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愛軍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吃完飯,非要去和馬薇道個別再走。
“得,去就去吧。心里沒底就別在辦公室墨跡,我一會得去開會。”鑒于武愛軍今天過來沒有第一時間關心馬薇的傷勢,唐植桐本來想再提醒他細心、貼心一點來著,現在他來這一出,也不用提醒了。
這戀愛吶,很多事都不用教,只要心里有對方,很多東西自然而然的就會了。
辦公室不止有馬薇,還有付彩云。
“哎,馬薇同志,我這就回去了,過來跟你打聲招呼。”武愛軍眼里只有馬薇,在跟馬薇說完后,才跟付彩云點了點頭。
“嗯,注意安全。”馬薇臉上又紅了,剛才付彩云的話讓她心生顧慮,但當著武愛軍的面,又難免有些害羞。
武愛軍點頭應了一聲,稍微一猶豫,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在外人眼里,貌似缺少點客套,但武愛軍知道,他怕自己再猶豫片刻,腳下會生根。
“回去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別想三想四的,這種事講究個水到渠成,追太緊也沒啥用。”唐植桐往外送了送,看著武愛軍明顯將馬薇放在了心上,可他倆這事不單單是兩情相悅就行的,還有家長那一關呢。
“嗯,謝了。”武愛軍深吸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煙來,給自己點上一顆,舒緩一下緊張的情緒。
“行了,別瞎客套了,路上慢點。”唐植桐眼瞅著武愛軍抽著煙去推自行車,囑咐道。
“嗯。那啥,你缺錢跟我說,可千萬不能去賭啊!”武愛軍還沒忘記這一茬,左腳都想放在腳蹬子上了,又放了回來,轉過頭囑咐了一句。
“滾犢子!莫非我長了一副窮苦相?臉上寫了缺錢?”盡管武愛軍是一片好心,但唐植桐卻開口趕人,盡快讓這一茬過去。
“嘿,你模樣挺周正的,我這不琢摸著你家人口多,花銷大嘛。”武愛軍給自己找借口,自打干了這一行,就有了職業病,他才不相信唐植桐會無緣無故的問賭博處罰的事情,作為朋友,他覺得自己得盡可能提醒到位。
“行了,勞您費心,十賭九輸我還是知道的。院子里種了不少菜,家里日子還過得去,我跟文文的工資加起來足夠養活一大家子,別瞎操心了。”唐植桐見武愛軍是為自己著想,這事也是因自己而起,所以額外解釋了一句。
不過有一心里話卻沒說,若是真讓自己去賭,他能用掛讓莊家輸到懷疑人生,到時候喊著讓武愛軍主持公道的,恐怕是那些坐莊給賭徒下套的人。
“黑市也不能去,最近多個部門會聯合出擊‘投倒’,逮住工作不保,你可得慎重。”一說到院子里的產出,武愛軍臉上帶了幾分鄭重,連最近的工作安排都禿嚕出來了。
“越說越沒溜,我能往那事上靠?我是要去參加文教群英會的人,閉門會議,一開就是十來天,等會開完,保不準你們的行動都結束了。快點走,快點走,看你就煩,想法忒多!”看武愛軍越猜越沒譜,唐植桐直接開始往外哄人。
打擊“投倒”這事,雖然唐植桐此前沒有聽說過,但現在糧食供應出現問題,而眼下又正是麥子收獲的季節,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想明白這里面的關聯,但凡能忍住不去的,都是家里還沒有那么困難的。
“嘿,那我走了。”武愛軍這才揮揮手,一腳蹬在早就勾起的車蹬子上揚長而去。
看著武愛軍遠去的背影,唐植桐覺得他雖是一番好意,但話不太中聽。
做人最重要的是火候,這話是漢拔尼說的,但武愛軍明顯沒有聽說過。
看在他不知道漢拔尼的份上,唐植桐決定原諒他這一次,暫且記他一份好。
回財務科拿上馬薇幫著貼的收據,唐植桐收拾下自己的東西,出門先去市局找蘇慶祥簽字。
經過一上午的晾曬,路更難走了,路面不再是泥、水混合,而是變成了泥巴狀,愈發粘膩起來,騎不了多遠就能看到停下車在擋泥瓦下面捅咕的人。
唐植桐仗著有外掛在身,一邊騎車,一邊偷偷往外一層層的摳,畢竟也沒有人能瞅見他擋泥瓦下面是個什么情況。
這一路上,唐植桐琢摸起了“投倒”,若不是武愛軍今兒提起這茬,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曾答應過佟旺要時常去鐘鼓樓去看看。
“投倒”這事不難預判,越到糧食收獲的季節越多,打擊的力度越大,這就好比發財的“捷徑”都在最高法典里寫著,這種事有命賺,卻不一定有命去花。
相比起去黑市,從佟旺那邊賺幾塊黃魚明顯安全性更高,但唐植桐依舊沒有打算現在就去。
來這邊兩年了,唐植桐能覺出自己的心態已經發生了明顯的轉變。
剛來那一會自己老想著囤點物資,好等這兩年倒賣出去賺個差價,讓一家老小過上好日子。
剛開始也確實是這么干的,但隨著饑荒的蔓延,唐植桐覺得自己已經脫離了低級趣味,想的不再是賺差價,而是在自己安全的基礎上,多幫一幫身邊值得幫助的人,多賺點外匯。
唐植桐做這些雖然身上也有了些名利,但他同時也在暗暗提醒自己不要有太多的道德感。
道德感太過盛,一定會困于規矩,就會容易內耗,不可避免的委屈自己,換取別人的滿意。
樂于助人,不是必須幫,是想幫才幫,不想幫拒絕就好。
幫的前提是自個得有那個能力,沒有能力就別去冒險。
如果后面有人道德綁架,說什么吃虧是福,那就讓他去享福吧,享一輩子福,一輩子享不完的福!
越往北去,路面越好,集合地點在正義路,等將票據交給蘇慶祥,從市局前往集合地點的路上已經看不到泥巴的蹤跡。
人吶,就好比四九城的路面,雖然內城外城相隔一堵城墻,但差距依然凸顯,怎么可能真的絕對統一呢?
集合后,除了強調會議紀律、會議安排,還發了個胸章。
眾人紛紛戴上的同時,唐植桐發現還有不少人戴了軍功章。
“我聽老葉說你有軍功章,怎么沒帶?”羅清泉看唐植桐胸前光禿禿的,只有一枚與會章,遂悄聲問道。
“嘿,我這不是琢摸著低調一點嘛。”唐植桐本來就不是個高調的人,再加上對未來幾年的擔憂,他只想低調、平穩、安靜的度過。
“行,小伙子沉穩。”勛章是資歷,也是面子,戴著好看,但不戴影響也不大,羅清泉樂呵呵的夸贊了一句,沒再多說什么。
唐植桐嘿嘿一笑,這事也就過去了,其實小王同學早在多天前就提過這一茬,并給他找了出來,但最后還是被丈夫說服,并放了回去。
有些東西就跟秘密武器似的,過早、過多的展示在別人面前,也就意味著沒了底牌。
軍功章肯定有用,唐植桐想著現在低調一些,等關鍵時候再拿出來喝退魑魅魍魎。
會議結束后,眾人有序離場,開始趕往住宿的地方。
此次群英會的規格很高,四九城代表團被安排在四九城飯店,離正義路不遠,往北走,穿過長安街就到了。
在安排房間的時候,羅清泉選擇與唐植桐住一個房間,唐植桐對此并無異議,跟熟悉的人住一塊,總比再熟悉陌生人來的省事。
“住宿條件還不錯嘛。”進入房間,羅清泉打量了一下房屋內的陳設,很滿意。
“嘿,畢竟是對外的門面。”房間不大,唐植桐粗略的打量了一下,兩張單人床、沙發、浴缸、坐便器、近乎落地的大窗,站在窗戶前能看到萬人會堂,也能一直看到城墻根,這條件擱眼下絕對是五星級。
“現在條件好了,能住得上這種條件的賓館。早年間來四九城,大多住在前門那一塊。”羅清泉坐在沙發上點顆煙,回憶往昔。
“那邊繁華,吃、住、玩、買,一應俱全。若是來四九城玩,住那邊還是不錯的。”前門那塊的住宿業是從滿清入關開始的,那時候也不是旅館,而是“會館”,有點類似于如今的駐京辦。
不過眼下的駐京辦還是比不過那時的會館,解放前各地進京的學子、商人等進京后,往往會在第一時間入住,魯迅住過,偉人也住過。
眾人熟知的神秘單位駐京辦大多是這兩年才開始設立,由于通信條件的限制,各地需要這么一個單位來完成文件傳送、溝通上下的工作。
從58年起,各地駐京辦幾乎都在鐵獅子胡同4號的國際飯店第二分店作為辦公地點,這時的駐京辦大多是掛牌,還沒有什么接待功能。
由于人員日益龐大,工資支出、物資配給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自打去年起,最高部門就有意裁撤掉部分級別較低的駐京辦事機構,今年四九城更是根據上級精神祭出了殺手锏——專區一級以下的,包括廠礦、企業的辦事機構,應一律撤銷。在今年內如尚不撤銷,我市即進行清理,并將這些機構的工作人員下放我市郊區參加生產。
經過兩年的拉鋸,效果有限,編制有所壓縮,牌子卻保留了下來。
“你知道的還不少,去那邊玩過?”羅清泉笑著點點頭,認同唐植桐的說法。
“早年間去趕過廟會,再加上從小在南城長大,聽街坊鄰里說過不少前門那一塊的事情。”唐植桐有選擇的承認過去玩過,因為那一片不僅有會館,還有大名鼎鼎的“八大胡同”。
所謂八大胡同是指的百順胡同、胭脂胡同、韓家潭胡同、陜西巷、石頭胡同、王廣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紗帽胡同,里面遍布了嫖蟲喜歡的各種養生會所,高中低檔次齊全,是實打實的銷金窟。
當然,這些跟唐植桐也沒啥關系,因為家庭經濟承擔不起這份消費,現在雖然承擔的起了,但銷金窟卻沒了,大多都改成了旅館。
嗯,即便不改也不去,堅決與賭毒斗爭到底!
留著黃,只展現給小王同學看。
說起小王同學,唐植桐有點想她,會議要開十多天,有十多天不等搡她,還怪期待會議結束回家呢。
會議是從明天開始,但管飯是從今天開始算的。
晚飯中規中矩,四菜一湯的標準。
定量卡的不嚴,不少人都吃的有點多。
吃過晚飯,羅清泉拉著唐植桐沿著長安街散步:“你提的醫保的事情,衛生部門那邊還有點阻力,等咱們四九城代表團座談會的時候,我再當著上級領導的面再提一提。”
“羅叔叔,我來提吧!您總歸是衛生系統的人,為了這個得罪人不好。我是局外人,議案也是我提的,我趁這個機會跟進一下合情合理合法。”唐植桐立馬拒絕道。
給公社社員上醫保是自己提出來的,也是自己一直以來想推動的一件事,不能一有困難就往后縮,把難題交給長輩去處理,得罪老爺部就得罪唄,反正他們管不到自己頭上。
“那…也行。”羅清泉笑笑,答應了下來。
雨后的四九城,氣溫宜人,兩人一直溜達到中山公園,再折返往回走。
回去后,羅清泉洗了個澡,洗澡出來還打趣唐植桐:“睡覺認床嗎?”
“不認,這么軟和的床墊,肯定睡得舒服。”唐植桐說著,還在床墊上彈了兩下,也不知道這是哪兒產的床墊,是不是給自家也換上一套?由于家里沒有用床墊,時間長了,小王同學的膝蓋都有些青了。
“好。我打呼嚕吵到你的話,你就推醒我。”羅清泉臨睡前囑咐道。
盡管羅清泉這么說,但唐植桐不會這么干。
等唐植桐去沖了個澡出來,羅清泉已經睡下,而且睡眠質量不錯,呼嚕聲都快趕上喇叭了。
唐植桐本來以為自己能睡著,但實際情況嘛,有很大出入,用枕頭捂著耳朵都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