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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枯朽逢春木,白啟除三害

  “跟你師父一個樣,每次聽到這種事兒就來勁。”

  瞅著滿臉喜色期待搓手的白啟,陳行搖搖頭,通文館的大好風氣當真被那個孽徒帶歪了。

  “這幾日,你的劍術大有進益,十步一殺,取人首級應當不難。

  窩藏三家孤魂野鬼的地方,并非城中某處別院,稍微再等一等。”

  白啟眼睛眨動,好似了然:

  “虛空內景?難怪了,瞞得過道官的耳報神,躲在眼皮子底下,絕不可能是地窖、密室。”

  道藝四境,半步鬼仙,念頭何其強大?

  哪怕深埋于數丈之地,照樣也能覺察出來。

  陳行輕輕頷首:

  “不錯。冒家當年勾結四逆魔教,私煉禁藥,讓郡城外邊的好幾座鄉寨,爆發尸變,釀成大禍。

  這事兒沒蓋住,叫你師父曉得了,順勢滅掉了一大家子。”

  白啟聽得嘴角抽動,整個藥行冒家上下幾百號人呢,就算讓自個兒挨個砍頭,手也發酸。

  “四逆魔教里頭,攏共辟出四脈,主要供奉四尊護法神。既,筋菩薩,骨修羅,皮魔王,肉金剛。

  冒家暗中祭祀‘皮魔王’,求取一門道喪之前的古法,欲養靈根,傳承世代道官…”

  陳行語重心長,提醒徒孫:

  “阿七,你要切記。天地萬道,并無正邪,卻有‘真統’與‘旁門’之分。

  無中生有,一步登天,便是‘外道’,必存隱患。

  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才叫‘正統’,有望位列仙班。”

  白啟謹記于心,并且深以為然,他本身兼修道武,再清楚不過“底蘊”這玩意兒的累積艱難。

  拋開每個人資質根骨、稟賦悟性的差異,須得日以繼夜,勤勉耕耘,才可厚積薄發。

  “位列仙班?”

  白七爺捕捉到一個關鍵詞,眼中升起好奇之色。

  “師爺,蕓蕓眾生真能成仙么?”

  陳行眼皮抬起,眸光幽邃:

  “千年道喪之前,步入長生秘境,便算是‘仙’了。

  傳說這一層次的修士,攫取業位,執掌權柄,身神合道,自成一界…擁有諸般不可思議的廣大神通。

  厲害到這方天地都容納不下,只能前往天外遨游。

  道宗盛傳一個說法,陸州、寰宇、上界之間的區別,便在于承受長生仙人的數量。

  赤縣神州以前靈機充沛,如日鼎盛,故而長生仙人層出不窮,約莫有著半百之數。

  等到濁潮一至,天理破碎,于長生仙人而言,赤縣神州幾如絕地,要么坐化身隕,要么無奈離去。”

  白啟跨上臺階,轉身望著黑云低垂的陰沉天穹:

  “意思是,現在無人可成仙了?”

  陳行并未給出肯定答案,模棱兩可道:

  “都說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縱然濁潮災禍再重,這長生路,當有一人的位子。”

  白啟瞇起眼睛,仔細咂摸著師爺這番話,當世稱得上“強橫”的神通巨擘,絕不少于雙手之數。

  那幫隱世不出的老登,興許就在等一個“成仙”的機會。

  “師爺,月黑風高殺人夜,咱們抓緊點,完事了還能用個夜宵。”

  白啟眉心一跳,南明離火劍迸射而出,這口神兵迎風就漲,化為三尺長的熾烈鋒芒。

  “阿七,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我在道官的眼皮底下辦事兒,千萬要小心。很多時候,大家心里知道,卻抓不住你把柄,是一種態度,干私活被當場逮住,又是另一種說法。”

  陳行慢悠悠說著,好似諄諄教誨:

  “最好能有個替伱背黑鍋的好心人,你上一次暗中踩掉魯家,便很好,曉得借白陽教余孽做文章。”

  師爺跟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白啟撫掌大贊,連連點頭:

  “師爺真知灼見,句句在理,讓徒孫我如飲美酒,受益匪淺。”

  陳行頗為滿意,乖徒孫太會說話了,讓人甚是舒爽。

  他隨口問道:

  “比你師父如何?”

  好一道送命題!

  白啟聞言垂首思索,旋即抬頭極為真誠:

  “師爺恰似初升之陽,光耀四方,澤被眾生,讓徒孫崇敬景仰,恨不得每天都沐浴在燦爛曦暉下。

  師父卻是朗照明月,破云穿空,傾瀉無聲,讓作為徒弟的我,望之心安。

  日與月,各有不同,皆讓阿七神往。”

  陳行板著臉道:

  “你小子,慣會端水。”

  眼角卻不可遏制浮現笑紋,顯然頗為快意。

  他眺望彌漫于茫茫天地,巍峨城池的濕潤水霧,輕聲道:

  “走吧,阿七。”

  師爺徒孫,一前一后,兩人也不撐傘,徑直步入雨幕。

  車榖轔轔,碾過平整光滑的青石板,一把油紙傘張開,遮擋噼里啪啦的豆大雨滴。

  幾支金步搖微微晃動,盤著靈蛇髻的明艷女子款款挪步,邁進荒草叢生的廢棄宅子。

  臺階下是兩座被推倒的石獅子,房梁屋檐結滿蛛網,走在前面的侍女推門而入,一股濃重的發霉味兒撲面而來。

  “冒延壽也算個人物,萬家生佛的好名聲,一雙鐵遍義海的好武功,偏生撞到寧海禪這煞星…可惜了。”

  諸明玉用團扇掩面,那襲宮裝似乎縈繞著玉帶,滌蕩襲擾的浮塵煙灰。

  “大娘子,百靈香已經備好了。”

  侍女取出一座表面繪有魑魅魍魎的古怪銅爐,再拈著三根拇指粗細的暗沉紅香,如同被血浸泡過,隱約散發淡淡腥氣。

  “點著吧。”

  諸明玉言簡意賅,語氣輕柔,絲毫瞧不出她是叱咤天水府的女財神。

  冒延壽當年祭祀皮魔王,求了一門《玄靈法種經》,立神龕,塑神像,再以長房嫡脈的骨血裝臟,日夜用香火供奉,每過五年,就凝聚一截靈根種子,能夠提升族中子弟的命屬之相,修道資質。

  積年累月,眾多生員之內,必定接連涌現受箓道官。

  倘若數代皆是如此,便可以跟渭南郡的徐家一樣,成為登記在冊的道籍望族。

  “運道太差了,讓寧海禪這條過江龍給揚了。”

  諸明玉輕嘆,她這一趟到義海郡,除去魯家莫名其妙被璇璣子盯上,扣上白陽教余孽的帽子,必須親自過來料理收尾外。

  也有部分是因為冒家。

  “嬛兒,被滅門的冒家,如今由誰做主?”

  諸明玉問道。

  “冒益昶,偏房的第五代,因著冒延壽連同長房一同死了干凈,各個支脈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他了。

  本是沒啥出息的窮酸,文不成,武不就的,結果膽子大,偷偷跑到被一把火燒成白地的冒家府邸,找得皮魔王神龕,這才翻身。”

  侍女詳細答道:

  “前陣子,他私自通過隱閣傳信,稱自個兒養出一節八寸長的‘枯朽逢春靈木’,欲要獻給國公爺作壽禮。”

  諸明玉纖纖玉指捏著團扇,輕輕旋弄著,頗具小女兒情態:

  “枯朽逢春木,乃四大靈根之一,據說有返老還童之奇效。冒益昶倒是曉得投其所好,倘若他真得了此物,確實適合作為一份賀禮,比大將軍那方‘萬年福壽石’強過一籌。”

  侍女擺好銅爐,屈身點香,火光甫一燃起,那座銅爐就騰起通紅之色,表面繪著的魑魅魍魎愈發清晰,好像一個個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厲鬼,枯槁猙獰,哀嚎慘叫。

  “禾山道不愧是旁門,連開個內景地,都要用這些邪法。”

  諸明玉輕搖團扇,拂去黑漆漆如火油粘稠的濃郁煙氣,這座銅爐叫“萬人坑”,乃是受過寺廟香火的好爐子,埋在古戰場亂葬崗,再布置禾山道特有的“五陰迷魂陣”,吞納怨氣、煞氣。

  至于點著的香,則為“百靈香”,需用嬰兒血、人胞衣熬煮浸泡,制成捻香,專門通幽入冥,召鬼喚邪。

  禾山道于千年之前,乃旁門第一大派,尤其擅于“器法合一”。

  最鼎盛時,傳承六十七種邪器煉法,諸如“七殺元神”、“髑髏妖鬼”、“五馬浮屠鎖”之類。

  每煉一器,便修一法。

  平日養在體內,與人對敵,同時駕馭數件法器,揮灑數道法術。

  許多不曉得底細,不清楚門道的修士,一時沒警覺被搶占先機,直接就被打得神魂俱滅。

  “冒家躲藏到禾山道的內景地,也不曉得怎么養出的‘枯朽逢春木’。”

  諸明玉念頭一閃,轉而跨過漸漸敞開的虛空門戶,窈窕背影沒入其中。

  “師爺,咱們跑義莊干嘛?”

  跟著陳行橫跨大半個郡城,白啟來到一座橫放七八口薄皮棺材的義莊。

  “這里陰氣重,每到子夜,陰陽交替,極容易通幽冥。”

  陳行解釋道:

  “道經有云,內者,心也;景者,象也。虛空內景,最簡單的進入方法,就是神魂出殼,以‘內心’照見‘景象’。”

  白啟若有所思,他前面數次被牽扯接引到內景地,便如師爺所說一般無二。

  神魂離體,照見虛空,進而入之。

  “魂魄未曾脫離肉殼的情況下,想要進到內景地,就得憑借科儀大醮,亦或者某種信物。

  后者如開門的鑰匙,前者則是溜門撬鎖的手段。你師父有個姓秋的好友,堪稱此道高手,無比精通。”

  師爺這話說得古怪,好像秋叔是啥江洋大盜。

  白啟心下腹誹。

  不過他確實見過,秋長天擺布大醮科儀,帶著師父寧海禪一同進虛空內景地。

  “師爺,這次咱們除的是哪一家?”

  白啟好奇問道。

  “冒、韓、方三家。”

  陳行道了一聲“打攪”,隨手挪開幾口棺材,清出大片空地。

  旋即從火堆里頭,簡單取了幾支未曾燒盡的長炭。

  再請陳隱那廝上身,勾畫書寫咒文,好似布置大醮科儀。

  “打從阿七你上回被隱閣掛了一千兩黃金開始,我就開始盯著他們。

  四家人走的是豐匯商號,以價值不等的貨物相抵,蘇家自不用說,已經徹底斷了根子,再無隱患。

  韓家做梨園生意,專門養瘦馬,供達官貴人消遣,什么青樓、娼館、窯子,零零碎碎湊的銀子,存入豐匯商號,再兌的錢票…方家、冒家,也差不多。”

  師爺哪來的消息?

  白啟感到詫異,必須對義海郡三教九流,牛鬼蛇鬼都了如指掌,才可能做到這樣洞若觀火。

  傳習館充其量也就占了百擂坊一條街,不應該有此驚人手段。

  “老洪那邊給的線索。整個義海郡,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很難逃開排幫的眼線。”

  陳行給徒孫解惑。

  “算是欠他一個人情。”

  大約半刻鐘左右,潛藏靈臺的白陽教主陳隱大袖一振,好似七八十張符箓咒文重合疊加的大醮科儀就成了。

  “旁門終究是旁門,左右都脫不開這些門道,后輩也不爭氣,也不曉得完善一二。”

  陳隱語氣鄙薄,頗有種神偷點評小門小戶家宅戒備太松散的意味。

  “你什么記性,禾山道都亡了一千多年,當初還是被青陽一脈掃滅,打破山門…哪來的衣缽傳承后輩。”

  陳行心神傳音。

  “好像有這么一回事,那個自稱左道第一的紅袍老祖跟青陽祖師賭斗,七殺元神被三陽劫變活活煉死。

  我說呢,這內景地怎么破起來如此輕松。”

  陳隱恍然。

  “師爺本事也不一般啊。”

  白啟瞅著陳行嘀嘀咕咕一陣子,三兩下就打開虛空門戶,心想著:

  “通文館果然有上門尋仇挫骨揚灰的優良傳統,類似事情沒少做。”

  陳行緩緩起身,又從袖中摸出包著香灰的黃紙,遞給徒孫:

  “人氣旺的道觀、寺廟,所燒的香,往往都沾染愿力,可以讓肉殼穿行虛空間,你拿著。”

  白啟接過,妥善放好,頭一次干這種滅門的活兒,難免經驗不足。

  凡事都按照師爺說的做,保準沒錯。

  “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就習慣了。”

  陳行好像瞧出徒孫略微緊張,出言寬慰道。

  緊接著,率先邁入如水波蕩漾的虛空門戶。

  “十年前,師父一人滅四家,十年后,他的徒弟為義海郡除三害…這就是傳承!”

  白啟精神振奮,將南明離火負在身后,大步跨進其中。

  “原本在傳習館的神兵…氣息突然消失了?”

  怒云江畔,頭戴斗笠的淳于修正在采氣,忽覺有些異樣。

  雖然他跟南明離火斷開聯系,但身為劍宗真傳,始終牢牢把握著那股熾烈鋒芒的動向。

  畢竟整個子午劍宗,只有三大通靈神兵,哪能隨隨便便交到白七郎手中。

  “月黑風高,偷偷摸摸,難不成做什么見不得光的壞事?”

  淳于修眉毛一挑,縱身而起,撞開重重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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