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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章 江湖人胡麻

  “那…那是什么鬼東西,恁地瘆人?”

  隨著那清風吹過,人影消失,但那婉轉歌聲,卻還在人耳邊縈繞不去,在場眾人,皆是身上有本事的,便是遇著了鬼王,那也一把捏死,如今只是遇著一縷幽魂,卻個個色變。

  “菜人哀!”

  胡麻還未回答,便聽妙善仙姑低聲道:“這是我不食牛前代教主大賢良師做的詩。”

  “他曾經入上京為官,得封高位,向都夷皇帝獻詩,便是此作。”

  “是他帶來的?”

  胡麻頓時微微一怔,自己記憶里,也有這首詩,自然知道它的來處。

  穿越之人,偷詩竊詩以揚名的,自然不在少數,簡直算是基操了,但這個世界,因為轉生者來的太多,卻是少有這么干的,實在是怕同行知道了笑話。

  胡麻倒不知道,老君眉這么早轉生過來的一位,別的詩不挑,偏就挑了這么一首詩留在這世界,而且,獻給皇帝?

  難怪他要剝了皇帝的皮,他不動手,皇帝也得剝了他的皮吧?

  “只是一位好心人而已…”

  胡麻也嘆了一聲,緩步上前,用罰官大刀,在地上挖了一個坑,將這幾塊殘留的枯骨掩埋,然后上了香,嘆道:“哪怕自己經歷了這等悲慘,仍是要提醒路人,莫要向前行去。”

  “守尸魂留下的是執念啊…”

  老算盤一直看著胡麻將對方掩埋,才聲音低低的說道:“刀斧加身,充作軍糧,本該滿心怨氣才是。”

  “但這孤魂,卻只留了一絲凄涼,滿腹絕望,在這里提醒過往路人,可見前方成了何等樣恐怖的所在,我們可要小心了,亂世兵如鬼,人如羊吶…”

  “對我們來說,前方都算是恐怖的話,那對其他人又能如何?”

  胡麻聽出了他的擔憂之意,道:“出在咱們路上,便是咱們該見的,過去看看吧!”

  說著率先回了馬車,一行人再度啟程,只是都沉默了許多,看向兩邊,總覺得路邊荒草后面,躲藏了什么,行不過半夜,卻是已經看見了前方一片黑糊糊的鎮子。

  如今萬事萬物,皆沉在了夜色之中,能看見這鎮子,則是因為鎮前牌樓之上,一左一右,掛了兩盞高燈。

  但奇異的是,整個鎮子里面,只有這鎮前牌樓上的兩盞燈,此外全是黑糊糊的。

  他們緩緩穿過了牌樓,到了鎮子里,這會子,便該由探路的伙計,去找到客棧,叩門住店,但伙計們也不傻,早看出了這鎮子不對勁,于是一個個縮在了馬車旁邊,只是眼睛四下里瞅著。

  好容易一點一點向前挨去,見著了一個好像是客棧模樣的店面,卻也不敢叩門。

  胡麻倒理解他們,便轉頭看小紅棠看了一眼。

  小紅棠又轉頭看了豆官一眼,豆官立刻抬手扶了扶自己帽子旁兩邊的兩根翅。

  然后邁著四方步便到了客棧門前,使足了力氣,用力敲了幾下。

  篤篤聲響,在這寂靜夜色里,極為清晰,響徹了整個鎮子。

  眾人便都摒住了呼吸,等待回應,孰不料,突地一下,鎮子兩端,皆有敲鑼打鼓聲響起。

  旋即馬蹄聲沖破,四下里門扇被撞開,無數火光,便像是一下子躍出了水面似的出現,有火盆,也有燈籠,一下子將這鎮子照得亮亮堂堂,一張張猙獰的臉在燈光下浮現了出來。

  客店的門已猛得拉開,便見得院子里,一排一排的架子上,有粗麻繩將人的頭發編了起來,掛成了長長的一排,上面皆是一個一個表情木訥,雙眼翻白的人頭。

  旁邊是一口煮的咕嘟嘟的大鍋,里面煮著已泛了白的人肉。再旁邊則是打掃干凈的地面,排著一具具無頭尸身。

  粗壯的婦人坐在小板凳上,從大盆里撈出了粗鹽粒子,在尸身上使勁的搓著。

  抬起頭來,胖到將眼睛擠剩一隙的眼睛里,精光四射。

  前前后后,皆有人涌了上來,內中可見得一張張臉晃過,在胡麻這一行人身上打量著:“肥羊上門了…”

  “好活,好活,這一批人,便能交一半的差…”

  “是沒挨過餓的人,外面跟著的,都瞧著肥壯結實,車里的,該有多嫩…”

  “還有那幾頭大牲口…”

  貪婪聲里,有人盯住了那拉車的馬,與老算盤騎的驢,卻被旁邊人抽了一巴掌:“別瞎打主意,這么好的牲口,是要留下來養著的!”

  “吃羊吃不飽你?”

  伙計們見著這么一份光景,早已慌了起來,急忙便要趕著牲口,從來路退出鎮子。

  他們本來也是妙善仙姑,或者說小豆官,從那些追隨了不食牛,雖然沒學到太多本事,但也機靈的人手里面挑出來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卻不料,剛退了幾步,身后便也有馬蹄聲響起。

  卻是一匹匹的高頭大馬,身上坐著黑糊糊穿甲之人,后面還拖著幾輛大車。

  縱馬趕在前面的人,手里皆高高的挑著竹竿,上面懸掛著一顆一顆的人頭,晃來晃去。

  鎮子里的人見了,皆大笑:“找糧隊也回來了…”

  “這一晚收獲不少…”

  “他們故意落在后面,就是為了堵著這一隊肥羊,送他們進鎮子呢…”

  堵住了退路的,正是找糧隊,前面挑著竹竿,是找糧隊的規矩,在外面找見了人,便先割了腦袋,掛在竹竿上,這也是顯功之舉,竹竿上挑的人頭越多,代表著他們功勞越大。

  而眾伙計們,慌亂之中,向后張了一眼,火光在那竹竿上的人頭中掃了過去。

  有人忽地背脊發涼,看到了這人頭中的兩顆。

  一顆白發蒼蒼,張大了嘴巴。

  一顆神色稚嫩,表情呆滯。

  竟是他們遇著過的,為了躲避找糧隊,不惜大晚上趕路向南的那對爺孫。

  竟還是沒有逃過這一劫…

  馬車里面,胡麻知道會遇見這等悲慘事,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著,竟還是心間一沉。

  他低低嘆了口氣,從身邊摸起了罰官大刀,緩緩從馬車里下來。

  “胡大哥,莫要著急…”

  但這會子,旁邊一輛車里,周四姑娘卻忽地下車,她似乎料到了胡麻的反應,伸手抓住了胡麻的胳膊,低聲道:“我知道你看著,心里會有氣,但是…”

  “但咱們十姓門里的,一般不會管這種事的,只要咱們亮明了身份,這些人再兇惡,也不敢招惹我們。”

  “就算他們這些人里,有不認識我們的,他們更上面,也會有人認識咱們。”

  “石亭之盟,曾定了規矩,天下紛爭,自有定數,江湖人不得插手。”

  遠處,那些找糧隊的人一見到她的模樣,眼睛都直了幾分,不停的吞咽著口水。

  胡麻卻是奇異的看了她一眼,道:“不管?”

  “是管不過來。”

  周四姑娘臉色稚嫩,而論起江湖經驗,她也遠比妙善不如,但這會子,卻自有見解:“這種事,我…我也從未想過真的會有,但依著石亭里面定下來的規矩,門道中人是不該管這些的。”

  “天下漸輕,人間慘禍,管來管去,也管不完,硬要插手,倒成了十姓直接奪天下了。”

  “在這世道,善惡已是難辯,城外攻城的有找糧隊,城內也有。”

  “這,這是我爹爹在我出門時,跟我講的最嚴厲的事情…”

  “莫要試圖在這亂世尋找好人,也莫要在這亂世尋找壞人,他們…就只是,人。”

  胡麻倒沒想到,十姓人家,還會有這等規矩。

  但他看著周四姑娘,見她說話之時,只是看著自己,偶爾轉過目光,甚至是閉了眼睛。

  臉色無比蒼白,抓著自己的手,也是在輕輕的顫著。

  明白她是不想讓自己犯了十姓的規矩,便笑了笑,道:“那你何不睜眼瞧瞧?”

  周四姑娘顫了顫,欲言又止。

  胡麻低聲道:“不只你們周家有這規矩,鎮祟府,也有不斬活人的規矩。”

  “亂世之中,避無可避,大勢所趨,人間慘事,我自是明白的。”

  “但這一路走來,我倒是漸漸明白了自己與他們,與你們不一樣的地方,你們和他們,向來都是勢同水火,但某些時候,你們卻是如此的相似。”

  “一個對這世界疏離,如觀壁畫,一個高高在上,閉了眼睛,但我最大的問題,卻是離這個世界太近,始終無法抽離出來啊…”

  胡麻說著話時,輕輕抓住周四姑娘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挪開。

  然后手持罰官大刀,緩慢向前,心里也快速的閃過了如今自己的身份。

  自己無法自稱轉生者,畢竟連本命靈廟也封了。

  也無法自稱胡家人,因為鎮祟府不斬活人,自己甚至都不能招了金甲力士過來。

  所以,自己此時能夠用的身份便是…

  他邊想著,邊迎向了這一隊隊氣質森怖的兵馬,手里的罰官大刀映出火光,雪亮耀眼。

  “江湖人胡麻,偶經此地,見邪不忿,在此亮刀…”

  “爾等,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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