
不會也是一道禍亂之源的“源紋”吧?
墨畫皺起了眉頭。
但他琢磨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好像也不怕這個東西。
五行源紋,自己沒辦法,那是因為它是五行宗歷代大能修士歸源出來的,境界上超出自己太多了。
但若是自己算出來的東西,以自己的神念造詣,應該還是能拿捏得住的。
關鍵是,一條陣法大道,就擺在面前,若是不去試試,墨畫實在是渾身都不舒服。
更別說,這還事關雷磁陣法則的領悟了。
“先試試看…”
墨畫從儲物袋中,翻出了一大摞玉簡。
這些玉簡中記載的,都是他經年累月下來,所模擬,衍算,感知,記錄下來的,眾多的次雷紋。
算起來,不下上千道。
墨畫開始嘗試著,用從五行宗學到的“歸源算法”,來對這復雜而繁多的次雷紋,進行歸源。
就像五行宗,歸源五行陣法一樣。
好在次雷紋雖然非同尋常,但它的形制,卻相對簡單些,歸源的難度沒么高,剛好適合墨畫練手。
墨畫先從最簡單的開始,將兩道相似的次雷紋,歸源成一道。
如此兩兩歸源后,再將歸源后的次雷紋,再“歸源”一次。
然后再歸源一次,這樣一道道,一條條,由少到多,由淺到深,一直歸源下去…
一開始倒還順利,但越到后面,歸源越難,消耗神識越多,所需的神識算力越龐大。
墨畫沒辦法,將自己所能用上的所有手段,包括天機衍算和天機詭算,全部都用上了。
而得益于他在荀老先生的指點下,打磨出的扎實的陣法功底,淵博的陣法見地,筑基巔峰的渾厚神識,衍詭一體的神識算力,吞噬神髓的道化念力,以及鄭長老在雷磁陣理方面的點撥…
還有他前期,花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積攢下來的次雷紋庫。
整個“歸源”的過程,雖然枯燥繁瑣復雜了些,但卻異常地順利。
這就是陣法之道的厚積薄發。
如此沒日沒夜,不停歸源,一直過了一個多月…
弟子居中。
墨畫看著眼前的“東西”,有些怔然失神。
這是他這些時日來,費盡辛苦,夜以繼日,努力衍算,才歸源出來的陣流“雛形”。
但卻是…
一個十分古怪的東西。
玉簡之中,一個純由次雷紋構生的,宛如火柴人一般的小東西,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正仰著腦袋,望著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