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從陳大姐嘴里聽到押運處對自己的安排時,余英哭的像個孩子。
余英接受了新的任務,她會養雞,盡管之前家里養的不多,但對她來說依舊是手拿把掐。
至于相親失利的事情,余英有些介意,但轉念一想,自己也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更沒有幾個人認識自己,丟人也沒啥大不了的,心里就坦然起來。
余英本來話就不多,經過這件事,在別人眼里貌似變的更加沉默寡言起來。
雞圈這兩天就能改造好,但小雞孵化的沒這么快,吃過午飯,閑著的余英主動過來幫著廚房這邊收拾灶臺、準備下午的青菜。
“小余啊,不要放在心上,你還年輕,后面還有更好的呢。”唐植桐看著埋頭干活的余英,不免安慰她幾句。
“唐大哥,額沒當回事,額現在想為農場貢獻一輩子!”聽到唐植桐的勸慰,余英抬起臉,有些紅腫的雙眼瞇了起來,呈現出一個不那么迷人卻燦爛的笑容。
“這是什么話,農場還能攔著你嫁人不成?人生不經歷點事,怎么能成長呢?你要在磨煉中強大自己。
待會忙完,我教給你拼音,你先脫盲,你的人生還長著呢,后面有更好的日子等著你。”
唐植桐以為余英哭腫了雙眼,是她把這次的事情放在了心上,于是給她打氣道。
這年頭的愛情簡單,有時候只是一個眼神就能認定一個人,更何況余英是已經有戀愛的苗頭卻被男方父母硬生生拆散的。
這要是放幾十年后,最多叫朦朧的好感,連談戀愛都算不上,但放眼下就是個坎兒。
“額知道,謝謝唐大哥,額肯定認真學!額哭不是因為他,是因為陳大姐說額能留在農場,額開心。”余英見唐植桐誤會自己,堂堂正正的把自己哭的原因講了出來。
“那就好,認真學,早點脫盲,再讀個業余中專,出來就是干部。”唐植桐啞然,還以為余英是為還沒盛開就凋零的愛情傷心,沒成想人家沒放在心上。
因為能留在農場開心的哭一場倒也說得過去,從以前的朝不保夕,到現在成為農場的臨時工,不僅能吃飽,還有每個月十塊錢的工資拿,可謂天壤之別,再怎么珍惜都不過分。
至于通過學習成為干部嘛,也不是不可能,只不過不會被安排到重要崗位上,畢竟她全家已經因為口糧不足在老家病逝。
“要我說,就是那男方他媽眼瞎,小余這么好的姑娘都看不上,真不知道想找什么樣的。瞧著吧,等她知道小余成了農場的臨時工,得求上門來。”付彩云雖然也是個姑娘,但在看待人心上有獨到的見解。
“小余,聽你唐大哥的,好好學習,早點脫盲,以后咱找個正式工,押運處那邊還有好多小伙子單著呢。”舒晴也在一旁給余英加油打氣。
“正式工?額可不敢想。”余英看了舒晴一眼,趕緊搖頭,眼下連生產隊的社員都嫌棄自己,她不敢攀高枝,守著農場過日子她就知足了。
“這有啥不敢想的?雖然以后有了孩子得隨女方戶口,但咱這畢竟是農場,要定量有定量,要工資有工資。要不是我結婚了,我都想來農場這邊干臨時工。”舒晴半真半假的說道。
唐植桐在一旁笑而不語,蘇慶祥給余英辦的農場臨時工,戶口暫時掛在生產隊,糧食關系則在農場。
農場這邊雖然名義上有定量,但基本是管飽的。
郵電系統的職工并不是干完麥收就不再來了,后續還有其他部門的人過來輪流勞動。
按照方圓的說法,農場這邊的糧食不會直接發到各個職工的糧袋子里,而是通過勞動、管飽的方式補貼給職工。
京郊、管飽、還有工資拿,雖然工資少一點,但單單一條管飽就已經勝過了絕大多數城市戶口。
這種崗位估計自由職業的小市民都會眼熱,但唐植桐知道,臨時工畢竟是臨時工,等這幾年過去,農場會重新收歸公社,屆時臨時工會重新回到社員的身份上去。
眼下余英只是在生產隊掛個名,定量不走生產隊,生產隊還能接受,如果到時候口糧從生產隊分,就不好說有什么遭遇了。
下午,唐植桐抽空教了會余英拼音,拼音確實是掃盲的一大利器,但限于黃土高原那邊特有的重鼻音,在某些拼音上,余英學的很吃力。
“等你什么時候將剛才我教給你這幾個詞讀順,你的發音基本就沒什么問題了。”眼瞅著又到了發冰棍的時候,唐植桐在本子上寫下幾個詞組,并貼心的標注上拼音,撕下來交給余英。
唐植桐寓教于學,在學習聲母韻母的時候,捎帶著用風起云涌、鴻運潤園、雨后春筍、春翔社區、燉凍豆腐、充分運用、循序漸進、滾滾紅塵給余英做了測試,并糾正她的發音。
余英知道這幾個詞有點難,但還是如同珍寶似的雙手接過,重重的點點頭,承諾道:“唐大哥,額一定努力去學。”
“嗯,剛開始難免會慢一點,后面有不會的,你就去找這邊小學的代課老師請教,我一會跟他說一聲。”唐植桐笑笑,將鋼筆和本子塞回自己的挎包,起身綁好冰棍箱子去了麥場。
公社的小學跟城里不太一樣,城里的學生如果沒有假期是不放假的,但公社這邊每逢農忙都會停課,讓學生回家將最繁忙的那段時間忙完后再繼續開課。
從教育安排上來說,這么做肯定是不行的,但老師也拗不過家長樂意,即便是教育部門過來,學生該農忙還是農忙。
眼下還沒到“學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時期,在絕大多數農村家長眼里,能讓孩子交學雜費讀書已經是對教育的最大支持了,每年多騰出個半月二十天把地伺候好根本就不叫事。
唐植桐在分完冰棍后,特意跟代課老師打了個招呼,拜托他在拼音的事情上多多關照一下,并成功消耗了兩盒大前門。
等唐植桐拉著空箱子回到臨時駐地的時候,就瞅見一個男青年跟余英拉拉扯扯的。
余英只是不斷的往后躲,并沒有高喊,不用想也知道這就是跟余英彼此有好感的那個男社員。
“干什么呢?光天化日的!”唐植桐可不慣著他,自行車還沒到,聲音已經到了。
男青年被唐植桐嚇了一跳,拉扯的手也松開了。
“唐大哥!”余英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待唐植桐到跟前后,往他后面一躲。
“好啊!沒想到你這么不守婦道,才短短一天就攀了高枝,找了野男人!”男青年看見余英的動作,直接紅溫了,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著余英的鼻子就是一通罵。
“去你麻的吧,你誰啊?往鼻子里插棵蔥就裝大象?!”唐植桐可不慣著他,將自行車立起來,往前面一站,立馬從身形上將男青年的囂張氣焰給摁了下去。
“我…我是她對象!”男青年往后退了一步,梗著脖子振振有詞道。
“額不是!嫩娘撒潑打滾的時候,咱倆就完了!”有唐植桐在,余英膽子就壯了,壓根不認男青年的說法。
付彩云上午才說了男方會回來求余英復合,沒成想下午就來了,但不是求復合,而是強行拖拽!
唐植桐哪肯慣著男青年,擼起袖子,一副要跟他干一架的模樣,張口開噴:
“屁的對象!拿著我給你發的冰棍給余英,合著你是一分錢不花就想白撈個媳婦兒?”
“麻煩你撒泡尿照照你的模樣,之前能看上你是小余眼瞎!”
“小余給過你機會,可你呢?做不了你媽的主,任由你媽在我們兩位領導面前撒潑打滾,怎么著?現在看余英吃上公家飯了,一家人又想過來撿便宜了,是吧?”
“癩蛤蟆都不敢做的美夢,今兒讓你給湊齊了?”
“我今兒把話撂在這,余英是我們整個郵電系統職工的妹子,你要是再敢來糾纏她,先不說小余其他哥哥姐姐饒不饒你,我這個當大哥的先打斷你的腿!”
說完,唐植桐低頭開始找磚頭,一副找到磚頭立馬就砸人架勢。
男青年見唐植桐兇神惡煞的模樣,尿都快嚇出來了,轉頭就跑。
唐植桐撿起塊土坷垃,照著就扔了過去。
當然不可能真打,土坷垃砸在了男青年旁邊的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濺起了一團煙霧。
這一下,男青年跑得更快了。
“小余,你以后可得擦亮眼睛,怎么看上這么個玩意?這種人聽他媽的,嫁過去純純受氣。”唐植桐恨鐵不成鋼。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打罵是家常便飯,家庭地位甚至比不上牛馬。
眼下越往農村去,這種情況越嚴重。
“嗯。”余英猶如做錯事的孩子,紅著臉低著頭,老實挨訓,唐植桐說她眼瞎,她不反駁,因為她自個也覺得自己眼瞎,別人給一點點甜頭,就以為能真心實意對自己好一輩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臨時駐地有人聽到唐植桐的吵架聲,拿著鐵锨、镢頭啥的就跑過來了。
“小余相看的那個對象跑過來自討沒趣,被我給趕走了。”唐植桐拍拍手上的灰,轉過身來,笑了。
“肯定是聽到小余成了農場的臨時工,覺得夠資格攀上他們家,過來占便宜的。”付彩云在旁邊墊著腳往男青年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了結論。
“你看人真準!”唐植桐給付彩云點了贊,這姑娘人間清醒。
“寡婦夢球,凈想美事!”曲毅看看手里無用武之地的鐵锨啐了一口。
讓曲毅這么一說,唐植桐差點笑出聲來,部分女職工直接開口笑罵曲毅粗俗,一時間空氣里充滿了祥和的氣氛。
“小余,明天麥收就結束了,這陣子你先在食堂這邊幫忙,空閑了,我教你識字。食堂這邊的大師傅輪流值班,等下一個師傅過來,我會跟他說,耽誤不了你認字。”在被女同志批評后,曲毅大手一揮,通過向余英許諾成功扳回了一局。
女同志多,話就傳的快。
在吃晚飯的時候,方圓和陳大姐也聽了余英今天下午的遭遇。
陳大姐很喜歡這個踏實肯干的姑娘,聽后非常生氣。
余英年紀輕輕,孑然一身,放眼四顧,世上已無親人,就這么個姑娘,還被人算計,叔叔能忍,嬸嬸也忍不了。
“陳大姐,別生氣,我這就去找生產隊隊長,讓他對那家人嚴加管教,不許他們再來找余英。”方圓見陳大姐拿起木棍,有找那家人理論的跡象,趕忙攔了下來。
普通職工跟社員對罵也就算了,像陳大姐這種身份如果干出這種事,無論是否占理,最后都不一定能討的了好。
“走,一塊去,我倒要看看什么樣的隊長能教出這么一家王八蛋!”
有這兩位領導出馬,其他人就安心吃起了瓜,不一會的工夫,話題就從余英身上轉到了珠峰登頂。
“這次咱們四九城有一名發報員跟著去了珠峰做通信保障,這次回來至少能得個先進。”
“嚯,咱這還有這種能人?就去了他一個嗎?”
“總共去了仨,咱這邊一個,津門一個,沈城一個。聽說那邊可苦了,見天刮大風,氣溫也低,像咱今兒吃的冰棍,人家都不樂意吃,恨不能天天抱著火爐子睡。”
“哪有什么火爐子,我可聽說了,那邊海拔高,燃料很難帶上去,零下好幾十度的天,只有做飯的時候能開火,其他時間都是硬抗。”
“那可夠熬人的,零下好幾十度還不得把人凍壞了?”
“那可不,不少人腳趾、手指都凍壞了,耳朵一碰就流水。”
“那么冷,怎么解手?”
得,唐植桐一聽職工們有著跟小王同學一樣的求知欲就放心了,看來不是小王同學腦回路清奇,而是大家都好奇。
任由這幫職工討論登山隊員在珠峰上如何排泄,唐植桐背上自己的五六半去了麥場。
今兒是在這邊的最后一晚,得站好最后一班崗,不能掉鏈子。
麥場四周的草垛越來越多,猶如一堵厚厚的草墻,將麥場給圍了起來。
麥場中間是尚未碾壓的麥穗,以及一堆堆堆起來過夜的麥子。
看著一個個高高的麥子堆,唐植桐想起了一首自己童年時經常唱的歌——《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我們坐在那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這首歌發行于1957年,陪伴了好幾代人的童年。
歌詞偏向于敘事,講述了解放前人民窮苦、凄慘、被地主壓榨的非人生活。
唐植桐覺得可能正是眼下絕大多數幸存者都經歷過那非人的生活,所以才會在這幾年的困難沒有生出極端的想法,畢竟萬事就怕比較,一比較,嘿,以前的地主也一樣忍饑挨餓,那沒事了,還是去田里、去街上找點代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