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浩南剛才下意識的吐槽自然引來了一陣好奇。
“常博士之前見過類似的設計?”
會議室來有人好奇地問道。
“那倒是沒有,只能算是有一定了解吧。”常浩南趕緊往回找補:
“這種三段式縫翼,更適合用在法國人那種無尾大三角翼布局的戰斗機上面,和后緣的兩段式升降副翼共同作用,引導氣流在翼根到垂尾之間形成渦流。”
“但是咱們的殲82是常規布局,后面還有個水平尾翼,這個設計的優勢發揮不出來,反而平白無故增加了阻力和死重,效果不好是正常的,也難怪剛才楊總說這個設計太復雜。”
聽到這個判斷之后,不少人也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跟達索公司合作的時候是80年代中期,那個時候的中國航空工業只能說剛剛開始嘗試著真正去“設計”而不僅僅是仿制一款戰斗機,很多東西確實是一片空白,而1996年這時候好歹大家都有了些經驗,自然能看出來這個方案的問題所在。
楊奉畑站起身來到兩個裝著資料的箱子邊上,非常熟練地從里面找出了一份相對新一點的設計文檔遞給常浩南:
“復雜還是其次的,法國人撤走之后,我們也嘗試過進行一些改進,只保留三段縫翼中靠機翼外側的兩段,再把結構改成普通的一段式,這樣死重倒是下來了,但剛才說的副翼和襟翼之間的干擾問題還是沒解決。”
常浩南翻開了那份厚厚的文檔,從上面標注著1990年的日期來看,應該就是楊奉畑所說的改進部分。
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基本對于問題的所在有了判斷。
前緣縫翼的應用雖然歷史悠久,但作為一種比較簡單粗暴的增升裝置,飛機設計師們長期以來關注的點主要就是兩個:縫翼的長度和縫翼的位置,而對于那條真正在發揮作用的“縫”,研究反而比較少。
當然這主要是因為在90年代中期以前,確實沒條件對于復雜流場進行過于精細的研究,大家只知道縫翼的基本原理,以及可以改善低速操縱性和大迎角性能的效果。
又是半個小時過去,常浩南直接略過了計算設計部分,終于在最后的風洞試驗數據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楊總,這個縫翼設計,我可以做!”
他把設計文檔合上,放回了資料箱中原來的位置,然后抬起頭看向身邊的楊奉畑:
“不過,僅僅以咱們601所的條件恐怕還不行。”
“601所的條件都不行?”
旁邊的柳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是的,從剛剛楊總拿出來的那份設計文檔中,可以總結出縫翼設計中的幾個主要問題。”
常浩南轉身再次走到黑板前面,只不過這次他拿起了一支粉筆,然后把黑板翻轉到了沒有貼著東西的那一面:
“一是對于襟翼偏角較大的多段翼型,即使來流馬赫數不高,在其前緣的上表面也可能出現有限的超聲速流,存在跨聲速區和激波邊界層干擾,換句話說即便縫翼只會在亞音速狀態下啟動,但還是會涉及到最復雜的跨聲速流場模擬。”
“二是上游翼段的尾跡經常與下游翼段表面上的邊界層混合,合成的剪切層是一個混合邊界層,沒有現成的經驗公式可供使用。”
“第三,也是最要命的,是在后緣襟翼偏轉時,主翼后緣處會形成分離氣泡。如果此時前緣縫翼同時偏轉,那么混合邊界層和流動分離就會同時出現,也就是前緣和后緣的兩種增升裝置之間出現了干擾。”
常浩南一邊講一邊畫出了一個前緣主翼后緣的經典三段式機翼模型,然后開始標注當兩種裝置共同作用時,機翼上表面會涉及到的流動狀況。
“確實是這樣,尤其小常同志你說的第三點,是我們當時總結經驗教訓時都沒能弄清楚的。”
楊奉畑感慨萬千地點了點頭,一方面是又想起了當時設計這段前緣縫翼時候遭遇的困難,另一方面也是驚嘆于常浩南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凝練出整個設計中最關鍵的問題。
能夠從紛繁復雜的現實情況中找到主要問題所在,本身就已經是是一種十分難得的能力了。
“所以,既然是縫翼和襟翼之間產生了干擾,那僅僅對前者做出改進恐怕是不夠的。”
常浩南在剛剛畫出來的機翼模型上畫了個圈,繼續說道:
“我準備將二者視為一個整體,進行更加細致的一體化設計,綜合考慮后緣襟翼偏轉角度、后緣襟翼弦長、前緣縫翼偏轉角度、重疊量、縫道寬度五個變量,把整個方案總體上推倒重來。”
“此外,在設計完成后,我還準備考慮在前緣縫翼的尾緣部分增加一組平行葉珊作為流動偏轉器,把來流的能量導入到機翼的翼面附近,增加壁面邊界層的抗分離能力,進一步抑制失速現象的發生。”
“但這樣一來,就需要通過數值方法求解雷諾平均NS方程進行CFD模擬,計算量非常龐大,只靠計算中心的那幾臺工作站,恐怕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得到結果,所以我希望能夠由研究所出面,申請使用超級計算機!”
不遠處的會議桌旁,楊奉畑靠在椅背上,看著手持粉筆、意氣風發的常浩南。
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或許是老了。
倒不是因為身體機能如何,而是…
年輕時候的那種銳氣,少了。
按照他的想法,既然十號和十一號工程已經在快速推進,那么殲83只需要負責好自己擅長的高空高速截擊任務就足夠了。
但常浩南顯然并不滿足于此。
他希望能全方位地優化這架本質上還沒服役就已經過時的飛機。
為此不惜大面積更改現有的機翼設計。
推倒重來。
對于任何一個領域的設計人員而言,敢說出這四個字,都是相當有勇氣的。
這背后隱藏著無數的工作量、風險以及責任。
楊奉畑不喜歡風險。
但這一次,他有些被說動了。
況且從第一次聽到常浩南這個名字到現在,對方已經多次展現出了奇跡般的能力,這也是影響楊奉畑判斷的一塊重要籌碼。
當然,如此嚴肅且影響重大的決策,該問清楚的東西還是得先問清楚。
“那么你準備用何種技術途徑完成這個縫翼襟翼的一體化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