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大譜了。
他一個鑄劍師,怎么會畫陣法?
若是畫劍陣也便罷了,怎么畫的會是近乎失傳的神道陣紋?
他是怎么學會的?
神道陣法這么不值錢?
墨畫一時疑惑重重。
他又瞇著眼,盯著那行跡鬼祟的老妖修,尤其是他畫下的陣紋看了一會,神色微微肅然。
這個老東西,翻來覆去,都在描同一道紋路。
也就是說,他可能只會這一道陣紋。
但這一道陣紋,卻匪夷所思。
與自己在小漁村井口,以及河神廟內得到的,門關類的神道陣法不同。
與自己在萬妖密林中,衍算出的迷霧一般的神道陣法也不同。
是一種全新的神道陣紋。
自己之前,竟從未見過。
“這莫非就是,荀子賢長老口中所說的,萬妖谷內一整脈,完備的神道陣法體系中的一種?”
墨畫皺眉。
但是這道陣紋,究竟有什么用?
他在本命劍骨之上,畫上這枚神道陣紋,究竟是為了什么?
墨畫目光微沉。
“這個老騙子,身上的秘密,恐怕不少…”
鑄劍還在繼續。
老妖修趁著歐陽木不注意,在劍骨之上,畫好了神道陣紋,而后以鮮血,將這神道陣紋蓋住,之后便若無其事,以十分復雜的工序,繼續冶煉著劍骨。
歐陽木也淬好了精鐵,轉過身來,繼續向老妖修學鑄劍。
老妖修一切如常。
歐陽木渾然不知,這老妖修背著他,到底做了什么。
之后又是一系列復雜的鑄劍流程,大概數個時辰后,老妖修便道:
“今天可以了,明日再來。”
“好的,老前輩。”
歐陽木站著打下手,煉了數個時辰,也有些累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點頭道:
“那晚輩先告辭了。”
歐陽木走后。
老妖修取出本命劍骨,以猩紅色,長著血瘤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劍骨上的神道陣紋,以低不可聞的沙啞聲,輕聲呢喃道:
“我這條命…全靠你了…”
而后他似乎精力不濟,便抱著劍骨,沉沉睡去了。
墨畫打量了一下劍骨,發現劍骨的長度,與這老妖修的脊椎,幾乎一模一樣,十分吻合,目光微冷。
他沉思片刻,靜悄悄地離開了。
到了監牢,墨畫將老妖修的事,與歐陽木和令狐笑說了。
歐陽木有些震驚,“陣紋?”
墨畫點頭。
“是劍紋么?”
“不是,是一類很特殊的神道陣紋,我也沒見過,不知有什么用。”
歐陽木和令狐笑都皺起眉頭來。
令狐笑想了想,便道:“這么說來,這老妖修的圖謀,必然與這劍骨有關。”
“他不會是…在為自己鑄本命劍胚吧?”
墨畫點了點頭,“有可能…”
他之前也是這么猜的來著,只是畢竟沒有證據,也不太好斷定。
“可是,”墨畫皺眉,“以自己的脊骨,來鑄本命劍骨,這是什么鑄劍的門道?”
令狐笑搖了搖頭。
隨后兩人,都看向了歐陽木。
幾人之間,只有歐陽木的鑄劍技術最為精湛,煉器知識也廣。
歐陽木神情凝重道: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但家族里,一些修道煉器的雜聞上有過類似的記載,這是一種以身飼劍,人器合一的鑄劍法。”
“只是這種鑄劍法,細分起來,又有很多種分支,甚至正邪的程度也有差異,有的只是手段血腥,傷己但不傷人,有的則邪惡至極,需要制造極大的殺孽…”
“這老前…老東西以自己的‘脊骨’鑄劍,走的是什么道,用的是什么法,我現在也看不出來。”
歐陽木搖頭。
令狐笑皺眉,沉思片刻,“有一個問題…”
他轉過頭,看向墨畫兩人,緩緩道:
“以自身脊骨,鑄本命劍骨,必然是用來煉本命邪劍的,這個老妖修,恐怕是想趁此機會,在這萬妖獄內,結成金丹?”
歐陽木一怔,連連點頭,“這老東西說過,萬妖獄內的妖修,一旦結丹,就可以出谷,為‘公子’在外效力,自此天高海闊,比這谷里自自在多了。”
“而且,結丹之后,壽命會增加,他還可以再活不少年歲,等于是逆天改命了…”
墨畫緩緩頷首,但隨后目光一凝,“但是,他能活到那個時候么?”
歐陽木和令狐笑面露沉思。
墨畫接著道:“那老妖修,抽了自己的脊骨,身形佝僂,不停咳血,偶爾獨自一人,坐在邪器室里,往嘴里塞大把大把的丹藥。”
“而且,我能明顯感覺到,他身上的死氣,已經越來越重了…”
墨畫看向歐陽木,“鑄本命劍骨,煉本命邪劍,都要花不少時間吧,恐怕沒等這劍鑄好,他就一命嗚呼了。”
歐陽木點頭,“這倒也是…”
這老妖修,計謀雖好,但命不久矣,他還瞎折騰個什么呢?
歐陽木皺著眉,心里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猛然一驚:
“墨師兄,還有一種可能。”
墨畫一怔,“什么可能?”
“就是…”歐陽木臉色微白,“他這個劍骨,其實已經鑄好了!他說教我鑄劍,其實只是裝裝樣子…”
歐陽木又回想了一下,點頭道:
“是的,這些時日,他教我鑄劍,明面上是為我好,血腥邪異的鑄劍手段,都不讓我沾,實際上是因為根本不用我動手,他這脊骨,已經是一柄鑄成的劍骨了!”
墨畫目光微動,“那他之所以鑄成劍骨,沒進一步煉成本命邪劍,就是因為…缺少什么條件?”
缺少什么條件…
墨畫說完,看向了歐陽木。
令狐笑想了想,也看向了歐陽木。
歐陽木愣了片刻,指了指自己,“我?”
“嗯。”墨畫點頭,“你沒來的時候,那老東西安安分分煉劍,你來了之后,他才將劍骨取出,為鑄造本命邪劍籌謀…”
“顯然,你就是關鍵,也是他鑄本命劍,結成金丹的條件。”
令狐笑面露擔憂,“那木師弟,豈不是十分危險?”
“本命劍骨既然已經煉成,說不定要不了多久,那老妖修就要鑄本命法寶,借此結丹了。”
“是啊,”墨畫嘆了口氣,微微皺眉道:
“目前的問題是,我們不知道,他真正的鑄劍之法是什么,里面有著什么貓膩。”
“以及,他在劍骨上畫下的陣紋,究竟有什么效果…”
幾人都有些愁眉不展。
但是光圍在這里想,也猜不出來,更沒什么好辦法。
“見機行事吧…”
墨畫拍了拍歐陽木的肩膀,“你多加小心。”
“嗯。”歐陽木神情鄭重道。
墨畫看著歐陽木,多少有些不放心,便道:
“你等等。”
他跑回陣樞密室,挑選了一些陣盤和靈器,又臨時畫了一些陣法,這才回到監牢,將這些一股腦都給了歐陽木。
“你偷偷藏著…”
“這枚護心鏡,上面有金石陣,可以護住心脈。”
“這幾個陣盤,若是情況緊急,可以隨時布下,拖延一下敵人。”
“這條黑布,一定要收好,若是覺得頭腦昏沉,立馬蒙在額頭上…”
“這還有一些辟妖和回血的丹藥,你也留著,若是妖氣入體,或是血氣虧損嚴重,就立馬服下…”
墨畫一個個叮嚀道。
歐陽木心中感動不已,將墨畫的叮囑,牢牢記在心里,感激道:“謝謝墨師兄!”
“嗯。”墨畫點頭。
有了這些手段,小木頭好歹也就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了。
就是不知,那老妖修到底什么時候會發難…
次日,墨畫提前去了趟老妖修的邪器室。
他想看看,會不會發現其他線索。
可到了邪器室,卻發現室內早已經有人了。
身軀高大,身形壯碩,整個人氣勢大變的金貴,正在與那老妖修說話。
他像是在指責什么。
“太慢了…”
“伱真的在教他煉邪器?”
“歐陽家那個小鬼,明明學了數日了,怎么身上的妖邪之氣,沒見得有多少?”
“老東西,你到底在搞什么?”
金貴入了妖,脾氣也暴躁了不少。
老妖修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冷冽,隨后又變得渾濁。
他低下頭,以蒼老的聲音道:
“煉器講究循序漸進,正道也好,邪道也罷,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總要有個章程,一步步來…”
說完,他咳嗽了幾聲,情不自禁,又咳出了鮮血。
金貴略帶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低聲罵了一句,“老不死的…”
隨后他冷哼一聲,淡淡道:
“從今天開始,我會派個人過來守著,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地教那個小鬼,有沒有讓那個小鬼,沾上血腥,墮入妖道…”
老妖修神情微變,拒絕道:
“這不行,鑄劍乃機密,是我畢生心血,絕不可容外人窺視!”
金貴嗤笑一聲,“都什么時候了,還機密?你鑄劍再好,也不過是一個二品鑄劍師,脫離不了二品的范疇,你那點煉器的火候,又算得了什么?”
“再者說,這是公子的命令,這萬妖谷內的一切事,哪一件比得上公子的事重要?”
“你想違背公子的命令?”
老妖修壓下眼中的冰冷,低頭道:“不敢…”
金貴微微頷首,漠然道:
“這就對了,時間不多了,你抓點緊,切勿耽誤了公子的大計,否則必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
老妖修不再說什么,只低低地垂著頭,“是。”
金貴冷冷地看了老妖修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金貴走后,骨火陰綠,血池腥臭的邪器室,便只剩下了老妖修一人。
老妖修仍舊垂著頭。
他的脊骨沒了,身形佝僂,一旦低下頭,就很難再站直了。
但正因低著頭,墨畫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喃喃道:“是啊,時間…是不多了…”
墨畫目光微怔。
此后這老妖修,便沒了其他特殊的舉動,而是依舊躺在椅子上,翻看著一張妖皮紙。
大概半個時辰后,歐陽木被帶了進來。
但這次不同。
帶他進來的,有兩個妖修,根據墨畫的經驗判斷,其中一個是狗頭妖修。
另一個,目光銳利,還是個禿子,大概率跟‘禿鷹’一樣,是一只身上畫了鷹紋的妖修。
將歐陽木帶來之后,狗頭妖修走到門外,守門去了。
而那目如鷹隼的禿頭妖修,則留在邪器師內,以銳利的目光,盯著老妖修,語氣冷漠。
“大師,管事吩咐我,在這里看著,以防發生什么意外。”
說是“看著”,實則是“監視”。
老妖修點頭,淡淡道:
“知道了…”
而后他便不再管這禿頭和狗頭兩個妖修,自顧自對歐陽木道:
“我繼續教你鑄劍。”
歐陽木神色有一絲絲復雜,但還是記著墨畫的吩咐,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點頭道:
“好的,前輩。”
之后一切如常。
老妖修耐心地教鑄劍,歐陽木心不在焉地學鑄劍,禿頭妖修目光如炬地監視著,狗頭妖修神情警惕地看著門。
過了一段時間,老妖修似乎累了,對歐陽木道:
“你自己煉一會,我歇歇。”
而后便轉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緩緩坐下。
可剛坐下,他便止不住地咳嗽,一直咳出血,無奈只能取出幾枚丹藥,顫巍巍塞進嘴里。
最后躺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一條將死的老狗,喘出的氣,都帶著腥臭味。
鷹紋妖修見狀皺眉,神色有些嫌棄,微微側過目光。
爐火的滋滋聲,鍛鐵的敲擊聲,老妖修的喘氣聲,融在了一起。
室內明明十分嘈雜,但又有一種莫名的死寂感。
過了片刻,鷹紋妖修忽然神情微變,察覺出一絲不對。
老妖修的喘氣聲,似乎不見了。
鷹紋妖修陡然睜大眼睛,向旁邊看去,卻見旁邊的椅子上,僅存了一件黑袍,還有一些蛻去的妖皮。
“不好!”
鷹紋妖修的心中,猛然涌起一陣寒意,當即激發鷹紋,頭頂妖紋一閃,兩眼運起精光,在屋內搜尋著那老妖修的身影。
可沒等他窺到蹤跡,殺機便驟然降臨。
一節長長的,暗紅色的觸角,突然從地面伸出,挾著陰毒的妖力,猛然斬向這鷹紋妖修的腰肢,似乎想將其攔腰斬斷。
鷹紋妖修瞳孔劇震,縱身一躍,躲開了這一擊偷襲。
可他雖紋的是鷹紋,但畢竟只有筑基修為,無法飛縱,浮在空中,避無可避。
這一短暫的滯空,便成了破綻。
自陰影中,突然飛出數把邪劍,速度奇快,劃出道道血光,深深刺入了鷹紋妖修的身體。
邪劍之中,蘊含血污的劍氣,而且還附有劇毒的妖力。
鷹紋妖修當即身中劇毒,血脈刺痛,既驚且怒,睜目吼道:
“老孽畜,你好大的膽子?!”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第一次來監視,這老不死的,竟突然就下了殺手。
他就不怕,犯了萬妖谷的禁令,被萬妖噬魂而死么?!
“你竟然…”
他還欲說什么,可老妖修不知籌謀了多久,此時驟然發難,顯然不會給他一丁點機會。
自陰影中,突然游出一條妖物。
這只妖物,身如長蟲,兩側長滿利刃般的節肢,頂著一張人臉,吐著長舌,節肢顫動,在地上快速爬行。
它的速度極快,不過剎那時間,便近了那鷹紋妖修的身,而后趁其中毒麻痹,直接纏了上去。
鋒利的節肢,深深刺入血肉。
長蛇般的身子,不停卷動,帶著節肢,切割著鷹紋妖修的身子。
鷹紋妖修怒吼,“你…”
可還沒等說完,頭顱也被節肢刺入,血光閃過,被割得血肉模糊。
畫面既血腥又殘忍。
墨畫看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老東西,竟然是只蜈蚣妖!
而且行動迅速,殺伐果斷,人面猙獰,完全沒有之前那一副病殃殃要死的樣子。
是個老陰貨!
而且,還是個急性子,說殺就殺,一點也不含糊。
幾個回合下來,那鷹紋妖修,當即身死。
門外的狗頭妖修聽聞動靜,趕過來時,已經晚了。
他只能見到,陰森邪異的煉器室內,遍地是血,此外還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以及一只奇形怪狀的可怖妖修。
鋒利的肢節,丑陋的妖身,以及妖身之上,那一張詭異的人臉。
便在此時,那張詭異的人臉,扭著脖子,轉過頭,沖著他笑了一下。
狗頭妖修當即汗毛直豎,轉身就跑。
這等邪異狠辣,手段陰毒的老妖修,他根本不是對手。
可他跑得雖快,但蜈蚣模樣的老妖修,諸多節肢并用,爬得更快,不多時便纏上了狗頭妖修的身子,如法炮制。
片刻后,這狗頭妖修的身子,就被擰成了毛巾。
鮮血像毛巾上的水,一滴滴落下。
至此,兩個看守的妖修,全被殺了。
老妖修退去妖化,重又變成那個老邁的妖修,伸出蒼老的手,顫巍巍地關上了煉器室的大門,封好了陣法,將一切隔絕在里面。
而后,他一步步走回了室內。
此時,血腥氣息彌漫歐陽木臉色微白,但目光堅毅。
老妖修有些詫異,緩緩點頭,贊道:“不錯,突遭變故,能沉得下氣。”
歐陽木有些緊張,但還是靜下心來,問道:
“老前輩,您到底要做什么?”
老妖修咧嘴一笑,露出口中的尖牙和長舌,以及適才啃噬妖修,沾滿的鮮血,“等會你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妖風驟起。
歐陽木只覺眼前一片血色,那老妖修已然化作蜈蚣,挾著血色腥風向他撲來。
可片刻后,轟隆一聲,血色瞬間又被火光取代。
歐陽木的周圍,發出刺目的亮光,熊熊火焰燃起,將歐陽木護在中間。
地火殺陣爆開。
洶涌的靈力肆虐。
須臾的功夫,一條長蟲狀的妖物,被火焰震退,摔倒在地上,不停翻滾。
待火焰熄滅后,蜈蚣妖物蜷縮著身子,退去了妖化,重新變成了那個佝僂的老妖修。
他宛如負傷的野獸般喘著粗氣,目光鋒利地看著歐陽木,顫聲道:
“陣法?”
這小鬼,怎么還會用陣法?
老妖修尋思片刻,忽然神情一變,“不對,這不是你的手段!”
“誰在幫你?!”
恰在此時,一絲輕微的劍鳴聲響起。
老妖修耳目微張,便見空中一道鋒利至極的金光閃過。
而后一絲金線,破空劃出,挾著冰冷而殘酷的殺機,轉瞬即至。
感知到這股凜冽的殺意,老妖修神色驚變,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御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