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弓?”
在這里把守的都是紅香弟子,平日里最是心高氣傲,不太聽人使喚,冷不丁見有人過來,自然少不了一番盤查。
但見胡麻上來便叫三香弟子,還是前不久剛出了風頭的楊弓,便也不敢大意,忙忙的喝命胡麻留在這里等著,自然有人燒香召來青衣小廝狀的使鬼,去請楊弓。
胡麻便只在驢車上坐著,一副面若白紙,暈暈欲倒的黛玉模樣。
等了至多只有半盞茶功夫,便忽聽得不遠處有腳步聲響,隨著便是一聲急急的大叫:
“是誰找我?”
“可是我胡麻兄弟來了?”
來的正是楊弓,只見他大步奔來,身上外袍的帶子都沒上系上,竟像是剛剛還在睡著,不及問細,只是一聽對方要找“楊弓兄弟”,便跳了起來。
在這地界,他認識的人里,兄弟叫他楊大哥,會里的人都叫楊師兄,又沒別的熟人,只有胡麻會這么叫他。
奔到近處,果然見到驢車上坐著胡麻,頓時心里一急。
剛想攆他離開,不知這家伙明明得了自己的信,這會子回來又做什么,卻是一下子看到了胡麻的臉色不對,頓時心里一慌,湊近了一看,叫道:“你怎么成了這副鬼樣子?”
“快,血食丸!”
說著便向身后伸手。
跟著他跑了過來的倒有幾個,見他要血食丸,便有一個忙不迭的,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青色的瓷瓶,直接遞了過來。
但楊弓接過來一看,頓時大怒,猛得往地上一摔,一腳踩碎了,向身后的人大喝:“別拿這種狗吃的東西來糊弄,我讓你把血太歲給我!”
平時,無論白的青的還是紅的,只要不是黑的,都稱血食。
但一般煉成了丸狀,方便攜帶食用的,才稱血食丸。
他身后跟來的弟子倒不是不懂,只是沒想到,楊弓冷不丁的居然真要血食丸。
那可是值錢的東西!
如今見楊弓在這里罵人,也一臉為難,他身上也沒帶啊…
好在這時,另外幾人跑了過來,其中一人,正是與楊弓一起見過胡麻的沈大棒子。
他聽見了楊弓的大叫,又認出了驢車上的是胡麻,便忙忙從懷里掏出了一個手帕包著的物件,一層層的揭開,里面正是塞子裹了紅布的一個小瓷瓶。
楊弓一把奪了過來,拔掉塞子,喂到胡麻身邊:“兄弟,吃了再說話。”
他卻是紅香弟子,經歷的事情與胡麻等人不同,一眼就認出了他這時候近乎油盡燈枯,紅香弟子也只有在借多了紅燈娘娘法力的時候才會這樣,知道需要一顆血食丸來吊著命。
“這…”
胡麻倒是猶豫了,自己為了作戲逼真,才裝成了這樣,沒想到楊弓如此大方。
但微一遲疑,想著日后必定要還他,還是一口吃了。
立刻感受著滾滾氣血在胸膛之內化開,便是自己不做什么,精神也不由得一振,這才深深喘了口氣,低聲向楊弓道:“我出去幫會里做事,沒想到遇到了一個厲害的,傷著了。”
楊弓眉眼都擰成了一團,狠狠道:“哪個王八蛋傷的,我把他削成人棍,給你出氣。”
胡麻聽著都心里微沉,他可是明白,楊弓這哥們不是說說。
他這性子不是愛罵人的,他想把人削成人棍,那就是真的打算把對方削成人棍。
“先不說這些。”
他忙道:“管青香弟子錢糧發放的徐管事可在?”
“…就是留了兩撇鼠須,最愛穿了青衫扮書生的那個,那是自家長輩,伱先帶我去見他。”
“他應該是在西邊瓦房里落腳。”
楊弓也反應了一下,看向了周圍人,有人指了一個方向,便即轉過身來,向胡麻道:
“上來,我背你。”
“不用,能走。”
胡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從車上跳了下來,轉身要走,忽又道:“驢車幫我看好哈。”
楊弓道:“放心,咱兄弟的東西沒人敢動。”
說著轉頭看向了那些紅香弟子,道:“你們瞧清楚了,這就是青石鎮柜上的胡麻兄弟,這是咱們自己人,早先我跟沈大棒的命都是他救的,以后見了他都給我客客氣氣的。”
那些跟來的人,大部分都是腰纏紅帶,見楊弓這么說,卻都跟著點頭:“那當然。”
胡麻倒是有些驚奇:“看樣子楊弓如今非同凡響,收了一大票兄弟啊!”
“…還都是紅香。”
一邊說著,一邊下了馬車跟著往鎮子里面走,卻是連盤查詢問都不用了,在這里把守的紅香弟子,都以一種看自己人的眼神看著胡麻。
就連驢車,都翻也不翻,便即讓人牽到了旁邊的馬棚里去,用好料喂上。
這種待遇,怕是連莊子上真正的掌柜見了,都自嘆弗如了。
跟著楊弓向鎮子里走來,胡麻倒發現,如今這個朱門鎮,百十戶人家,倒是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邊。
這一邊許多宅院門口,都掛了紅燈籠,便代表著有紅燈會的人在這里落腳,另外一邊則是青帳飄飄,而最中間的街上,隱約可以看到一方高臺,臺邊則分別有人在那里把守著。
楊弓帶了胡麻,進了一條胡同,這會子已經有不少聽到動靜的人出來看是怎么個事。
胡麻遠遠的就看見留了中胡子的徐管事,也在那里掂著腳向這邊瞧,忙忙的揮了下手:“前輩,找著你了。”
那徐管事遠遠瞧著像胡麻,也在猶豫,待到真確定了是他,頓時吃了一驚:
“哎喲,胡大侄,真是你…你這是怎么了?”
“貪圖功勞,被傷著了。”
胡麻來到了徐管事身邊,才壓低了聲音,苦笑著道:“早先我怕這掌柜位子坐不安穩,就接了個會里的差事,去查那明州界外的沈大戶一家滅門案。”
“卻沒想到,事沒辦清楚,倒是撞上了刑魂門道里的人,本以為不差他們什么,卻不料一動手,便吃了這么個大虧…”
“快進來說!”
徐管事一聽,便臉色驟變,忙忙的將胡麻領進了旁邊的院子,轉頭看著他臉色蒼白,靠了血食丸才激起了兩頰不健康的紅暈,但眉宇之間,一團陰氣,仍是揮之不去。
頓時有些恨鐵不成鋼,低聲罵道:“傻實在的孩子,我之前就聽說了你領了這份差事,還當是好事。”
“但你這怎么不長個心眼,還真去辦這差啊?”
“你在外面轉上一圈,落個苦勞,回來到我這里說說,什么差交不了?”
胡麻聽著,都怔了一下,暗想:“我一開始還真是這么打算的…”
面上卻只好帶了一些羞慚的苦笑,搖著頭道:“想著要小心了,但還是低估了人家…”
“刑魂門道都是陰險毒辣的,哪有好對付的?”
徐管事訓著,又關切道:“你這究竟是中了對方的什么招,怎么成了這樣子?”
“我瞧你以前根基扎實,如今一身道行都快沒了。”
“我…我也不清楚。”
胡麻表現的有些尷尬,道:“就是被對方灑了一臉紙錢,沒躲得開,然后就這樣了。”
“紙錢?”
徐管事這頓時吃了一驚,慌忙道:“你且坐著,我請人過來幫你瞧瞧。”
邊說邊往外走,一眼看到門邊站著的楊弓,便道:“楊師兄是吧?咱倆之前見過,都是自己人,可顧不上招待你,你且看著胡小子,自己泡茶喝,我得去請懂行的人過來幫著看看。”
其實他一早就看到楊弓跟著了,還看見對方一臉焦急。
但故意不打招呼,而且當著他的面,跟胡麻說了一番自己人的話,如今也拿他當自己人。
紅香弟子向來抱團,別人可很少都交際得上。
“多謝徐管事,跟我客氣什么,快去,如果他們不來,我去找他們。”
楊弓也催促著,徐管事這才快步的出去了。
坐了沒一會,仆人剛剛送上茶來,便聽見外面腳步聲響,卻見徐管事拉著一個胡子花白,頭上戴著小帽,瞧著便跟個賬房先生似的老頭子走了進來。
那老頭子不情不愿,被徐管事扯的像個風箏似的,進門看到了旁邊坐著的楊弓,才微微皺眉,態度不那么不情愿了:
“怎么回事?話都不說清楚就叫我來?”
徐管事道:“會里的一個小兄弟,出去辦事,被刑魂門道的人用紙錢傷了。”
“咱們會里,我就知道你一個人懂刑魂門道的法,這不得趕緊叫你過來給看一下?”
“紙錢?”
這老頭子聽了,倒是一驚,歪頭看了一眼胡麻眉宇間的陰氣,更是一驚。
忙在胡麻身邊坐了,伸出了手指,搭在胡麻脈上,低聲道:“且緩著,不要抵抗。”
胡麻知道他要做什么,當然不可能完全不抵抗。
只不過,他如今有兩柱露頭的命香,卻把那完整的兩柱,都從香爐里取了出來,只留了小小的一點,放在香爐里,看起來身體里面,倒像是只有那么一點殘存的火力。
隨著這老頭子手指搭在自己脈上,這縷殘香火候在身體里面微微一動,被這老頭子感應到了道行的存在。
他頓時心驚不已,連聲道:“好小子,什么傷不傷的?”
“這是被人買了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