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種魔?!”
司徒真人一驚,立馬出手,以一道金鐘模樣的法寶,將那瞳孔漆黑的弟子困住,隔絕住了這弟子的氣息。
他剛松一口氣,轉頭一看,就見營地四周,不少修士突然變得舉止異常,像是被牽線的木偶,顫動抽搐,緩緩轉過頭來,瞳孔盡皆一片漆黑!
司徒真人倒吸一口涼氣。
道心異變,魔種蔓延。
“這個詭道人,到底是何時下的手?!”
其他羽化真人感知到氣息異常,也紛紛閃身而出,待見周圍修士道兵,一個個失去神智,瞳孔漆黑,也都神色震驚。
司徒真人厲聲道:“放出法寶,護住心神!”
心智尚存的眾人,心中一震,連連祭起法寶,守住自己的識海。
司徒真人嘆了口氣,右手一翻,取出一尊流光溢彩的琉璃燈盞。
此燈名為乾坤清光盞,乃玄機谷的鎮派至寶,集神識推衍,凝神驅邪于一體。
司徒真人祭出乾坤清光盞,清輝一掃,陰霾盡散,空中彌漫的,詭異的天道異數氣息,也漸漸被驅散。
璀璨的燈光,如同屏風,將眾人保護起來。
也隔絕了,外面那些被“道心種魔”的修士。
清光盞中,也有修士不知不覺中被種下了魔念。
但只要他們魔念滋生,便會被清光“燙”傷,黑灰之氣彌漫。
司徒真人便會將這些修士,驅逐出去,避免他們感染更多的修士。
乾坤清光盞內,清輝四溢,修士皆神色緊張,打坐凝神,護住心脈。
而清光盞外,卻如煉獄。
修士廝殺,同道相殘。
一個個家族修士,同門師兄,或是熟悉的道友,道心崩潰,神色猙獰,各自廝殺。
有羽化真人于心不忍,剛想出手,就被司徒真人制止:
“你不過去,他們會死,你過去了,他們一樣會死,而且可能…死得更多!”
畢竟若是羽化修士被道心種魔,那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那羽化真人恨極,但又無可奈何,只能重新坐定,痛苦閉目,不去看外面的慘狀…
眾人神色凝重。
司徒真人也眉頭緊皺。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心神一震,抬頭看去。
便見不遠處,一個道人,手里拎著一個小修士,緩緩走來。
那道人童顏鶴發,目光陰鷙,正是玄散人,但此時,他神情冷漠,周身詭氣繚繞,明顯又不是玄散人,而應該是…
詭道人!
司徒真人如臨大敵。
其他修士,也都心驚膽戰。
可詭道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們,也不曾看他們一眼。
似乎道心種魔,只是順手而為。
能殺他們,那便殺了。
就算殺不了,也沒什么所謂。
詭道人就這樣,一襲黑衣,拎著墨畫,當著數千道兵,數百金丹,十尊羽化的面,堂而皇之而又旁若無人地從眾人面前走過。
走向了離山城。
四周修士,自相殘殺,如同詭魅。
而他,就是“詭魅”本身。
道廷一方,卻大氣也不敢出。
四周一片死寂。
有羽化修士激憤之下,便想出手,卻被司徒真人攔住了。
司徒真人微微搖頭,目光嚴峻無比。
他感知到了那份,包含驚天詭算的神念氣息。
心知在場之人,只要出手,必死無疑!
無論是誰。
他們沒辦法。
即便他們是道廷各大勢力的羽化真人,也只能看著詭道人,從他們面前走過。
看著詭道人漆黑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離山城方向,那滔天的血海之中…
在場的羽化修士,盡皆咬牙切齒,憤憤不平。
唯有白傾城目光微凝。
她看到了詭道人手上,拎著的那個孩子。
若她所料不差,那應該就是,子勝和子曦口中的“小師弟”了…
而詭道人,走進了血海,也就意味著,這場針對師兄的算計,要圖窮匕見了…
白傾城眉頭微蹙,隨后起身,向司徒真人簡單行了一禮,便祭起一柄錦繡山河傘,走出了清光盞。
周圍種魔修士,向白傾城撲殺而來,又一一被山河傘震飛。
白傾城順著詭道人走過的路,也走向了離山城,走進了漫天血海。
司徒真人無奈嘆息。
乾坤清光盞中,又有三位羽化,起了異心,對視一眼,各自祭出法寶,然后不發一言,離開清光盞,向詭道人追去。
剩下的羽化有些心動,便看向司徒真人,“司徒前輩,這…”
司徒真人目光微冷,端坐不動,只是沉聲道:
“人各有命,強求不得。”
但他心里卻默默道:“想死自己去死…”
這些羽化真人,知道玄機谷玄機算法的高深,也都知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道理,便都收斂起躁動的心思,安安穩穩打坐起來。
司徒真人卻看著詭道人離去的方向,眉頭緊鎖。
目光之中,有著深深的擔憂。
這就是道心種魔…
不,這就是,天機詭算么…
神識之道,窮極衍變,一念兩法,天機詭算。
他萬萬沒想到,這詭道人,竟將天機詭算,修到了這個地步,即便在他那個,歷來出妖孽的宗門,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天機詭算,修到極致。
神念孽變,不死不滅…
若不集正道之力,徹底鎮殺詭道人,如此放任下去,他必然會成為,通天徹地的大魔梟。
可是…
怎么殺呢?
莊先生油盡燈枯,天機衍算失傳…
這世上,究竟還有誰,能洞悉天機,與詭道人抗衡?
不死不滅的詭道神念…
又有誰,能真正殺得了他呢?
司徒真人面容冷峻,忍不住深深嘆息…
離山城中。
斷垣殘壁,已被血海染得通紅。
殘留的一些魔修,也瞬間被道心種魔,各自屠刀相向,死得干干凈凈。
詭道人徑直走到五行護山大陣前。
他伸出手,去觸碰大陣,但手指瞬間就被磅礴的大陣之力,消弭成血霧。
只不過轉瞬之間,血霧回溯,又重新凝成骨肉。
詭道人的手,又完好如初。
詭道人手指一點,一些詭異的,黑灰色陣紋,便爬到大陣之上,由外向內侵蝕。
但侵蝕得越快,大陣自行修復得也更快。
破不了大陣…
詭道人神情冷漠,便提起不省人事的墨畫,在大陣面前搖了搖。
大陣之內,似乎傳來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隨后,光芒閃爍。
大陣的五色光幕,自行打開,露出一道入口。
詭道人冷笑,拎著墨畫,走進了五行護山大陣之中。
不久之后,白傾城也到了大陣之外,見到了五行護山大陣的那道入口。
入口尚未閉合。
她猶豫片刻,便從入口進入了大陣。
白傾城進入大陣后,大陣光幕閃動,陣紋蠕動,入口也漸漸關閉。
就在即將關閉之時,道廷一方的三尊羽化真人,也趕到了這里。
見到入口正在關閉,三人匆忙出手,刀光和劍光紛飛,阻礙了大陣的閉合。
隨后,他們也從狹小的入口中,進入了五行護山大陣。
之后,五行五行護山大陣,徹底閉合。
外有魂幡血海,內有大陣護山。
外人根本不知道,大陣之中,五行宗舊址之內,究竟發生了什么…
而不知過了多久,暈過去的墨畫,也漸漸醒轉…
他的額頭,有些昏昏沉沉的。
隱約之間,能感受到,四周有著極其恐怖的靈力波動。
這種靈力,浩如江海。
而他自己,就像在風暴之中,被滔天海浪裹挾的一葉扁舟,渺小且無力。
四周朦朦朧朧,還有人在說話。
這些聲音,都很熟悉…
墨畫瞇了瞇眼,好久才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然身處五行宗內,面前就是五行宗的藏陣閣。
四周滿目瘡痍,曾經雕梁畫棟,如今破石瓦礫,觸目所及,一片破敗,而且殘留著驚人的法術氣息,似乎經歷過一場大戰。
附近有三個人,被腐蝕成了白骨。
顯然已經送命了。
而且,他們的骨頭,晶瑩剔透,上面有細碎的,結晶一般羽化的痕跡。
墨畫心中一震。
“又是三尊羽化修士…死了?”
他抬頭一看,便見到了傀老。
傀老全身被血衣包裹,身體也在被漸漸溶解,但肉身溶解之后,皮囊之下,沒有血肉,只有棕褐色,斑駁的木紋。
“滅道之血…”
“好,你竟和…”
傀老咳嗽了一聲,“…和血道人那老不死的勾結…”
神色冷漠的詭道人向傀老行了一禮,“前輩見諒,若非如此,我奈何不了前輩…”
傀老目光如劍,厲聲道:“那我的命門,又是誰告訴伱的?”
詭道人沉默不語。
傀老怒極反笑,“好,好啊,正魔不分,這些修道之人,修的是什么道?!”
詭道人沉聲道:“前輩走好。”
話音剛落,血衣泛出更加漆黑的,死寂的血光。
一點點,一分分,將傀老包裹,侵蝕…
也在一步一步,吞噬著傀老的生機。
傀老目視詭道人,冷聲道:
“別再讓我見到你,否則,我必殺你!”
詭道人略微躬身,“晚輩謹記。”
“傀爺爺…”
墨畫心中一痛,口中喃喃道。
被血衣侵蝕的傀老聞言,最后看了眼墨畫,眸中冷意消退,變得溫和,又帶了一些歉意和遺憾。
最后,整個人,便徹底成了一個木塑,斑駁殘缺,失去了生機。
詭道人側目,看著墨畫,皺了皺眉頭。
傀爺爺…
傀老竟然讓這孩子,喊他“傀爺爺”…
詭道人只皺眉沉思了片刻,便又邁步,向藏陣閣內走去。
天機算盡,魔修受誅,道廷震懾,就連傀老,也被血道人的不死之血融掉了…
他面前的阻礙,已經徹底掃清。
前面,就只有他數百年未見的師弟了…
便在這時,一道冰冷而清悅的聲音響起:
“大師兄…”
詭道人轉頭看去,便見到了站在一旁的白傾城。
白傾城一直站在一邊,親眼看著,道廷的三個羽化真人,被詭道人殺死,而后又看著詭道人,以不死之血,融化了傀老。
她只能袖手旁觀。
她這大師兄要做的事,沒人能攔住。
誰攔誰死,包括她自己。
只是她還記著,自己那雙兒女的請求,所以在最后,想從詭道人手中救下墨畫。
不管怎么說,這孩子總歸是無辜的。
而且,他也畢竟,是莊師兄收下的弟子,不能因此卷入這場是非,就此喪命…
“大師兄…把那個孩子給我吧…”
詭道人抬頭,看了眼藏陣閣,不知想了些什么,隨手一丟,便將墨畫拋給了白傾城。
白傾城立馬接過,情不自禁打量了一眼墨畫,心中默然道:
“這就是…子曦掛念的那個小師弟么…”
靈根好差…
跟子曦比,真的是一個天,一個地…
她又看了下長相。
長得倒還不錯…
眉目如畫,長相可愛,氣質清醇,看著就心生親切。
而且眼神清澈,一看便知,心性也不錯…
就是…靈根很差,血脈就更差了…
白傾城皺眉。
“莊師兄,為什么會收這樣一個小徒弟?”
此外,最讓她吃驚的,還是大師兄…
大師兄曾經溫文爾雅,待人寬和,但自從入了魔,成了詭道人,便詭異恐怖,冷漠絕情。
她還是第一次,見大師兄,拎著個小孩子,一路上都不撒手。
而且,在她看去,兩人相處得還很隨意,甚至算是,有些“親近”?
白傾城蹙眉不解。
而墨畫抬頭,也見到了白傾城。
只看第一眼,他就覺得驚嘆。
好漂亮…
看了第二眼,又覺得這女子的眉眼,跟自己的小師姐好像…
“您是小師姐的娘么?”
墨畫不由問道。
白傾城微怔,不由點了點頭。
墨畫默默算了一下,“小師姐的娘,也就是師伯的師妹,也是師父的師妹…那我應該喊您…‘師叔’?”
白傾城一愣。
這孩子,好聰明,而且好像還有點…自來熟?
“不錯。”
白傾城又點了點頭。
“弟子墨畫,見過師叔。”墨畫很有禮貌道。
白傾城心中微暖。
她又看了眼墨畫,發現墨畫身上沒有傷勢,沒有被“道心種魔”,目光清正,也沒什么異常,這才松了口氣。
白傾城躊躇片刻,便對墨畫道:
“好孩子,你待在這里,不要亂跑,我進去看看你師父…”
墨畫立馬道:“師叔,我能進去么?”
白傾城一怔。
墨畫低聲道:“我也想去看看師父…”
白傾城心中微澀,但還是拒絕道:“你進去,會很危險…”
“哦…”
墨畫失望但懂事地點了點頭。
白傾城便留下墨畫,自己往藏陣閣走,走了幾步,回頭見墨畫,孤零零一人站在那里,有些心疼,又有些擔憂。
萬一詭道人出來,這孩子恐怕還是有危險…
可現在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師兄命在旦夕。
那份涉及歸墟天葬的機緣,雖說老祖讓她“袖手旁觀”,但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她又不可能真正坐視不管。
“罷了,各安天命吧…”
白傾城神情嚴肅,咬著牙,同樣走進了藏陣閣…
而墨畫,就一個人待在原地。
他想進去,可又進不去。
藏陣閣似乎有什么屏障,師伯和師叔修為高,陣法造詣也深,所以可以無視屏障,進入藏陣閣。
但自己卻進不了…
可待在這里,似乎也不安全。
一旦事情塵埃落定,師伯出來,估計也會殺了自己。
墨畫嘆了口氣。
便在這時,四周的五行護山大陣,一陣嗡鳴。
墨畫一愣,抬頭看去。
便見大陣之中,有一條主干的陣樞,自行運轉,光彩奪目。
“這是…陣樞?”
墨畫忽然記起,剛到五行宗時,師父跟自己說過的話。
他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和師父說五行護山大陣的事。
師父便在紙上,畫了一副山圖,沿著山勢,勾勒了幾個線條,并囑咐他道:
“…這里是五行護山大陣,主干陣樞的脈絡,你記一下。”
“陣法流轉之時,陣樞之上,會有生門。”
“這一小段,雖是二品陣樞,但與五行屠妖大陣格局類似,而且你神識也夠,應該是能自己衍算出生門的…”
墨畫怔忡失神。
“算出生門…”
師父是不是,早有安排…
他是不是料到,我會被師伯抓回五行宗,所以才提前告訴我,這一段大陣的生門?
他是想讓我,算出五行護山大陣的生門,然后自行離開,遠離這兇險之地…
“師父…”
墨畫眼角一酸。
他不想走,他想再看一眼師父。
可是…
見了師父,又能怎么樣呢?
自己能做什么呢?
修為這么低,神識不夠強,陣法也還沒學好,在這等兇險的地方,連自身都難保…
大陣又是一陣嗡鳴。
似乎是師父,在催促自己離開…
墨畫有些頹唐,擦了擦眼淚,便坐在了地上,依據師父之前教自己的衍算之法,一步一步,將大陣的陣樞衍算完,然后找出方位,定好生門。
定好了生門,墨畫抬頭,看了眼藏陣閣。
師父仿佛就在里面,默默地看著自己。
好像在說,“走吧…”
墨畫垂著頭,背影失落,默默地走著,走到莊先生曾標記的那段山脈,走到山脈前的大陣。
根據自己定下的生門,墨畫邁步,走進了大陣之中。
大陣形成靈幕,靈力流動,如同刀刃,密不透風。
但生門之處,卻是陣樞的關竅,也是留生之地。
墨畫走進生門,洶涌澎湃的靈力,在他身邊急速流轉,如同汪洋的江河,又如奔騰的萬馬,但又并不曾傷害到他。
相反,這些靈力在護佑著墨畫。
一路保護著墨畫,從護山大陣之中,安然無恙地離開…
藏陣閣四樓。
莊先生就默默坐著,默默看著墨畫,孤零零地走出了大陣。
片刻之后,藏陣閣震動。
四樓的五行陣法,被漆黑的陣紋侵蝕,破開,一道人影走了進來。
白發披肩,神情冷漠。
正是詭道人。
莊先生氣息微弱,面白如紙,但神色坦然,如同迎接宿命一般,露出了從容的微笑。
“好久不見了…”
“師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