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豐掛了電話,出門蹬上自行車就朝東花市趕,此刻他有些后悔讓黃禮仁負責選址的事情了。
唐家的院子很好,如果按照上午商定的計劃,化工原料公司會用這個院子種些菜補貼單位食堂。
上午商定計劃的時候,黃禮仁說要讓唐家發揚風格云云,孟慶豐當時沒感覺出有什么不妥,但現在知道院子是唐植桐的,計劃就得跟著調整了。
只要唐植桐沒有明確表明不愿置換,就加碼,一直加到他愿意為止!
在置換條件上,孟慶豐覺得自己跟前幾年那個上書要求保留城墻、古建,把城區往西遷的人似的,犯了幼稚病。
盡管民間對城區西遷并沒有任何看法流露出來,但只要在政府上班,稍微有點嗅覺的,都會覺得壓根就不可能遷。
四九城首先是首都,其次才是一座城市!
“中華…今天成立了!”
這話是在天安門上宣布的,此后每年的閱兵也是在廣場前方舉行的。
才建國沒幾年,就要遷都?
讓世界各國怎么看?讓人民怎么看?
報告中甚至說建設新城區費用更低,新城區功能更完善云云,孟慶豐都覺得這種說法是扯淡。
西邊擬規劃的新城區是小本子侵華時打的底子,供水、下水道等設施確實比城區更先進一點,但正因為如此,才更不能往那邊遷。
四九城不光代表著明清兩朝法權上的正統,還得考慮人民的感情!
放著老祖宗建好的不用,用小本子的?人民怎么看?
四九城老城區確實在供水、下水等方面有欠缺,但這不能作為城區遷移的依據,這理由壓根就站不住腳!
這條建議的潛臺詞就是為了保護古建,把有限的資源全都堆到新城,老城區不做處理。
那問題就來了,四九城老城區的居民會怎么想?
孟慶豐現在就怕自己下基層的時候聽到職工對自己說:孟經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既是打招呼,也代表了脫離群眾!
孟慶豐蹬著自行車,頭上那幾綹頭發隨風飄蕩在腦后,他又想起了唐植桐當年在工地時去供銷社聯系自己時的事情。
實事求是的講,自己是從中受益的,否則也不可能從郊區的一個供銷社主任升任現在的職務。
孟慶豐事后想著跟唐植桐保持聯系來著,可那邊工地性質特殊,施工隊伍一撤離,壓根無從打聽。
這次既然知道了,就沒有不抓住的道理。
孟慶豐來到東花市大街,跟路人打聽唐家的位置,當在唐家大門口停下車的時候,孟慶豐還不忘將自己頭上那幾綹頭發重新盤在地中海周圍。
剛想邁步進去,孟慶豐就聽到唐植桐開腔懟黃禮仁:
“發揚風格?黃師傅,你家住哪?
想必你是個可以無私付出的,要不這樣,我回頭找找一家十來口人擠一間房的困難群眾,跟你換換房。
你好人當到底,到時候你可以連租金一塊幫他們交了。”
“你!”黃禮仁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自己最擅長的矛給扎了個正著。
“你什么你?輪到你了,你還不樂意了?那你憑什么要求我換房?”唐植桐滿臉譏笑。
發揚風格這事得分事兒。
我不愿捐兩頭牛,因為我真的有兩頭牛。
發揚風格確實值得贊譽,但看問題不能只看表面,唐植桐也想發揚,可問題是自己只有這么一套院子啊!
如果自己有十套八套,自己能發揚出五套!
多少年后,有自稱大家閨秀的還不愿意歸還國家的房屋呢,還有人賴在海子里不搬出來呢,自己這種才哪到哪?
那些房子不是她們的,而自己腳底下這個院子真真正正是自己祖傳的!
唐植桐對化工原料公司開出的條件不滿意,黃禮仁現在需要做的是回去協調,再把條件往上抬抬,而不是在這跟自己瞎比比,所以他懟黃禮仁懟的毫無負擔,一點愧疚心理都沒有。
“你!”黃禮仁被懟的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我能答應商量,就已經是發揚風格了。
你們化工原料公司看中這個院子,我可以配合你們,但你們不能拿一些邊邊角角來糊弄人!真把我當二傻子遛呢?
回去把我這番話一字不差的跟你們領導復述一遍。想換可以,必須拿出你們的誠意!”
黃禮仁只是個跑腿的,唐植桐見他開不出更高的條件,索性把話給挑明了,然后揮手趕人,凈瞎耽誤自己功夫,自己還得崩栗子、炒松子呢。
“同志,你找誰?”孟慶豐都聽見了,沒生氣唐植桐給黃禮仁難堪,重點琢磨唐植桐的話,似乎還有置換房子的可能?
正當他在門口琢磨進去怎么說的時候,小王同學帶著鳳珍到了家門口。
孟慶豐堵著門,姑嫂倆回不了家,只能開口趕人,不過小王同學說話可比唐植桐委婉多了。
“哦,請進,請進。”孟慶豐頭一回見這么有氣質的姑娘,笑著往后退兩步,給她倆留出空間。
看著倆姑娘又推進去兩輛自行車放好,加上原本停的那輛,孟慶豐覺得早上給開出來的條件似乎真的有些低了,不怪唐植桐生氣。
“你是?孟主任?”唐植桐懶得跟黃禮仁廢話,聽見小王同學在大門口說話,撇下黃禮仁過來迎了一下,一眼就瞥見了孟慶豐。
對于這位,唐植桐印象很深,獨一份的地中海發型,來這邊兩年了,唐植桐就沒見過第二個地中海。
“哎呀,小唐同志,兩年不見了,一切都好吧?”孟慶豐換上一副笑容,朝唐植桐伸出了手。
“都好都好,真是孟主任,看著您比以前更有官氣了,一時沒敢認。”唐植桐笑臉相迎,這位當時辦公室就有電風扇,而且精明的很,若不是自己扯著工地的大旗,還真不容易找到囤貨的機會。
“什么官氣不官氣的,都是為人民服務。因為化工原料門店選址的事,我今天下午聽街道徐卉主任說起你,掛了電話一刻都沒耽誤。”孟慶豐撤回手,隱蔽的點明了自己的來意。
孟慶豐很滿意“官氣”二字,他覺得大丈夫寧可一日無錢,不可一日無權。
黃禮仁從東花市居民這邊打聽的信息很到位,唐家這個院子除了能種菜外,還有一個,據說當年是受高人指點建造的。
孟慶豐不怎么在意那點菜,天下再難,還能餓到自己?但若是論及風水加成嘛,他還是很樂意置換下這套院子的。
“吆,這事還驚動徐姨了?快進請。”唐植桐聽懂了,笑笑,手一伸,把孟慶豐讓進家里,這位才是能做得了主的,至于栗子、炒松子嘛,也不是不能放在晚上進行。
孟慶豐剛才在大門口就看到了菜園子的一角,進來一瞅,生機勃勃,萬物競發,怪不得黃禮仁念念不忘。
“孟經理,他…”黃禮仁看到自己的直屬領導來了,猶如看到了主心骨,想把剛才的事情說一遍,讓領導幫著找回場子。
“小黃啊,剛才我都聽到了,你做工作的法子還是粗了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們自己都做不到的,憑什么要求小唐同志做到?跟小唐同志道歉,回去好好反思。”孟慶豐看到黃禮仁后,板著臉教訓道。
“哎,孟主任,沒事,黃同志也是為了工作,我態度過激了,我給黃同志道個歉,希望你別往心里去。”唐植桐有態度,但不怎么端正,只是遞了個臺階給老孟和老黃下。
唐植桐明白,黃禮仁不過是個干活的,如果這事由他背鍋,那也是在表明化工原料公司決策有誤,如果決策有誤,還怎么換房?
再說了,沒有孟慶豐授意,黃禮仁敢這么干?所以這個矛盾得緩和一下。
“看看小唐,年紀輕輕就這么有肚量,不愧是干大事的人。”孟慶豐敲打黃禮仁一番,還不忘夸唐植桐。
“來來,都進屋坐。”唐植桐伸手一指廂房,打算給兩人來點震撼,也方便接下來商談換房的具體事宜。
小王同學不摻和這事,拉著小姑子先回了正屋。
三人一進廂房,抬頭就看到了放大版的照片。
看著目瞪口呆的兩人,唐植桐非常滿意,一邊找出茶葉放進茶壺,一邊讓道:“孟主任、黃同志,快坐。家里茶葉不多,平時我也舍不得喝,今兒借二位的光,也嘗嘗茶葉的滋味。”
“這是…”孟慶豐回過神來,指著墻上的照片,一臉不可置信。
“哦,那副是我愛人前些年匯報演出時的合影,這副是我前段時間參加會議時留下的。洗了掛起來,時時刻刻能看到,好提醒自己。”唐植桐一邊拿起暖瓶沖茶,一邊笑著介紹道。
小王同學對這些看的很淡,掛不掛都行的那種,唐植桐則是知道自己行事跳脫,掛出來實際上包含了一份讓自己時刻警醒的目的,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做出格的事、不要走歪路。
唐植桐說的風輕云淡,但在孟慶豐、黃禮仁眼中就不是這么回事了,全國上下有幾個人能有這份殊榮?可人家兩口子都有!
“孟主任、黃同志,坐下說。”唐植桐擺好茶碗,又讓了一遍。
“你做的很對!”孟慶豐做了一下表情管理,說罷才落座,黃禮仁想說啥卻什么都沒說出來,跟著坐下,充當一個不會說話的背景板。
“孟主任見識深刻,來,嘗嘗這茶。”唐植桐給二人倒了大半杯茶,也給自己來了一碗。
剛才唐植桐真沒說謊,這茶葉是葉主任給的,平日里基本不喝,小王同學以前還捏兩片加點滋味,有喜后在丈夫的建議下直接斷了。
無論任何時期,喝茶、喝酒、唱歌、洗腳、商陪等等,永遠都不是目的,而是通過這些形式加深了解、捆綁、交換,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
“我是支持街道和化工原料公司工作的,房子可以換,但必須是北圖附近的房子,面積也不能相差太多。如果你們提供的房子大,我也可以補錢。”喝過兩碗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誤會也就解除了,唐植桐直截了當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至于院子里的菜,則連提都沒提。
世上沒有白得的午餐,既然自己限定了位置和面積,那院子里的菜及后面的收獲預期都得是人家的,這很合理。
“我回去就落實,盡快給你回復。”孟慶豐在看到廂房墻上掛的照片以后,更加堅定了想拿下這套院子的想法,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另擇院子的備用方案。
一個兩年前還在打零工的青年,短短兩年間已經各項榮譽加身,都被接見了,要說這里面沒有這套宅子風水的影響,孟慶豐是不信的。
送走孟慶豐和黃禮仁,唐植桐心情舒暢,哼著小曲兒進了正屋。
“桉子,今天你朱大爺過來收水費,看到咱家院子里的菜,贊了好幾句,應該沒事吧?”一進屋,張桂芳就有些擔憂的問道。
“沒事的,媽。保不齊咱過兩天就搬了,讓眼紅的人去說化工原料公司吧。”唐植桐早上之所以那么囑咐母親,防著的是附近居民的嫉妒,不過瞞著也只是一時之法。
現在既然孟慶豐已經答應給協調房子,那這些就都無所謂起來,知道就知道吧。
“這是商量好了?”小王同學看到了丈夫臉上的喜色,在一旁問道。
“應該有戲,過兩天給回音兒。”唐植桐笑笑,對孟慶豐能協調到什么院子非常期待。
“那咱院子里的菜怎么辦?會分咱一點嗎?”昨晚四九城及周邊都下了冰雹,菜地已經被糟蹋的不成樣,菜店今天加大了供給,張桂芳也買了些,如果沒了自家菜園子的支持,家里接下來恐怕就沒什么副食能吃了。
“媽,您放心吧,都商量好了,今年起碼給咱一半。”唐植桐的瞎話張口就來,自己空間里還有儲備,到時候拿出來交差就是了。
張桂芳聽后稍稍放心,抬頭打量一下房頂,再看看墻上婆婆和丈夫的遺照,眼睛就有些濕潤:“唉,住了這么多年,讓你這么一說,還真有點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