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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眾生相

  此處剛過半山腰,一眼望去,盡是高低錯落的奇石,化作一片茂密的石之森林,一根根嶙峋的石柱如利劍般直插天空,儼然天地之鬼斧神工。

  秋風穿過這片古怪的石林,竟然發出詭異的呼嘯聲。

  “嗚嗚…”

  聽到背后的蘇子秋發出虛弱的嗚嗚聲,林越嗤笑一聲,沒說什么,便背著她徑直往這片石林走去。

  “逢高向左,逢矮向右。”

  林越在心中默念著這個訣竅,再次打量了一眼這片錯落有致,好似迷陣般的石林,當即隨意選擇了其中一條空蕩的小徑走去。

  雖然他也不知道這片石林是怎么來的,但應該是人為改造過的。

  因為,這石林乃是一片迷蹤陣。

  對于不會飛行,也跳不高的凡人來說,很容易就會迷失在這片石林之中。

  幸好林越當初得到眾生相的那個五響級秘密中,也包含了入陣的訣竅,否則他也很難穿過這片石林。

  訣竅很簡單。

  逢高向左,逢矮向右。

  林越一邊觀察著前方的奇石高矮,一邊背著蘇子秋在這片崎嶇的山坡上快步走著。

  但凡碰到極高的石柱,就立刻變道向左。

  但凡碰到較矮的石柱,就直接變道向右。

  如此連續繞過了十數道石柱之后,林越便發現前方豁然開朗,再無奇石怪巖,而是一片龐大的山壁。

  “出來了。”林越微微松了口氣。

  他已經是第三次來了,自然極為熟悉,腳步沒有絲毫遲疑,還根據經驗選了更短的路線。

  若是換了別人,即使知道訣竅,少說也要多繞好一段路。

  當然。

  如果會飛,或者是跳得極高,這片石林的障眼法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比如那些落在奇石上方的鳥兒。

  不過,這片石林也只是最外圍的小手段罷了。

  即使有修行人直接飛過了石林,發現了這片山壁,也找不到那座山洞的存在。

  除非——

  林越仰頭觀察著這片山壁的上方,很快便在上方的山崖處找到了一塊突出來的橢圓形巨石。

  他當即背著蘇子秋,抬腳就朝著那塊巨石正下方的山壁走去。

  不一會兒,走到距離山壁僅有四五丈的位置時,林越停下腳步,仰起頭再確認了一下上方那塊巨石的方位,又挪了半步,確認是正下方,這才重新看向前方的山壁。

  蘇子秋被綁在他的背上,有些迷惑地看著山壁,不明白這人要做什么,但她嘴里塞著烏麻散,也問不出口。

  一抹秋風拂過。

  下一刻——

  她忽然感覺林越的雙手抓住了她的雙腿腿彎,確保她不會掉下去之后,就發現他猛地發足狂奔起來,正朝著前方那面堅硬的山壁,全力沖刺而去!

  蘇子秋不由得一愣。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灰白色的山壁離她越來越近。

  這面山壁距離兩人僅僅只有四五丈罷了,林越背著她,速度才剛剛沖起來,就已然和堅硬的山壁近在咫尺了!

  眼看著就要撞上山壁,蘇子秋下意識閉上雙眼。

  雖然她心里也知道,這個狡詐奸猾的賤民不可能莫名其妙的撞墻找死,但她還是下意識期盼這賤民一頭撞死在這面山壁上。

  然而——

  剎那間,猶如穿過了一層無形的冰涼氣流似的,一陣涼意從全身蔓延而過,緊接著,周圍就在瞬間變得異常安靜。

  風過石林的呼嘯,山中飛鳥的鳴叫…所有動靜在這一刻都完全消失,荒山野外的干燥也消失不見,反而變得有些涼爽和濕潤。

  蘇子秋不由得睜開眼睛。

  這才發現,此時已然置身于一片略顯昏暗的山洞內,前方洞窟深處是深邃的幽暗,而后身后就是傳來光亮的洞口。

  幻陣?

  她忽然明白為什么在外面看不到這個山洞了,原來是被一層幻陣結界掩藏了起來?

  看來,剛才林越帶著她沖刺狂奔的古怪行為,就是進入幻陣的訣竅方法?

  就在這時,蘇子秋發現林越突然松開了她的雙腿。

  隨即,又將綁住她的繩子活結給解開了。

  她渾身無力,雙手也抓不住,若非繩子綁住了她的身體,就算林越想背著她爬山都頗為困難。

  此時林越松開了繩子和雙手之后,蘇子秋頓時發出唔得一聲驚呼,整個人隨之摔落在地面上。

  堅硬的巖石地面有些凹凸不平,當即將她摔得后背一陣作痛。

  林越這才緩緩轉過身來看著蘇子秋。

  此處距離洞口很近,外界的天光落在他的臉上,清楚地照亮了他唇角的那一抹嘲弄。

  那是肆無忌憚的意味。

  蘇子秋心中一陣驚慌,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但她的身體本就虛弱無力,剛才那一摔更是將她摔得連動彈都困難。

  “殿下。”

  林越在她的面前蹲了下來,扶著她靠在石壁上之后,便伸出手捏住她的臉頰,輕輕將她口中的烏麻散取了出來。

  他這才輕聲道:“這幾個月真是委屈您了,呵呵…變成一個女人的滋味怎么樣?連天葵都和女子一模一樣呢,感覺如何?”

  “你…”蘇子秋口舌僵硬,艱澀困難地開口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

  林越嗤笑一聲,從腰間的包裹里拿出一柄小刀,輕輕割破了自己食指的指尖。

  隨即,他將傷口上剛剛沁出來的一滴血珠,緩緩抹在了她的額頭上。

  蘇子秋微微一怔,只感覺到額頭處傳來一絲溫熱。

  但只是剎那間,那一絲溫熱就化為一陣強烈的炙熱感,緊跟著涌出了滾滾的熱流,源源不斷地涌向了全身各處!

  這熾烈的熱流之中,她感覺自己渾身的血肉骨骼似乎都快融化了一般,讓她的意識都開始渾渾噩噩起來。

  林越瞇起眼睛看著蘇子秋。

  此刻,在他的眼中,蘇子秋額頭上的那一抹血跡,正在緩緩消失,或者說,正在被吸收。

  而她的身體,也在以肉眼可見的幅度發生著詭異的變化。

  待那一抹血跡徹底消失之后,林越便發現蘇子秋的面容像是蛻皮了一般,一層角質般的面皮開始緩緩脫離她的臉。

  并且,額角處有一小片泛紅的白色角質面皮已然翹了起來。

  林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伸手揪住額角的那一小片面皮,緩緩將其撕開。

  從額角開始撕,就像是揭開了一張人皮面具似的,逐漸揭過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直至下巴。

  數息時間,一張完整的半透明面皮,便從她的臉上撕了下來。

  而她,或者說,他——

  已然從消瘦的病美人,變成了一個臉色蒼白,近乎瘦骨嶙峋的年輕男子!

  不光是面容,就連身體也完全變了,從之前六尺有余的嬌小身材,已經變成了七尺余的男子身材,包括原本女子胸前的鼓起,也完全平坦下來。

  唯一不變的,就是同樣的骨瘦如柴。

  “喲…好久不見。”

  林越隨手將那張面皮收入懷中,蹲在這年輕男子的面前,唇間帶著一絲冰冷的笑意,“夏列公子,夏鴻列殿下,好久沒見到您的尊容,我還真是…”

  “啪!!”

  夏鴻列只感覺眼前一黑,臉頰上驟然失去了知覺,眼前直冒金星,耳朵也嗡嗡作響,上身更是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不一會兒,他原本蒼白的臉頰上就緩緩浮現出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唇角更是流出了一絲殷紅的鮮血。

  “…還真是手癢啊。”

  林越笑吟吟地甩了甩手腕,心情舒暢地說道:“之前殿下您變成了拙荊的模樣,讓我實在是不忍心下手,也不敢在青都讓您變回來,現在總算是稍微出了點氣。”

  夏鴻列吐出了一口血沫,躺在地上死死地盯著他,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我知道你恨我入骨,要殺要剮都隨便你。”

  “是嗎?”

  林越嗤笑一聲,“殿下如今任人魚肉,明明很想活著,還能說得出這種話,倒也有點骨氣。”

  他隨手一把抓住了夏鴻列的衣領,將其從地面上拽了起來,重新靠在石壁上之后,這才說道:“雖然沒什么意義了,但我還是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

  夏鴻列舔了下唇角的血跡,這才冷笑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問題…想知道我殺蘇子秋的原因嗎?”

  “我勸伱別挑釁我。”

  林越笑容冰冷地注視著他,“不然我會絞盡腦汁地想出很多喪失人性的玩法,讓你好好嘗試的。”

  夏鴻列沉默了一下,低沉道:“你想知道什么就問吧。”

  “那就說說吧。”林越瞇起眼睛,緩緩道:“為什么?為什么那天蘇子秋會被殺?”

  他一直沒有問過。

  因為他不想在對方還是蘇子秋的模樣時,聽到那些殘酷的答案。

  這個世界對她已經足夠殘酷了。

  無父無母,從小體弱,沒什么朋友,而且本就注定短壽,那天的她難得鼓起勇氣來道院給他送飯,她看著他吃飯的樣子,似乎比她自己吃了山珍海味還要開心。

  她只是想嘗試一點最簡單的幸福而已。

  但是,她到底做錯了什么,就連這么一點最簡單的幸福也要被剝奪?

  或許真的是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偏找苦命人?

  他只想在夏鴻列是夏鴻列的時候,聽對方說出最真實的答案。

  “為什么?”

  夏鴻列虛弱地看著他,說道:“你這般聰明的人,真的需要這種問題的答案嗎?”

  林越靜默半晌,淡淡道:“我不需要那些本質和哲理上的答案,只是想了解你這種人的想法,以后避免罷了。”

  夏鴻列笑了,笑容中透著嘲弄與自我嘲弄,仿佛在回答又仿佛在重復別人的回答:

  “她沒做錯什么,只是我看不慣,就順手殺了…就這么簡單,我殺她,與她活得有多苦又有何干?”

  林越瞇起眼睛,緩緩道:“僅僅是因為看不慣?”

  “對,看不慣,僅此而已。”

  夏鴻列笑得有些瘋,“在你面前說出來也沒什么可丟臉的,我曾經受盡他人欺辱,只有她一次次安慰我陪著我,她讓我覺得活著還是有意義的,但她還是輕而易舉就背叛了我,看著我像條狗一樣被人耍,哈哈哈…那樣子一定很好玩…”

  他的自我嘲笑聲,就像是一條瘋癲敗犬的狂吠。

  林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淡漠道:“我對你的過往不感興趣,我找你報仇,與你過去活得有多苦又有何干?”

  “說得好,就是這樣,哈哈…”

  夏鴻列笑得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說道:“那天我看到你和蘇子秋坐在道院門口恩愛的樣子,看著蘇子秋的神態,我立刻就想起了她,所以我就殺了,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林越面無表情地重復了一遍。

  “沒錯,就這么簡單!”

  夏鴻列大笑道:“百里鳳至告訴我,她是受我母親的遺命而來,說我是神皇的兒子,我的體內流淌著天下間最尊貴的血脈,沒有人可以欺辱我,所以我明白了,我想殺就殺誰,他人的經歷,與我何干?”

  他笑容邪異地看著林越,“你想避免?這世上多的是比你尊貴的人,在有些人的眼中,你不過是可以隨意宰割的牲畜,這就是最常見的認知,你怎么避免?”

  林越面無表情看著夏鴻列,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才淡聲道:“我明白了,你可以安靜一會兒了。”

  說完,他便從腰間的包裹中取出一個水囊,捏住夏鴻列的臉頰,強迫他張開嘴給他灌了一大口困魂水。

  “你…還不殺我?”

  夏鴻列緊皺著眉頭看著他,隨即便失去意識,倒在了地面上。

  林越漠然瞥了他一眼。

  如果可以的話,他確實想立刻殺了夏鴻列。

  他不想為了這種人賠上一條命。

  雖說那次五響級秘密里說過,這幻陣結界可以隔絕氣息,天下間能夠看破這結界的修行人不超過百人。

  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擋不住皇子身死所引發的天地共鳴。

  一旦身死,血脈神異就能引起整個大雍境內的天地共鳴,這是何等不可思議的偉力?

  而且魂魄的怨念還會咒刻在他身上,這就更無從解決了。

  “就看這洞府,到底能給我帶來多大幫助了。”

  林越深吸一口氣,轉頭瞥了一眼這座洞窟深處的幽暗,便從包裹中拿出了一個深紅色的厚重木盒,輕輕將其打開。

  打開木盒的剎那,便有明亮柔和的光芒如水般傾瀉而出,頓時將周圍的少許昏暗都徹底驅散。

  長明珠。

  這是修行人煉制的一件小玩意。

  雖然算不上什么寶物,但對于凡人而言,也算是一件罕見的珍品了,乃是他上個月通過一次一響級秘密找到的。

  柔和明凈的光芒照耀下,林越手中握著這顆長明珠,便朝著幽暗深邃的洞窟深處走去。

  腳步聲回蕩。

  黑暗逐漸退散。

  不一會兒,他就來到了洞窟的最深處。

  這洞窟深處并不如入口處那般寬闊,反而較為狹窄逼仄,僅僅丈許寬,洞窟的高度更是還不足一丈。

  而這里,正躺著兩具尸骸。

  兩具尸骸一左一右,背靠著石壁,彼此面對而坐。

  上次太過昏暗,林越也沒有仔細看,此時細細觀察之后頓時有了發現。

  左邊的這具尸骸,身穿繡著金絲云紋的白袍,渾身只剩下枯骨架子,從骨盆偏大,以及骨架偏纖細的狀況來看,或許其生前是一名女子。

  這具女性尸骨的手中正握著一柄銹跡斑斑的鐵劍,劍刃貫穿了對面那具尸骸的胸口,將其釘在墻壁上。

  就像是她的最后一劍,與對方在此同歸于盡。

  而坐在她對面的那具尸骸,看上去就極為詭異恐怖了。

  雖然并非骷髏骨架,但也只是包裹著一層滿是皺紋的皮囊罷了,似乎失去了血肉,只剩下一層表皮,看著極為驚悚丑惡,連生前的容貌都認不出來。

  只能勉強認出是男性。

  兩具尸骸,就這樣靜靜地對立而坐,恍若彼此相視了不知幾多秋。

  任由歲月侵蝕腐朽。

  無論生前如何絢爛多彩,死后不過一皮囊,一枯骨。

  林越默然看著那具男性皮囊尸骸,緩緩從懷中摸出了那張夏鴻列臉上脫落的面皮。

  半晌,才輕聲道:“我不認識你,但無論如何,是你遺留的寶物救了我,若有機會,我再來葬你。”

  第一次來這洞窟時,他就是從這具尸骸的面容上,發現了這張已經脫落的奇異面皮,并且滴血認主,才得到了這件異寶。

  它的名字叫做——

  眾生相。

  這張詭異的面皮,火燒不壞、水浸不爛、刀劍亦不可傷。

  而它最奇異的能力,就是讓一個人完美偽裝成另一個人。

  只要能夠獲取對方身軀的一小部分,譬如血液、頭發等等,這件異寶‘眾生相’即可分解辨析之,再戴上眾生相之后,即可完美偽裝。

  無論是容貌皮肉、骨骼形狀、生命氣息…都完全一致。

  這就是眾生相的妙用。

  一張無端人面皮,竟是世間眾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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