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楚副將愕然,不由得問道:“大人您的意思是,這林越所說的,完全不可信嗎?”
百里鳳至冷冷道:“一個自作聰明的家伙罷了,他這番推論完全是建立在涂老道殺人滅口的基礎上,但連這個出發點都是錯的,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楚副將微微點頭。
他又沉吟了一下,說道:“大人,這林越有沒有可能知道‘夏列公子一旦身死就天下皆知’這個秘密?”
“不可能。”
百里鳳至淡聲道:“此乃絕密之事,若非需要你幫忙查探,我也不會告訴你,就連夏列他自己都不知道死后會發生什么,所以即使是涂老道抓住了他,也無從得知這個秘密。”
楚副將啞然。
隨即他疑惑道:“大人您也沒告訴夏列公子嗎?”
“我刻意隱瞞的。”
百里鳳至微微瞇起鳳眸,“夏列從小在那夏府長大,備受欺凌,性子也比較敏感,若是讓他知道了,一旦他受制于敵人,說不定就會想著一死了之,以此報復,所以我并未告知他。”
楚副將恍然。
他心中則是暗自揣測,這夏列到底是何等來歷,死后就天下皆知?
“但現在也沒什么線索了。”
楚副將不由得微微皺眉道:“大人,現在該如何是好?”
“暫且等著吧,反正有嫌疑的人都跑不掉。”百里鳳至神色平淡,“算算時間,最多一個月時間,夏列應該就成年了,到時自然知曉。”
“成年?”
楚副將疑惑地看著百里鳳至。
而百里鳳至并未解釋什么,只是吩咐道:“看好這涂老道即可,其他你無需過問。”
“是。”楚副將拱手道。
這時,他忽然看到百里鳳至伸出了一只手,放在桌上,緩緩攤開素白的纖手,掌心向上。
她的掌心上,正漂浮著一滴殷紅的鮮血。
“大人,這是…”楚副將有些疑惑。
“我剛才在林越身上取到的一滴血。”
百里鳳至靜靜地看著這滴血珠,忽然說道:“給我取一枚靈種過來,我倒要看看這林越的資質是真是假。”
回到家中時,已是傍晚,薄暮將至。
林越按照每日的慣例,不露破綻地檢查了一下臨走前留下的那些痕跡。
還好,上次楚副將來查驗過之后,似乎已經不再注意蘇子秋了,所以今日并沒有人來探查。
畢竟,在百里鳳至和楚副將等人的眼中,躺在這間屋子里的這個年輕女人,只是受了無妄之災的蘇子秋罷了。
只要蘇子秋不是清醒狀態,林越也完全不擔心別人會發現她是假的。
即使是最熟悉她的人,將她脫光之后,一寸寸皮膚仔細檢查,甚至深入體內,也只會得出一個結論——
她就是蘇子秋。
“我現在的嫌疑,在百里鳳至的眼中,應該已經少到可以忽略了。”
廚房里,林越蹲在灶臺前,逐漸將干柴加入剛點燃的火堆中,心中則是默默思索起來。
“雖然不知道百里鳳至對夏列的了解有多少,但她肯定知道…夏列一旦身死,必然天下皆知,否則她也不會這么確信夏列還活著。”
“我試探過夏列,連他本人都不知道這個秘密。”
“在百里鳳至看來,我自然更不可能知道這秘密了。”
“如果忽略夏列的特殊,那番推論的邏輯已經足夠合理,足以讓她相信我是真的想致老酒鬼于死地,讓她相信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還好老酒鬼也夠奸猾。”
“現在他雖然還是嫌疑最大的,但我已經和他鬧翻了,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百里鳳至只會認為無法用我來威脅他。”
“呼…暫時可以緩口氣了。”
“夏列還活著,百里鳳至就不會那么著急,現在又只有老酒鬼這么一個突破口,所以在短時間內,她不會對老酒鬼如何…”
想到這里,林越忽然微微皺眉。
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說起來,百里鳳至對夏列雖然上心,但看她的狀態,似乎也沒有緊張焦急?”
“可惜,我對百里鳳至的了解太少,不然也不會這么被動。”
林越默默地嘆了口氣,繼續添柴燒火。
干柴在烈火中噼啪作響,火舌肆意舔舐著黝黑的鍋底。
忽然間——
“鐺!”
一聲如敲擊洪鐘大呂般的震響,驟然在林越的腦海中炸響!
與此同時,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瞬間靜止了。
爐灶中那跳躍的火焰如暫停的畫面,烈焰吞噬干柴的動靜也隨之消失,萬籟俱寂,唯有那高亢宏大的鐘聲在腦海中滾滾回蕩。
“今天的來了。”
林越心中一喜,當即期待地聆聽起來:“幾響的?”
“鐺!”
“鐺!”
又是連續兩次高亢宏大的鐘聲炸響,隨即響起了一個虛幻縹緲的低語聲,在他的腦海中輕聲訴說——
“你知道嗎?百里鳳至原本有著遠大的前途,但她體內另一半不屬于人族的血脈,注定了無論是三教還是朝廷各司都容不下她,所以她不敢突破,只好將希望都寄托在夏列這位流落民間的皇子身上。”
旋即,這虛幻縹緲的低語聲便消弭無蹤,眼前靜止的火焰也重新燃燒跳躍起來。
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
“三響級秘密。”
林越露出一抹喜色:“居然是百里鳳至的秘密?”
尋常的武修、三教的修行高人,所涉及到的秘密,基本都是二響級。
而百里鳳至、涂老道的秘密都是三響級,這二人的修為境界顯然要更高一個層次。
“百里鳳至,有一半血脈不屬于人族?”
林越微微瞇起眼睛,開始琢磨這個秘密之中所包含的信息。
“這么說,她并不是純粹的人族,難怪一個征戰沙場的武夫將軍,還長得這么漂亮秀氣…”
“原本有遠大的前途,但不敢突破?因為三教朝廷各司都容不下她?”
“這一點,今后或許可以用來威脅她,但沒有足夠的自保能力之前,還是不能透露出去。”
想想也知道。
如果他現在就仗著抓到了百里鳳至的小辮子,湊過去來一句:‘百里統領,你也不想你不是人的秘密被別人知道吧?’
那結局都不用想,估計百里鳳至反手就一巴掌把他拍死了。
而且,他的人生經歷太干凈了,從小就在這邊陲小城長大,稍微一查就清清楚楚。
就算他妄圖小癟三裝大佬,騙一騙百里鳳至,試圖讓她自己腦補迪化,恐怕百里鳳至也不會相信。
萬一沒談攏,隨手一巴掌就把他這個凡夫俗子給拍成肉泥了。
即使有一線成功的希望,也要冒著極大的風險。
所以,除非有足夠的把握,否則他是不會用這種方法的。
“主要問題,還是在于夏列。”
林越盯著爐灶中的炭火,有些煩躁地拿起燒火棍捅了幾下。
“夏列這個皇子,簡直就是個定時炸彈,不能殺也沒法送出去,到底應該怎么解決他才好…”
方才收到的這個秘密的最后一句——
‘夏列是流落民間的皇子’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
那是一次四響級的秘密。
就在蘇子秋死后的第三天收到的。
“伱知道嗎?夏列真正的姓氏乃是‘夏鴻’,是為神皇的親生骨肉,其母懷胎三年零六個月方才誕下,作為天下間最高貴的血脈,他一旦死亡,其血脈神異便會引發大雍境內的天地共鳴,魂魄的怨念更是會循著因果,咒刻在致使其死亡之人身上。”
——這,就是夏列身上的秘密。
或者說…夏鴻列。
對于大雍皇族‘夏鴻氏’,林越也有所耳聞。
據傳,天地寂寂,亙古一神,自太古以來,青史漫漫,興衰轉瞬。
而大雍以神朝自居,開天辟地還是頭一遭。
大雍也的確配得上神朝之名。
不僅國祚綿延千載歲月,且日月所照,皆為疆土,唯有國境之外的‘永夜’才不屬于大雍。
最重要的是——
這千年來,大雍的王朝之主從未更迭。
那位至高無上的神皇陛下,千年前橫掃八荒,伐山破廟,使妖魔沉寂,令道佛退讓,一手埋葬了混亂的神話時代,最終統一天下,開辟了這座龐大的王朝。
其名,早已成為唯一存在的神話。
雖然據傳神皇陛下極少管理朝政,但一直都像是神靈般存在于大雍子民的心中。
可以說,大雍是標準的‘君主離線制’。
然而,即便如此,大雍也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什么嚴重的叛亂動蕩,更別說裂土分疆這種事了。
皇族‘夏鴻氏’那絕對的統治力,可見一斑。
而夏列作為神皇陛下的親骨肉,毫無疑問是這天下間最高貴的血脈。
——這就是林越不敢殺他的原因。
即使他請別人來殺死夏列,夏列憎恨的人依然是他,死后的魂魄怨念還是會咒刻在他身上。
更何況,夏列這位神皇子嗣一旦死亡,想必會引來那些傳說中的修行高人前來,種種無法想象的神通道法探查之下,他根本跑不掉。
所以,夏列根本就是一個不敢動也送不出去的定時炸彈。
這樣下去,林越也不知道能隱瞞多久。
“如果能修行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些方法,收到的秘密應該也會變得更有用。”
林越無奈嘆息,站在爐灶前,默默地下米熬粥,“可惜,我沒有修行資質,這個年紀想練武也難,而且身無靈脈,也成不了武修…更何況,再好的資質,這么點時間只怕也來不及了。”
但他能怎么辦呢?
只能混過去一天是一天,繼續等下去。
放了夏列,夏列必殺他。
殺了夏列,他也是必死。
所以,他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至少…
他的先天神通會隨著時間收獲到更多的秘密。
說不定哪天就能找到翻盤的法子呢?
“而且,我這先天神通,似乎還有一個規律。”
林越微微瞇起眼睛。
第一個規律,鐘響次數越多,他聽到的秘密就越‘高級’。
而現在,他隱隱察覺到了第二個規律。
兩個月前,夏列殺死蘇子秋之后,他滿心憤怒,利用五響級秘密得到的那件珍奇異寶,以及化骨粉、困魂丹這兩種罕見的奇藥,設局解決了夏列的那名武修護衛,而后毀尸滅跡。
本想拷問出夏列的來歷,做好準備措施之后,就將其殺了。
還好沒過多久,就收到了關于夏列的秘密。
否則一旦殺了夏列,他也死定了。
而現在,他和百里鳳至接觸之后,也收到了百里鳳至的秘密。
這就說明,這先天神通所收獲的秘密,并不是完全隨機的。
至少是他知曉的人、或事、或是地點,才有可能收到相關的秘密,而且更容易收到與他有關聯的秘密。
“而且,我收到的秘密,幾乎都是我能夠理解的。”
林越微微瞇起眼睛,“我懂得呼吸法,也收到過關于呼吸法的秘密,但從未收到過關于修行方面的秘密,因為我一竅不通…”
也就是說——
如果是他完全不了解的東西,他就不可能收到相關的秘密。
“反正除了等死之外,也沒事做。”
林越心中做了決定:“今天開始,不去裝模作樣的賺錢了,去道館專心看書,多了解一些。”
反正,如果他愿意的話,基本是不會缺錢的。
大不了去城北的那顆老槐樹下,把醉春樓曉月姑娘埋的那一百五十兩銀子給挖出來。
時間如水,一天天的過去了。
林越整日往返于自家和道館的書屋,完全是兩點一線的生活。
回家吃飯睡覺,給‘蘇子秋’喂藥和飯,不讓她餓死,出門就是在道館的書屋翻閱那些不知作用的種種書籍。
多數還是以道家書籍為主,了解的知識不是陰陽八卦九宮之類的玩意,就是道家的人文地理志。
能了解的,就多了解一些,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而百里鳳至似乎也明白找他是無用之舉,從那之后再也沒有找過他,現在他也不知涂老道在刑獄里的情況。
生活看似平淡無波。
但林越很清楚,這種平靜,實則只是風雨欲來前的欲蓋彌彰。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也難免愈發焦慮,未來看不到前路,猶如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住了未來,終有崩塌之日。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了。
已然來到了九月初。
九月初二這一日,終于出現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