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但他現在,還只是一個平平無奇太虛小弟子,還是默默修行為好。
不過這樣最好。
師父教過自己,人怕出名,豬怕壯。
出頭的椽子,會先爛。
悶聲發大財,低調修煉,提升自己,才是最好的選擇。
次日,墨畫在道碑上,練了一晚上陣法,而后早早起床,精神奕奕,便去上課了。
太虛令上,顯示他的第一堂課,便是修行課。
上修行課的,是一位內門長老,道袍華麗,德高望重。
但因為只是第一堂課,他也沒說太多,只寥寥幾語,說了下修行課的內容。
“修為是修士的根基。”
“一切道法,皆以修為為基礎,陣丹符器,也以修為,作為定品的根基。”
“只有修為突破,境界提升,你們才能跨越修道的品類,一品一品晉升。”
“所以,修為乃是求仙問道之階。”
“世家子弟,煉氣只是啟蒙,筑基才是起步,而只有筑基扎實,靈力渾厚,才能去結一個上品的金丹…”
“有了上品的金丹,才能去登臨更高層次的大道…”
“一步一步,根基越扎實,將來走得越遠…”
“結丹之事,距離你們還早,知道一些便好,你們如今只有筑基前期,當務之急,是要扎扎實實,將筑基的路走好…”
“萬般大道,殊途同歸。伱們大多是世家子弟,出身各異,功法也不同,但有些共通的法門,還是要用心學的。”
“如何使靈力純粹,如何使周天圓滿,如何使道基穩固…”
“如何在筑基的修行中,不出岔子,不傷經脈,不損氣海…”
“如何又穩又快,提升修為…”
“如何摒棄一些修煉的壞毛病,如何戒驕戒躁,平復道心,有走火入魔的跡象,該怎么辦?”
“這些都是我太虛門成千上萬年來,無數先人,嘔心瀝血,苦心鉆研,積累下來的,無比寶貴的心得和經驗。”
“在之后的課程中,我會一點點教你們…”
“無論你們,之前出身如何,有著什么樣的傳承,在學了修行的課程后,都會拓寬你們修行的眼界,讓你們對未來修道的路途,有更清醒的認知…”
“接下來,我簡單說下,筑基應該怎么修…”
“煉氣修士,靈力是煉化的氣態,到了筑基境界,靈力質變,凝練如汞…”
“如汞的靈力,需要進一步精純,提煉,凝結,最后結成晶狀,最后化為本命金丹…”
“這不可一蹴而就,需要長年累月的修煉,持之以恒的堅持…”
“除此之外,筑基靈力,也需要滌血氣,固經脈,擴氣海…”
“這在過去,叫做‘洗筋伐髓’,但現在功法迭代,逐步進化,沒有這么明顯的效果了…”
“如今的功法,經歷代改良,更講究溫養,循序漸進,也減少了修煉失誤,走火入魔的概率…”
內門長老學識淵博,語氣平和,娓娓而談。
墨畫聽得認真,受益良多。
自從筑基之后,他都是按著天衍訣,自行摸索著修煉的,反正只要吸納靈石,靈力在增長就行。
他完全沒想到,修行上面,還有這么多細節的講究。
為了結丹,乃至后面更高的境界,要“高瞻遠矚”,步步為營,有計劃地修煉…
盡管這長老說得也不多,但墨畫聽后,仍然十分震撼。
這便是大宗門的傳承!
這是凝結了,成千上萬年,無數代太虛門前輩修士的經驗結晶!
不過墨畫也有些犯難。
這位長老,說的好像是那些鑄就“靈力”、“血氣”道基的修士,如何精純血氣,提煉靈力,完善道基,更進一步的路子。
而自己,是神識證道…
神識上的事,長老并沒有提及一句…
而自己靈力微薄,血氣微弱,不曾打磨境界,也不曾鞏固根基,完全就是糊弄著升上來的…
跟長老所敘述的修行方式,相距甚遠。
墨畫心中默默嘆氣。
看來只能先學著了,以后有空再仔細研究…
反正自己剛入門,時間還比較充裕。
之后的日子,墨畫修煉,畫陣法,上課…
可幾日后,墨畫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自己對太虛門,還很陌生,了解不多。
這不太好…
接下來的幾年,甚至幾十年,自己都要在太虛門里混了,必須要熟悉太虛門的環境。
這是獵妖師的基本。
到了陌生的地方,一定要先熟悉下環境。
當初他第一次進大黑山,就由父親墨山帶著,走遍了外山內山,也熟悉了山川地形,妖獸痕跡,以及草藥、礦石的位置…
他才能在大黑山,混得風生水起。
雖然太虛門不是大黑山,長老教習們也不是妖獸,但里面的道理,是一樣的。
磨刀不誤砍柴工。
墨畫決定研究研究,踩踩點,先把太虛門弄清楚。
這樣以后,才好“混”下去…
因為剛入門,課業不多,閑暇時間充裕,墨畫便開始背著小手,在太虛門到處溜達…
然后又跟上官旭,還有其他一些師兄師姐打聽了一下。
因為他長得乖巧可愛,說話又好聽,問的又是新入門弟子不知道,而且也的確會好奇的東西,所以一般想問的,基本都能問到。
而花了一個月,墨畫也對太虛門,有了大概的了解。
首先是環境。
太虛門,坐落在古樸巍峨的太虛山。
中間是長長的玉石階,連通內外山。
前面是外山,后面是內山。
太虛門外山,供外門弟子、外聘教習、客卿長老居住修煉。
除此以外,中間有個很大的道場。
道場右側,是弟子居。
左側是供弟子上課的傳道閣,還有供弟子修行道法和修道百業用的煉器閣、煉丹閣、煉符閣、道法閣等傳道類建筑。
以及墨畫看著眼饞,但沒有權限,暫時還進不去的,收藏修道典籍,尤其是各類陣法的藏書閣。
外山后面,是內山。
內山有掌門居、長老居、內門弟子居,以及一些傳道建筑。
而內山后面,還有后山。
后山是禁地,里面不知藏著什么。
墨畫是外門弟子,連內山都去不了,更別說是后山了,里面估計不是老怪物,就是老祖宗,所以也就沒怎么打聽。
而太虛門,同樣有一座赫赫有名的大陣,名為:
“太虛混元護山大陣”!
這座大陣,超出墨畫的預料,是一座五品大陣!
五品州界,構建的五品大陣…
親手構建過大陣的墨畫,覺得震驚不已,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這究竟是什么層次的大陣師,才能有的手筆…
他想打聽更多,但又聽說,這門大陣,上萬年沒開過了,不知能不能用,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五品,所以大多弟子,都快把它忘了…
甚至還有人說,太虛門的五品大陣是假的,是以訛傳訛的,其實只有三四品…
墨畫不信,他想自己求證下,就自己到宗門邊緣挖墻角。
可惜挖不動,神識衍算,也算不出什么痕跡來…
這種層次的大陣,從陣基用料,到陣紋構建,已經完全超出墨畫的修為和陣法認知。
撬也撬不動,算也算不出。
但墨畫并不氣餒。
“等以后修為高了,一定要回宗門來撬墻腳,看是不是真的有五品大陣!”
墨畫點了點頭,默默在心中立下了“宏愿”。
除此之外,還有內外門的問題。
當初在通仙城,通仙門也分內外門,但那種小地方的的分法,和乾學州界太虛門這種五品宗門,有一些出入。
與墨畫之前理解的,也有一些不同。
他現在是外門弟子。
而筑基前期,所有新入門的弟子,都算作外門弟子。
修到金丹,可以結業。
結業之后,可以選擇離開宗門,回歸家族,或是到其他勢力,謀個生計,尋求更長遠的道途。
也可以選擇留在宗門,通過考核,拜入內門。
外門是開門收徒,賺取束脩的。
內門是留宗任教,管理宗門,并且傳道授業的。
內門的弟子,大多是要擔任“教習”的。
太虛門的“教習”,是個職位,指負責傳道講學的修士,可以是金丹期的內門弟子,也可以是長老,乃至掌門。
而教習也分兩類。
一類是外聘的,住在外門,是金丹期以上,乃至羽化期的,從外聘請的教習,或是客卿長老。
這些人并不歸屬于內門,只是受聘教學。
另一類是加入內門,并獲得內門傳承的弟子,以及由弟子晉升的長老。
內門的弟子長老,又分普通和真傳。
內門普通弟子,拜師普通長老,學宗門重要傳承。
內門真傳弟子,拜師真傳長老,才會獲得應允,去學真正核心的,鎮派的傳承。
這同樣是兩條晉升的路徑。
普通弟子,隨著修為提高,晉升為普通長老。
真傳弟子,修為突破到羽化,晉升為真傳長老。
而宗門核心職位,包括副掌門和掌門,都只會從真傳長老里選。
普通弟子,普通長老;
真傳弟子,真傳長老,乃至副掌門和掌門。
這是兩條看著類似,但涇渭分明的晉升之路。
墨畫的小腦袋繞了好久,才將內門和外門,外聘教習和內門教習,客卿長老和內門長老,內門普通弟子和真傳弟子,內門普通長老和真傳長老這些東西分清楚…
“即便是宗門,也是階層分明而復雜…”
墨畫感嘆道。
而將這些了解清楚后,墨畫就明白,現在擔任“教習”,給他上課的前輩修士,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一些重要的課程,類似修行課,因為至關重要,都是內門真傳長老,親自負責傳授。
教授墨畫修行課的,姓公孫,便是一位太虛門羽化境的,內門真傳長老!
偶爾有一位金丹教習,負責代課。
這位金丹期教習,是公孫長老的親傳弟子,也是內門真傳弟子。
但是其他課程,側重修道技藝的,便沒那么嚴苛。
譬如教煉符的,是個外聘的金丹教習;
教煉丹的,是個羽化境的客卿長老;
教煉器的,是內門的普通長老;
還有教修界雜聞,史書典籍的,甚至是一些修為不高,但常年在外游歷,見多識廣,年紀雖大,但只有金丹的外聘教習。
不理解這些,根本不知道,站在傳道室中,為自己講課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甚至即便明白這些,有時候也都不大認得出來。
而最讓墨畫看不明白的,便是上官旭師兄提及的那個“老長老”。
“教陣法的,資歷很老很老,脾氣古怪,而且極為嚴苛,眼里容不得一點沙子,更不容弟子有一點馬虎…”
這位老長老,弟子們都尊稱“荀老先生”。
荀老先生穿著的太虛門道袍,極為樸素,沒有銘繡劍紋,款式也很老舊,不知是多少年前,多少代的道袍。
他年老血衰,氣息微弱,看著修為也不高。
唯一的印象,真的就是“老”。
滿臉皺紋,有些佝僂,頭發胡須,也全是白的,唯有目光矍鑠,透著固執和嚴厲。
比嚴教習還嚴厲。
荀老先生教墨畫陣法。
墨畫上荀老先生的課,一開始極為認真,坐得筆直筆直的。
可幾次之后,就有些懈怠了。
因為他發現,太虛門筑基前期的陣法入門課,教的只是一品陣法…
筑基前期,學一品陣法,算是中規中矩。
更何況,有些弟子,本就不擅長陣法,教他們一品陣法,甚至算是有些“超綱”了,他們學著也很吃力。
可墨畫學著就很無聊了…
這些東西,他早就爛熟于胸了。
荀老先生聲音沙啞而嚴肅,極重陣法基礎:
“陣法,講究基礎,基礎不牢,貿然去學更難的陣法,不過是無根攀援的藤蔓,沒有自己的根底。”
“任何基礎陣式,都要牢牢記住,畫上千百遍,千錘百煉地去磨煉,提高陣法造詣…”
墨畫覺得很對,但這些他都練過了…
一開始,荀老先生的課,還有些新東西,對于一品陣法的理解,也極為深厚,墨畫還能聽聽。
但畢竟只是一品,用的范例,也是通用的五行陣法。
墨畫聽一兩次,便理解得七七八八了,再后面,就純粹是枯燥的重復了。
墨畫就有些懈怠。
他沒辦法,又沒事干,上課的時候,只能自己學自己的東西。
表面上在聽課,實際上在心中衍算,并且摹畫二品陣法,偶爾提前預習,后面更難一點的陣法課程,看看有沒有自己沒學過的陣法知識。
但衍算,是很耗神識的。
這日墨畫上課的時候,算著算著,一不注意,就把神識耗費得七七八八了。
因為在上課,他又不能打坐冥想,恢復神識,便覺神識有些困頓,上下眼皮止不住打架。
墨畫只能強行忍著。
可這個時候,荀老先生枯燥而刻板的聲音,又在他耳邊回蕩,催眠一樣。
“陣法,講究基礎,基礎不牢…”
墨畫不知不覺,悄悄耷拉著小腦袋睡著了。
等他睜開眼,發覺屋內,十分安靜。
甚至安靜得有點可怕。
墨畫抬頭,發現果然,荀老先生面沉如水地站在他的面前,顯然在克制著怒意。
墨畫有點心虛。
荀老先生倒也沒先責備他,只是依照慣例道:
“你去上面,將我適才說的那副陣法,給畫出來。”
算是給他一次機會。
畫出來還好,畫不出來,就倒大霉了…
墨畫松了口氣。
畫陣法就好辦了…
陣法室的前面,有個大陣盤,荀老先生會在陣盤上,一邊畫陣法,一邊講解陣理。
墨畫恭敬走到陣盤前,拿起筆,抬頭一看,忽而一愣。
他剛才有些緊張,忘了看了,此時一抬頭,才發現陣盤上,一共有四副陣法。
“將適才說的那副陣法,給畫出來…”
荀老先生適才說的,是哪副陣法?
墨畫打瞌睡了,他哪里知道…
墨畫握著筆,有些猶豫不決,只能傻傻地干站著。
下面的弟子,也替他提心吊膽,紛紛壓低聲音道:
“完蛋了…”
“荀老先生的課,他也敢打瞌睡…”
“他不會畫啊,這下倒大霉了…”
“不行,我看著都緊張起來了…”
“糟了,我剛剛也走神了…不會也被荀老先生發現了吧,下一個不會點我吧…程家老祖保佑,別點我上去,我也不會啊…”
墨畫還在猶豫,便在這時,忽然覺得后背一涼。
這是…荀老先生的神念?
墨畫一怔,心里咯噔一跳。
完了,荀老先生真生氣了…
“算了,蒙一個吧…”
墨畫閉著眼,挑了一個最難的,小手一動,筆走龍蛇,三下五除二,就給畫完了…
畫完之后,傳道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墨畫后背的涼意,也淡了幾分。
“蒙對了…”
墨畫松了口氣。
突然,低語聲又起,弟子們又低聲道:
“剛剛…”
“他小手唰唰地,我都沒看清…”
“畫得好快!”
“他怎么這么熟練啊…”
“…可是,他畫錯了吧,不是那一個…”
墨畫神識敏銳,聽得清楚,心里埋怨道:
“不是這一個,你倒是跟我說,是哪一個啊!”
墨畫無奈,又看了眼另外三副陣法,感覺后背的涼意,又重了幾分,便知道荀老先生,又開始生氣了。
一不做二不休!
墨畫又隨便蒙了一個,唰唰唰沒幾下,又給畫完了。
傳道室內更安靜了。
落針可聞。
沒等墨畫松口氣,便又有弟子竊竊私語:
“更快了…”
“這是筑基修士能有的手速么…”
“他是不是吃陣圖長大的?”
“是哪個世家的修士?陣法畫得又快又好,明家?還是鄭家?…”
“羨慕,這雙手要是能借給我畫下陣法就好了…”
“可是,荀老先生說的,也不是這副啊…”
墨畫默默吸了一口氣。
還不是?!
他心中無奈,開始有點小生氣了。
還不是!!
那我不蒙了,我全給畫了!
四個全畫了,總該不會錯了吧!
墨畫小手一揮,手腕生出殘影,筆法勾勒如風,行如云,流如水,不到片刻,另外兩副陣法,也全被他畫完了…
這下傳道室,更是死一般得寂靜。
下面的弟子們紛紛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看著墨畫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披著人皮的“陣法小妖孽”…
四副陣法畫完了,墨畫將筆放在一旁,低著頭,乖巧地站在一邊。
荀老先生目光渾濁,看著墨畫,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什么,最后聲音嚴厲,但藏著一絲顫抖道:
“即便有些天賦,也不可驕傲自負,更不可自滿懈怠…”
“下不為例!”
語氣雖嚴厲,但說了“下不為例”。
墨畫心知逃過一劫,長長舒了一口氣,恭敬道:
“老先生教誨,弟子謹記!”
荀老先生微微頷首,“今天的課上到這里,你們退去吧。”
其他弟子也如蒙大赦,紛紛起身,恭敬行禮道:“弟子告退!”而后輕手輕腳,魚貫從傳道室離開。
墨畫也混在人群里,偷偷溜了。
荀老先生什么都沒說。
直到所有弟子都走了,他這才看向陣盤之上,墨畫筆走龍蛇,飛速畫下的,那四副章法森嚴,一絲一毫都不差的,位列一品的陣法。
荀老先生渾濁眼眸微開,綻出一絲精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