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這個自稱何家長房排行第七的青年一通閑扯,白啟愕然發現,這人居然真是上門送禮的!
瞅著何敬豐滿臉誠摯,不似作偽的熱情模樣,他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義海郡高門如此平易近人?呵呵,鬼才信!
從白啟上輩子跟富哥兒圈子打交道的經驗來看,人傻錢多的地主家兒子確實也有,但極少。
錦衣玉食,出身不凡的公子少爺,怎么可能與打赤腳,掙溫飽的窮苦賤戶坐到一塊。
根本就是兩個不同天地。
前者無法理解為什么有人因為幾斗米賣兒賣女,后者也難以共情一頓飯吃七八十兩銀子卻自詡“節省”。
越是富貴,越感受不了世道艱苦,弱者艱難。
因為他們既沒有機會,也不會愿意嘗試。
所以白啟念頭一轉,便想清楚源頭所在,通文館與寧海禪!
義海藏龍那四個字,當真有這么重的分量?
師傅果然瞞著很多事兒,沒跟自己講過,改明兒再找刀伯打聽一二。
“白兄弟,你雖只是一練,行走之間,卻得玉樹掛寶衣的幾分真意,筋肉松沉,骨質緊密,呼吸均勻有力,比起很多花架子強出太多。”
何敬豐神色認真贊了一句,他這話并非刻意吹捧,武道四大練,看似稀松尋常,不乏好手與高手。
但中間所差層次,有著云泥之別。
龍庭道官定下金肌玉絡、汞血銀髓、水火仙衣、周天采氣,四種圓滿成就。
也就是說,唯有完成這四步,才配入得法眼,其余堪堪破關的平庸之輩,壓根不被當一回事兒。
寧海禪以三練之身,修成鬼神辟易的水火仙衣,把原本十七行打成如今的十三行,連四練都攔不住。
而同為三練的內城武行師傅,甚至壓不住借助妖王賜予秘法丹丸的赤眉賊當家。
由此可見一斑。
“何少謬贊了。”
白啟略感訝異,自他一練圓滿,金肌玉絡以來,那幾家武行坐館都未能瞧出端倪,如今卻被何敬豐一語說破。
這位何家長房的七少爺,著實有些本事,并非繡花枕頭之流。
“欸,白兄弟不必謙虛,我打小道武雙修,通曉一些辨氣方術。你一練之圓滿,放在郡城也算少見。”
何敬豐眉宇浮現一抹得意,寧海禪再厲害,他徒弟也摸不到修道門檻,這一點毋庸置疑。
沒有外物資糧,靈機元氣,天縱之才都得埋沒于窮鄉僻壤。
“道藝與武藝并重,這就是高門大姓的基礎教育水平么?差距果真很大。”
白啟挑眉,他目前對于道藝了解,只有兩張連字都難認的黃紙方術。
通文館的那座得真樓內,也未見到與之相關的古書典籍。
可見修道的門檻,確實高得厲害。
反觀何敬豐,因其出身何家長房一脈,自幼不缺上乘武功,甚至連道藝方術都能接觸到。
不由地,再次讓人感慨龍庭治下三籍六戶的階層差距。
“何少乃義海郡的英才,無端端跑到黑河縣作甚?踏青郊游么?”
東拉西扯之后,白啟終于切入正題。
他瞧著宅子外邊,一眾健仆挑的擔子,上面都是各色禮品。
比如碧水粳米、金釵蘭、龍膽草…這些聽都未曾聽過的玩意兒,流水似的送上門。
“何文炳乃是何家旁支,他識人不明,管教無方,養出勾結赤眉賊的白眼狼,甚至還與妖類牽扯不清。
我父親得知之后,勃然大怒,讓我星夜兼程,趕到黑河縣,動用家法,以儆效尤!”
何敬豐坐在老宅的大廳,蝦頭端來的茶水,他碰也沒碰一口,只是笑道:
“今日貿然登門拜訪,乃是代他賠罪。何文炳此人奸險,還想借刀殺人,妄圖用義海郡何家的名頭,打壓白兄弟,重新奪回本來的產業。
可我何家乃書香門第,世代簪纓,做出的承諾,豈會出爾反爾!
白兄弟,那幾家鋪子、幾處渡口,你且放心拿著!
另外,我略備了一些薄禮,還請白兄弟收下,萬萬不要嫌棄。”
候在一旁的羊伯,瞧著這位何家七少前倨后恭的反差樣子,眼角忍不住抽動。
您剛到何家的那股子桀驁不馴?
怎么全沒了!
“俗話說,無功不受祿。我啥事兒也沒做,沒來由收你這么貴重的禮物,不合適。”
白啟沉吟著,語氣不甚堅定,頗有以前過年收壓歲錢的欲拒還迎。
既然是沖通文館來的,這點兒糖衣炮彈吃干抹凈,應當無妨。
狗大戶爆的金幣,不拿白不拿!
“白兄弟此言差矣,我初到黑河縣,人生地不熟,正需要一了解情況的先導。
再加上,我與白兄弟你一見如故,極為投緣…”
何敬豐笑吟吟的,當這位何家七少擺正心態,接人待物沒的話講。
畢竟打小耳濡目染,從大族里面熏陶出來,差不到哪里去。
“先導?何少要在黑河縣久留?”
白啟聽出言外之意。
“大約待到年前。我走這一趟,給何文炳收拾爛攤子還是其次,主要在于受我大哥的囑托,尋火窯的黎師傅鑄兵。”
何敬豐倒也沒有藏著掖著,直言不諱道:
“白兄弟興許不知道,這位黎遠黎師傅非同一般,他是龍庭欽定的大匠。六戶之中,以匠為首,包羅萬象,只要本身有過人的藝業,比如打鐵鍛兵,造船建宅,甚至投軍入伍,三代傳家,皆可列為匠戶。”
白啟點點頭,匠分百種,有鐵匠、木匠、石匠、瓦匠、軍匠等等,不一而足。
必須要有獨門的手藝,傳續三代人,才算正兒八經的匠戶。
其地位高出商戶、農戶一等,即便犯了事,也可以通過投軍服役抵消罪責,且不被打為賤戶奴戶。
唯一缺點便是,一旦成為匠戶,子孫皆從相應行當,很難再謀別的出路。
“匠也分大小,最低等是工匠,有‘住坐’、‘輪班’兩種,住坐是被衙門招募,每月上工十日,領米糧無報酬。輪班則辛苦得多,需要隨軍征召。
往上還有巧匠、能匠、大匠、神匠…越厲害,越有本事,越不受規矩約束。”
面對傳說中寧瘋子的徒弟,何敬豐按捺不住賣弄之意,講得十分仔細:
“但凡做到大匠這個層次,便是技藝近乎道了,往往有著幾樣拿手絕活。
比如黎遠黎師傅,他就擅長鍛打錘兵,最巔峰之作,莫過于‘金銀銅鐵’八大錘。”
白啟也是精通人性的捧哏能手,適時地問道:
“哦,啥叫‘金銀銅鐵’八大錘?”
瞧著白啟眼中流露出的欽佩之色,何敬豐頓時渾身舒爽,好像大夏天飲了一杯冰鎮酸梅湯,嘴角上揚繼續道:
“因為錘是雙手兵器,故而是四對八只,名為八大錘。
分別叫,擂鼓甕金錘,八棱梅花亮銀錘,人面烏銅錘,鑌鐵壓油錘。
它們的主人個個生猛,極為有名,漸漸傳出‘四猛將八大錘’的響亮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