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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6攪屎棍子

  蛤蟆酥一共十個,總共五塊錢。

  往網兜里裝完瓜,唐植桐又數出了五塊錢遞給小商販。

  兩個品種的甜瓜一共三十二個,總價十七塊一。

  這價格不可謂不貴,都頂上一個工人半個月工資了,但唐植桐一分錢都沒少小商販的。

  該講價時講價,但講好了就不能反悔。

  這么大個人了,別說是甜瓜,就算吃個冰棍唐植桐也不會賴賬,否則列祖列宗在地下躺著都躺不踏實。

  小商販不虧,數好錢,往兜里一揣,樂滋滋的顛了,對他來說,按照正常節奏這些香瓜今天賣不完。

  現在賣完了,再下鄉收一波,后面還是利潤。

  看著小商販臉上綻開的笑容,唐植桐也笑著往家趕。

  眼下水果中只有蘋果、梨、橘柑、香蕉被列為了二類商品,其他難以保存的水果為三類商品,像什么櫻桃、桑葚、甜瓜、杏、桃子、葡萄都是三類。

  莊戶人家可以選擇將這些水果賣給供銷社或者水果公司,也可以自己售賣或賣給小商販。

  無論是自己賣還是小商販賣,都是可以進城吆喝的,畢竟得養家糊口,只要不是誠心訛人引起糾紛,相關部門在這方面基本不管。

  人的見識會隨著身份地位、經濟水平變化,唐植桐剛來那會,一心想著在保障自己一家度過災年的基礎上倒賣一些賺些錢,所以當初囤的板油、豬下水、蔬菜等副食多一些。

  水果的利潤沒那么高,唐植桐撿著當時的時令水果少囤了一些,起初打算給妹妹們解饞用。

  只有蘋果、梨、栗子、柿子、紅果、桃子、葡萄、西瓜幾種,西瓜有四五十個,其他除了杏以外每種也就百十斤的樣子。

  老話說“桃養人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杏這玩意吃多了傷身體,偶爾嘗個滋味就行,不用多囤。

  四九城本地有不少鮮杏,上市較多且質量較好的品種有香白、串鈴、玉巴達、鐵巴達、蘋果白、水晶等。

  就海淀那一片來說,大多喜歡玉巴達,種玉巴達的也多。

  玉巴達色澤紅潤,每個能有一兩多一點,吃起來酸甜可口,唐植桐精中選優,囤了大概有個四十來斤。

  唐植桐當然不會這么明晃晃的帶回去,在胡同里三轉兩轉,等再出來的時候,自行車上已經沒有了甜瓜的身影。

  等進了家門口,唐植桐才將甜瓜和玉巴達裝進挎包。

  挎包容積有限,為了多裝點,唐植桐甚至將杏都裝進了飯盒,這樣包里能多塞兩個甜瓜。

  夏天下樹的水果多,抓緊時間給家人補充些營養,最多再過三個月,四九城也將迎來饑餓,到時候再補就扎眼了。

  “媽!我回來了!”唐植桐收拾整齊,一邊開口,一邊往院子里走。

  隨著夏天的到來,院子里愈發蔥蔥郁郁起來,相信過不了多久,這里產出的菜就足以供應兩家的日常三餐了。

  “勞動結束了?”張桂芳正在用碎布做虎頭鞋,聽到兒子的動靜后,停下手里的活,抬頭問道。

  “嗯,今天回來休息一晚,明天又得出去開會,這次是十來天。”唐植桐進屋后,一邊跟張桂芳聊著,一邊將挎包里的甜瓜和玉巴達杏掏出來放在桌子上。

  “你這孩子,又在外面花錢了?你們都打算要孩子了,得攢著點,以后花錢的地方多著呢。”張桂芳知道兒子要去開會的事情,這次是去會堂開,她覺得很長臉,但作為一個母親,仍不免嘮叨兩句。

  “哎呀,我知道了,您不用變著法的催。現在事情還沒影呢,你做這玩意干啥?”唐植桐沒有再撒謊是別人送的,這年頭又有幾個人把吃食大把大把的往外送?

  “誰催你了?我有空就納兩針,先備下,省的臨了手忙腳亂。”張桂芳這話說的自己都心虛,她已經盼了很久的孫子了,小兩口剛結婚就說什么先不要孩子,現在好不容易松了口,她雖然嘴上從來不提,但也得用實際行動讓小兩口看出點事來。

  “得,您高興就好。”唐植桐見勸不動,也就不再勸,不過虎頭鞋是真的漂亮,也不知道小王同學這個月能不能中獎。

  “按四九城的老理兒,端午姑娘回娘家,你也不知道提前幾天買水果,你忙沒時間,好歹讓文文給捎過去。”張桂芳一邊忙著縫虎頭鞋,一邊開口嘮叨。

  “哎喲,我的親媽,這年頭我想買也得碰的著才行啊,今天也就是湊巧了,否則還真買不到。再說,葉主任不講究這些。”唐植桐一邊跟親媽貧嘴,一邊將馬薇交給自己的信拆開。

  “敬民媽不在意,不是你不表孝心的理由。”張桂芳不同意兒子的看法,指正道。

  “得您說啥都對,待會分一半,明兒讓文文再送過去。”唐植桐快速將信過了一遍,信里除了高腦油油票,還有丁輝的一封信,解釋了一下油票發放時間晚了幾天,并不是自己給忘了云云。

  “喏,一半水果,再加一半油票,這樣總行了吧?”唐植桐將高腦油在張桂芳眼前晃了晃,說道。

  “行。我前兩天還跟文文說來著,這都月底了,也沒見高腦油,這回終于等到了。”見到高腦油,張桂芳高興起來,肉已經不好買了,有這些油補貼著,家里的伙食不至于太差。

  “媽,您剛才說端午節姑娘回娘家,您是不是也想著往大舅那去一趟?”唐植桐將油票往桌子上一放,試探的問道。

  “我算哪門子姑娘?不去。”張桂芳手里的針頓了一下,又乜斜了兒子一眼,說道。

  “老姑娘也算姑娘嘛。”唐植桐看得出親媽還是有些惦記大舅那邊的,嘟囔了一句,左顧右盼找水桶,打算出去挑水。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敢打趣你媽了?”張桂芳用手指著兒子笑罵道。

  “嘿嘿,不去就不去,大舅那邊估計也麥收了,等曬干了就會發口糧,這陣子肯定不會有事,您放心吧。”唐植桐拎起水桶,安慰親媽一句,立馬撩起門簾兒往外走。

  老年人感情內斂,感情方面往往需要一些空間和時間去獨自消化。

  “桉子!”還沒到下班的點兒,水站這邊的人并不多,獨眼的老朱看到唐植桐過來打水,喊了他一聲,并神神秘秘的朝唐植桐招了招手。

  “咋了?朱大爺?”唐植桐將水桶往水龍頭旁邊一放,過去聽朱大爺的八卦。

  “桉子,你知道劉家背后的債主是誰嗎?”待唐植桐靠近后,老朱瞇著僅剩的那顆眼,壓著聲嗓問道。

  “不知道。”唐植桐干脆的搖了搖頭,還以為是什么事呢,劉家的事自己一點都不感興趣,甭管債主是誰,劉誠志大概率是被人給做局坑了。

  “是萬家,西邊那個萬家。”老朱朝西呶呶嘴,生怕唐植桐不知道似的,又多解釋了一句:“就萬家大院那個。”

  “萬德昌?”一聽是老萬,唐植桐來了興致,這老梆子當初差點把自己給坑死。

  俗話說“命里缺什么名字補什么”,老萬這梆子命里缺德啊!

  “不是他,聽說是他家老幺,萬俊和。”

  “嚯,還真沒看出來,早年不都說萬老四是敗家子嗎?”唐植桐對萬俊和有印象,萬德昌的小兒子,在家排行老四,現年應該不到四十歲歲。

  解放前的時候萬俊和就是個紈绔子弟,吃喝嫖賭樣樣精,小小年紀就開始往八大胡同跑,后來還偷偷跑過一陣子戲園子。

  之所以說偷偷,是因為萬德昌不知道這件事,若不是萬俊和后來對著街坊的孩子說什么“三扁不如一圓”,這事還暴露不了。

  “嘿,子承父業唄。不過老萬可沒萬老四這么下作,萬老四這回竟然為了劉家這幾間房子給劉誠志下套。”老朱言語之中并沒有太多對萬德昌的惡感。

  “切,上梁不正下梁歪,恐怕爺倆都不是什么好鳥。”若不是唐植桐親身經歷,說不定還真信了老朱的說法。

  萬德昌很懂得在街坊面前維持形象,當年他在得知萬俊和去戲園子鬼混后,狠狠的抽了萬俊和一頓,打的他在床上趴了半個月。

  也正是這一段打,萬德昌給萬俊和畫下了紅線,不能碰那“一圓”。

  也得虧是這一頓打,在街坊面前穩住了萬家的名聲,所以解放后萬家只是業務收縮,人身安全方面倒沒受到太大影響。

  “老萬當年扶危濟困,還開過善堂呢。”老朱不認同唐植桐的說法。

  “呵呵,我記事兒晚,還真不知道這一茬。”唐植桐也不跟老朱爭辯。

  真善堂肯定是值得歌頌的,但有些善堂未必不是花小錢賺好口碑的買賣,以前有人這么干過,以后還會有人這么干,只要是能搞到錢,不僅有人前赴后繼,還會嫌棄一分錢不是愛。

  一看還有唐植桐不知道的,老朱就開始興致勃勃的給他講老萬當年的善行,什么開善堂啊、低息借錢給街坊啊什么的。

  唐植桐嗯嗯啊啊的回應著,實際上已經起了離開的心思。

  自己大老遠從農場跑回來,還沒洗澡呢,在這接受關于無良商人有多“善”的教育?這跟讓自己學習滿門終裂守時有什么區別?

  正當唐植桐琢摸著如何開口阻止老朱嘚吧嘚時,就看見劉誠志從西邊提著東西朝這邊來,不瘸,但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

  鑒于兩家的恩恩怨怨,唐植桐沒搭理姓劉的,只是在他跟老朱打招呼時用余光瞄了一眼。

  此時的劉誠志比唐植桐上一次見時好了很多,不僅沒了鼻青臉腫,還給人一種日子過得不錯的感覺,若是臉上沒有那點陰郁就更完美了。

  聽老朱嘚吧半天了,待劉誠志拐過彎進門后,唐植桐從兜里掏出煙散給老朱一顆,朝劉家的方向呶呶嘴,低聲問道:“朱大爺,這也沒到下班的點兒,他今兒沒上班?”

  “說是身體不舒服,去藥房抓藥來著。”老朱接過煙,放在鼻子下面長嗅了一口,大前門的草本氣息讓他很著迷。

  老朱沒有要吸的意思,嗅了兩下將煙夾在了耳朵上。

  唐植桐默默的將火柴盒又放回兜里,繼續問道:“萬老四這陣子沒再過來跟他催債?”

  “萬老四怎么可能出面催債?都是他手下人干的。不過那幫人最近也沒來,興許是老萬知道后給攔下了吧,終歸是多年的街坊,逼的太緊,搞的大家臉上都沒光。”老朱揣測道。

  “呵呵,但愿吧。”老朱沒把老萬往壞了想,但唐植桐被老萬坑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事情斷然不會像老朱想的這樣。

  聯系到萬老四的性趣,再想想劉誠志走路的姿勢和陰郁的神情,唐植桐有了個大膽的猜測,恐怕萬老四的目標不是劉家這幾間房,而是劉誠志這個人,也許劉誠志已經成為了萬老四的攪屎缸。

  “小楚自打走后就沒再回來過,小劉也是,自己死扛著也不往丈母娘家跑一趟,這個家都不像個家了。

  等劉家那個小的從里面出來,可就成了沒娘的孩子了,可憐見的。”

  作為單身了一輩子的老朱,特別向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而劉誠志的不珍惜,令他惋惜。

  “呵呵,興許他有其他想法呢。”關于劉家的事情,唐植桐并不打算過多摻和,最多打聽打聽吃個瓜,接茬回話就有些敷衍。

  “唉,好好的日子不知道好好的過。”老朱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小楚肚子里還有一個呢,也是個命苦的,得虧現在麥子下來了,要不然吶,搞不好一尸兩命。”

  “且往好了看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唐植桐不疼不癢的回了一句。

  前陣子下鄉調研,唐植桐眼瞅著楚春雪做完手術回家,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沒了。

  回來后,唐植桐對楚春雪的事守口如瓶,并沒有在街道這邊嚷嚷,楚春雪已經這么慘了,沒必要再成為這邊街坊茶余飯后的談資。

  至于后邊是劉誠志上門認錯領人,還是楚春雪心疼劉家明主動回來,甚至兩人談妥去辦理離婚,都不是唐植桐能干預的。

  又跟老朱打了兩句哈哈,唐植桐才接了水挑著回了家。

  大水缸盛著香椿芽,雖然已經能吃了,但隨著院子里的產出日益增多,香椿芽慢慢淡出了唐家的餐桌。

  家里的小水缸盛水少,唐植桐擔了兩趟就盛滿了。

  唐植桐還想再擔幾桶澆澆院子里的菜,卻被張桂芳給攔下了:“現在太熱,等晚上再澆。你試試水桶里的水,先給自己洗個澡換身衣服,整個人都臭了,也不怕文文嫌棄。”

  “嘿嘿,她不會嫌棄的。”唐植桐抬起胳膊聞了聞,雖然這身衣服才穿了兩天,但這兩天里衣服被汗水反復浸透、發酵,那味道確實很上頭。

  話雖然這么說,但唐植桐還是趁著小王同學沒下班,好好的洗了個頭,刮了刮胡子,又美美的泡了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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