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來去匆匆。
大概半小時的模樣,兩個中暑的病號被架著送了過來,一同過來的還有蘇慶祥。
中暑的這兩位,唐植桐不認識,但對他們有印象。
一個是昨天抱怨被老師批評的初中生,另一位是部里下來的干部。
兩人有一個共同點,穿的都是深色的衣服,可能是他們都沒想到天氣會陡然熱起來吧。
蘇慶祥將兩個病號安頓到新搭建的棚子下面,又跑前跑后的給拎過去了一桶井水,可謂是關懷的無微不至。
這還不算完,蘇慶祥又來到了臨時食堂這邊。
“曲師傅,我跟其他幾位領導商量了一下,為了給大家伙防暑降溫,后面給大家增加道綠豆湯,我待會給后勤打電話,讓他們明天把綠豆送過來。”蘇慶祥一過來就找上了曲毅。
“好嘞!”曲毅答應下來,綠豆湯做起來不麻煩,無非是燒開水的時候多煮一會,煮好后,鍋底的綠豆沙可是好東西,軟軟綿綿,要是再摻上些白糖,放井里冰一下,拿上來能饞掉小孩的舌頭。
“小唐,天太熱,我和老方商量著,準備給大家伙買些冰棍。市局財務處這次沒過來人,只能委托你回去一趟,從你們科拿些錢,去食品廠跑一趟,走押運處的帳。”蘇慶祥跟曲毅交代完,又給唐植桐安排了一項新任務。
“行!”唐植桐撓撓頭,既然這也是方圓的意思,那自己就得接著。
如果這事只是蘇慶祥的意思,唐植桐琢摸著可能是他在拍領導的馬屁,但拉上方圓就不一樣了,以唐植桐對方圓的了解,方圓是真的擔心再有人中暑。
“時間上你自己安排,老方說了,晚上麥場值守的工作先放放。”蘇慶祥見唐植桐答應下來,笑著說道。
“應該不耽誤,食品廠離農場不遠,連付款拿貨算在內,來回差不多兩個小時,吃完飯去,正好能讓同志們在最熱的時候吃上冰棍。”唐植桐盤算著食品廠的位置,安樂林路正好在從押運處來農場的路上。
“好!你看一箱能裝多少,跑一趟不容易,爭取能讓每位同志都吃上一塊,兩塊最好。”蘇慶祥很滿意唐植桐的態度,自己這邊只是說了一個目標,他已經給出了可行性方案。
“沒問題,我那自行車抗造,大不了多用兩個箱子。”唐植桐現在騎的這輛自行車是原來王老爺子騎的,是進口的錳鋼自行車,拉個五六百斤不成問題,只不過體積太大不好裝,說不定得用到做投遞員時馱信報用的鐵架子。
“好,那就麻煩你了。”蘇慶祥滿意的點了點頭。
“為同志們服務嘛,沒啥麻煩。不過,蘇處,我聽說從食品廠買雪糕得有他們頒發的證才行。”雪糕的數量、資金來源都談好了,但還不一定能買到。
前些日子請敬民的小伙伴吃冰棍的時候,唐植桐起了讓妹妹們在暑假時賣冰棍體驗生活,捎帶用冰塊給家里降溫的念頭。
因為這事,他后來專門打聽過,冰棍并不是誰想賣就能賣的,得走一個準入流程。
流程不復雜,因為賣冰棍收入并不固定,賣不出去還容易虧錢,所以門檻也不算高。
“還有這么檔子事?”蘇慶祥一聽,眉頭皺了起來,沒想到還有道門檻,不過轉念一想也釋然了,從滿清開始,經營冰窖就是需要頒發許可的,當時的冰窖除了供應愛新覺羅那一大家子外,也在外面零售,只不過售價不菲,離老百姓很遠罷了。
唐植桐在一旁點點頭,沒有言語。
這事辦起來也容易,只需要回押運處蓋個章即可,但公章在方圓的抽屜里,辦公室和辦公桌的鑰匙都在方圓手里。
牽扯到公章,這事就很敏感了,唐植桐自信自己不會胡搞,但這話不能從自己嘴里說出來。
“你先做菜,我回去跟老方商量一下。”蘇慶祥想了一圈,也沒想出個食品廠的熟人,只能暫時擱置。
“好嘞!”唐植桐也不催,既然市局財務沒來人,那這事商量完后還是得落在自己頭上。
唐植桐明白,方圓和蘇慶祥之所以選自己,無非是看中了自己是財務的人,方便取用購置冰棍的資金,不用墊資。
送走蘇慶祥,唐植桐這邊先把明天的小咸菜給腌了一下。
由于個人喜好問題,唐植桐對所有的蘿卜都比較抗拒,這玩意通氣忒厲害了,若是今晚燉個蘿卜吃,那晚上估計就甭睡了。
男同志還好一點,大家在外面打地鋪,通透性比較好,有味道也能忍忍,但女同志是住宿舍里面的,而且一個房間住了十來個人,若是起了連鎖反應…
那個畫面太美,唐植桐不敢想。
保險起見,唐植桐腌了兩種小咸菜,一種是紅水蘿卜片,另一種是黃瓜條。
“小付,明天早上給大家伙送飯的時候,讓男同志吃腌蘿卜,盡量讓女同志吃腌的黃瓜條,這個爽口。”唐植桐當著給曲毅幫廚的女同志大聲強調道。
“好。”付彩云被唐植桐的大嗓門給鎮怔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有女同志跟她竊竊私語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唐植桐大聲就是說給這幫女同志聽的,既然她們消息靈通,那就在晚上休息之前相互先通知一聲吧,省的明晚睡不著覺。
泡好小咸菜,唐植桐看了眼手表,開始著手炒菜。
眼下大約七點半天黑,雖然這個時間點暑氣已消,正是干活的好時候,但由于電力供應問題,過了這個時間點,無論是麥田還是麥場都是一片漆黑,哪怕是社員家、臨時宿舍這邊,也會經常性停電。
累了一天,總不能讓大家伙摸著黑吃飯,所以生產隊和郵電系統職工都會在六點半多一點收工,給大家留出點時間簡單洗洗涮涮,然后吃飯。
“那敢情好,一定保質保量完成任務!”唐植桐向蘇慶祥下了軍令狀。
有這么個機會,唐植桐的心思就活泛起來,怎么都是回去一趟,何不借著這次機會回家一趟?
給同志們打完菜,唐植桐撈了點菜湯倒進自己的飯盒里,打算一口饅頭一口湯湊合一下。
“圓哥,我已經把明天早上的咸菜做好了。我琢磨著今天晚上回去一趟,明天一早從單位借一套貨架,把財務的工作處理一下,接著去食品廠,也不知道那邊怎么辦手續,需要多長時間,趕早不趕晚,回來不耽誤給大家伙做午飯。”唐植桐端著自己的飯盒來到方圓身邊,羅列了好幾個理由。
“你就吃這?沒菜了嗎?”方圓看到唐植桐飯盒里的湯湯水水后,有些意外,并沒有立馬回答他的問題。
“滋味全在湯里,這才是好東西,我就愛喝菜湯。”唐植桐笑笑,生怕方圓不相信似的,將饅頭往湯里一蘸,然后咬了一大口。
“都說大旱三年餓不死廚子,你得虧沒當廚子,以你這種覺悟,第一個挨餓的就是你。來,吃我這份。”方圓伸手遞過自己的飯盒,說話間就要跟唐植桐換一下。
“嗐,我在這切切菜、炒炒菜,不如同志們辛苦,吃點這個就心滿意足了,饅頭管飽呢。”唐植桐將自己的飯盒往懷里一攬,扭了半個身子,拒不接受方圓的好意。
“你這…唉!”方圓嘆口氣,倒是也沒強求,而是回答了唐植桐剛過來時的問題:“想媳婦也不帶這么著急的。大晚上的,也沒月亮,黑燈瞎火的路上不安全。你想回家就明天下午早點炒完菜再走,現在天熱,菜放個把小時涼不了,也壞不了。貨架的事,大不了跟食品廠先借一副用著。”
“嘿嘿,我這不是尋思著一趟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嘛。明天再回去也行。”唐植桐沒想到自己的形象塌房的比某飲料企業還快,被方圓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唐植桐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小小的狡辯了一句,畢竟自己在外面又沒有私生子女,自己只是想回去名正言順的創造接班人,問心無愧嘛。
“今晚沒電,吃完早點睡吧,明天還有一堆事呢。”方圓也是從唐植桐這個階段過來的,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而是指著那盞沒亮起來的燈泡說道。
“我今晚去麥場值個班,扛著家伙過來,總不能就這么放在倉庫里。”唐植桐一邊啃著饅頭一邊說道。
“那也少值一會,不用一整宿都跟下來。”積極表現是好事,但方圓擔心小兄弟的身體,還是勸了一句。
“好嘞,張科長一開始就沒給我安排大夜班。”唐植桐笑笑,該在領導面前給張金波表功的時候還是要表一下的。
夜晚的麥場靜悄悄,麥子已經裝袋,一袋一袋的摞了起來,秸稈也已經被社員們給堆了起來。
麥場中間全是尚未碾壓、帶著麥穗的秸稈。
值守的押運員有好幾個,有固定點,也有人來回走動巡邏。
畢竟不是對外,值這種班很枯燥,唐植桐沿著麥場轉了好幾圈,連預警都開了,這一片沒有社員,只有自己這幫押運員。
“張哥,白天晚上都是咱們押運在值守?生產隊那邊沒出人?”在確認安全后,唐植桐發現黑夜中有個紅點隨著呼吸的節奏一明一滅,開掛確認是張金波后,他走了過去。
“你眼神不錯啊,隔這么遠都能看出是我。”張金波聽出是唐植桐的聲音,笑著朝他這邊說道。
“嘿,還行,勉強能看個輪廓,主要是煙頭有點光,看姿勢像張哥。”唐植桐也跟著笑,只用眼睛正常看的話,三米之內能分辨出人來已經很不錯了,自己今晚靠外掛的時候多一些。
“咱有副食吃著,看東西還只是看個輪廓,社員這邊大部分都是雀蒙眼,晚上根本看不清。
在咱們過來之前,白天有民兵在麥田那值守,不過晚上只有在有月亮的時候派人過去,因為天黑后民兵也看不清。”
張金波說完,深吸一口煙,將煙頭放在腳下,用腳尖用力搓了十來下,確保一點火星都沒了才挪開腳。
“唉…”唐植桐知道蒙雀眼是民間對夜盲癥的俗稱,嘆了一口氣,什么都沒說,只是從口袋里掏出煙來,又給張金波散了一顆。
說好了只值幾個小時,在唐植桐說想回去的時候,張金波卻沒讓:“隨便找個麥垛一趟就能睡,這邊安靜,沒有打呼嚕磨牙的,你直接在這邊睡得了。”
唐植桐一琢磨也是這么個理兒,小時候打場,父母在拉起的電燈下忙碌,不少小伙伴熬不了夜,都是這么睡的。
在村里,秸稈本來就是農民用來做床墊的東西,唐植桐這一晚又重溫了一下兒時的感覺。
5月25日,星期三,氣溫依舊。
伴隨著生產隊上工的鐘聲,唐植桐醒來伸了個懶腰,昨晚睡的很踏實。
勞動項目還是昨天那些,唐植桐在吃完午飯后,騎上自己的自行車先回了押運處。
雖然空間里還躺著不少錢,足以先把買冰棍的錢墊上,但唐植桐沒這么做。
押運處有很多下去勞動的職工,買冰棍的事瞞不住,萬一有人回來對賬,發現唐植桐壓根沒有回來,那這事就不太好圓了,畢竟農場那邊條件有限,沒有幾個人會帶著大把的錢下鄉。
從押運處出來,唐植桐頂著烈日來到了食品廠,有人打過招呼,事情好辦了很多,一路綠燈。
“小同志,用你個人的名義辦這個證吧,用你們單位的名義辦,說出去影響不好。”在辦證的時候,食品廠這邊的關鍵人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行,麻煩您了。”唐植桐想了一下也是這么個道理,遂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