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家伙剛開始干活的時候興致都很高,但畢竟是坐慣了辦公室,隨著時間的推移,歡笑聲就少了很多,不少人站起來捶腰的頻率也高了。
蘇慶祥站起來捶腰的工夫,就指著一騎絕塵的余英問方圓道:“老方,這姑娘是你們部門的?速度不慢嘛。”
“嘿,從天水過來的,一直在火車車頂趴著,車到了押運處才給勸下來。看她那模樣,我沒忍心趕她走。”方圓放下鐮刀,用袖子抹了一把汗,從兜里掏出煙來散給蘇慶祥一根,繼續說道:“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姑娘,這幾天在押運處,又是除草,又是掃地擦玻璃,沒有一天是閑著的…”
方圓原本沒打算將這事告訴蘇慶祥,不過他也不是藏著掖著的性子,既然蘇慶祥問,就把打算給余英辦戶口的事給說了出來。
“這事…倒是合規矩。”蘇慶祥本來想說鉆空子,但對象是余英這么一個死里逃生的勤奮姑娘,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
“再等兩天看看吧,這邊生產隊給列出的對象凈些歪瓜裂棗,我覺得配不上這么好的姑娘。”說起這事,方圓就來氣,什么瘸子、鰥夫、老光棍,這不是欺負人嗎?
蘇慶祥聽方圓這么說,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雖說現在提倡婚禮簡辦,但不代表降低擇偶標準。
有城市戶口的瘸子、瞎子,甚至癡呆的都能從農村討個不錯的媳婦延續香火,只要女方點頭,就算是婦聯介入都不好使。
對于從外地來四九城討生活的婦女來說,只要能落戶有口飯吃,恐怕她們在問到能不能嫁給五六十的老光棍時都不會猶豫。
“找婆家的事先往后放放,我看大家的積極性有所下降,照這個勢頭下去,咱們的進度恐怕趕不上生產隊了。”蘇慶祥看著不遠處的生產隊,雖然一個個皮膚黝黑、穿著破舊,看著動作也不快,但那邊配合的好,效率比這邊高出一大截。
“咱們頭一回組織這樣的勞動,經驗不足,跟人家學習唄,把咱們的人分成幾個連隊試試吧。”方圓也注意到了自己這邊的速度,也就余英能比那邊快一點,其他大多數人的進度都不大行。
“也是個辦法,我去跟部里的同志商量一下。”蘇慶祥點點頭,覺得方圓的這個想法可行。
根據市局與部里達成的默契,農場是屬于郵電部的,市局這邊負責出力,雖然此次前來參加勞動的人以市局職工居多,但蘇慶祥沒有自專,而是給予了上級部門充分的尊重。
部里同志對于市局的安排沒有過多干涉,幾人在地頭蹲下用小石塊在地上寫寫畫畫一番,就把連隊架構給定了下來。
雖然有了計劃,但蘇慶祥沒立馬公布,現在職工、學生分布在好幾塊田里,如果把人召集起來,無論是勞動節奏還是收割速度都會受到影響,他打算回去吃飯的時候再把這事公之于眾。
歇歇停停,在八點多的時候,好幾個生產隊的小伙子推著一車蒸好的饅頭送到了地頭。
看著社員停下手中的活去吃饅頭,郵政這邊仿佛聞到了饅頭散發出來的香味,有人按捺不住的問道:“蘇處,咱們什么時候開飯啊?”
“同志們!再堅持半小時,咱們一塊回去吃飯!大家相互轉告一下!”聽到有人問,蘇慶祥將雙手攏在嘴邊,做了個大喇叭,大聲公布道。
蘇慶祥提前跟生產隊了解過,生產隊這邊將干糧送到地頭,是吃完接著干農活的,他原本是打算讓職工輪流回去吃飯,但由于重新編隊的事情,索性今兒上午早一會收工。
聽到蘇慶祥這么說,職工還好些,那些初中生就沒有了昨晚的興奮勁,有幾人還哀嚎出了聲。
“嚎什么嚎?看看咱們的社員兄弟,他們叫苦了嗎?看看那些還沒有麥子高的小社員,他們停下了嗎?你們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怎么好意思叫苦喊累?!”這回帶隊老師正在現場,聽到學生發出的動靜,立馬指著那幾個害群之馬的鼻子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通罵。
眾目睽睽之下,那幾個初中生慚愧的低下了頭,不光不再出動靜,反而在動作上麻利了幾分,試圖用實際行動洗刷剛才作怪所帶來的羞恥。
半小時時間很快,隨著蘇慶祥一個招呼,大部分前來參加勞動的職工、學生三三兩兩的走出了麥田。
唐植桐不緊不慢的將剛割好的麥子捆好,一手一個拎到地頭。
地頭有一輛獨輪車,這種車只要捆好,能推十來捆麥子。
唐植桐又往返幾趟,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割的,只要看到地里沒人管的,就捆好拎過去。
正當唐植桐將麥捆往車上裝,要用繩子攏住時,余英跑了過來:“唐大哥,額幫你。”
“謝謝,你扶著車子,我自己攏一下。”由于獨輪車的中部較高,如果沒有人扶著,容易失衡。
在余英的協助下,唐植桐很快將麥捆綁結實。
獨輪車的車輪是木頭的,這種車的平衡性不太好掌握,在推車之前,唐植桐吐口唾沫在手心,兩手相互搓一下,這樣能有效增加手和車把之間的摩擦力,更容易把控車。
唐植桐撈起車把之間的畔帶往自己脖子上一放,兩手抓穩車把,下盤扎穩,雙腿和胳膊一起發力將獨輪車抬了起來。
余英啥話都沒說,默默地走到車前,把車前的拉繩往自己肩上一放,上身前傾,賣力的往前拉。
雖然木輪的獨輪車不太好推,但有余英的幫忙,唐植桐還是輕快了許多。
一路沉默,待來到麥場,這邊除了幾個抬著筐的小不點,筐里是他們今天上午的勞動成果——碎麥穗,還有忙著卸麥捆、解麥捆的社員。
麥捆是用草繩捆起來的,草繩的數量有限,在麥收的時候得循環利用。
“老鄉,辛苦了。”唐植桐見麥場被社員打理的井井有條,也就熄了自己另起一堆的心思,在這停好車子,就地卸貨。
社員見唐植桐很好說話的樣子,又穿著四個口袋的衣服,于是在接過麥捆的時候,悄悄問了一句:“領導,咱這都成農場了,怎么不見有收割機過來?”
“收割機?”唐植桐一愣,機械的名字從一個滿口黃牙的社員嘴里蹦出來,多少有些不太搭調,他是從哪兒聽說來的?
“對,收割機!”滿口黃牙的社員抬手向西一指,滿臉期待的問道:“人家南郊農場、團河農場、紅星人民公社已經實現了農業四化,天旱有水,收麥有收割機。現在這邊也成了農場,應該也快了吧?”
(圖為1959年紅星人民公社天恩大隊正收割小麥)
“這個…我還真不清楚。”唐植桐撓撓頭,所謂農業四化指的是機械化、電氣化、水利化、高產化。
社員說的這幾個農場、公社,唐植桐都有所耳聞,其中南苑農場的來頭最大,其他幾個也肩負著不同使命,人家起步早、位置高,能初步實現農業四化很正常,可這個農場…
“哦。”社員聽了唐植桐的回答,有些失望,隔壁紅星公社不光產量多,社員的生活水平也高,干活都不穿帶補丁的衣服呢,而自己這邊不干活都得穿補丁褲,什么時候才能過上那樣的日子?
唐植桐看到社員失望,在心里嘆了口氣,與其說社員期盼收割機,不如說社員對美好生活有著憧憬和期盼。
追求美好生活是本能,但實現過程中牽扯到的問題有很多,尤其是在資源配置和發展水平方面,有著明顯的差異。
再往深了想,就是三大差別,但三大差別沒有那么容易消除,莫說是現在,就是幾十年后,依舊有人揮舞著鐮刀割麥。
恐怕這邊社員的期望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實現。
唐植桐把麥捆全都卸下來,拿上草繩,把獨輪車的繩子收拾一下,推著車,和余英一起往回走。
“小余啊,下午干活不用那么拼,還是要注意身體的。”回去的路上,唐植桐好心的提醒余英,余英這姑娘干活太拼了,一早上的功夫,愣是套了割麥第二名的職工兩圈!
“額沒事,額吃得消。”余英朝唐植桐笑笑,沒當回事。
“…”唐植桐能看出余英說的是真心話,但落在她后面的大部分都是男人,你一個姑娘這么有能力,顯得我們這幫職工有點廢柴啊!
這種話不好直接訴之于口,既然余英聽不懂,那就聽不懂吧,總不能打擊青年人的積極性。
等回到臨時駐地的時候,眾人已經開飯,早飯跟社員一樣,都是蒸饅頭。
曲毅和幾位市局的女同志忙活了一早上,大鍋上的蒸屜就沒斷過,哪怕是現在,還有一口大鍋上摞著八層蒸屜。
其他兩口大鍋正燒著開水,一開鍋,就用水桶轉移到旁邊的水缸中,剛才第一批喝到嘴里的人喝的是涼白開,后面的人喝到的是熱水,現在再過去喝就成了開水。
唐植桐也渴,但開水明顯無法入喉,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直接作弊,所以井水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臨時駐地唯一的一口水缸已經用來盛放開水,汲上水來只能將水暫存在水桶里。
唐植桐撩著水洗了洗手,又搓了搓臉,才回到自己的“床位”旁拿飯盒。
等回來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初中生圍著那桶水痛飲。
“慢點喝,小心喝太快涼到肚子。”看著這幫半大小子,唐植桐想到了鳳珍,也不知道妹妹今兒會去哪邊公社勞動,會不會跟這幫小子一樣累。
“謝謝叔叔。”幾個半大小子干了一上午農活,此刻已經累的不想動了,所以才在看到唐植桐汲上水后過來分一杯羹。
“嘿,小嘴真甜。吃完飯稍微溜達溜達,別躺著,躺著只會讓肌肉更疼。”聽到被叫做“叔叔”,唐植桐沒有生氣,在這一點上,男性仿佛與女性不同,女性是生怕別人把自己喊老,男性則不然,更樂意當別人的爸爸,這一點在罵人的時候最明顯,比如海柱法師那句耳熟能詳的國罵,就差說“我是你野爹”了。
看在小伙子有禮貌的份上,唐植桐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心提醒了一句。
初生牛犢不怕虎,今兒早上有好幾個小伙子推著車小跑著送麥捆,回來后還嫌棄麥子割的太慢,站在割麥職工身后喊“加油”。
這就有些生操了,愣是整的職工大老爺們面紅耳赤的。
待幾個小伙子喝完水走開,唐植桐才將飯盒放進水桶中,在別人眼里是舀水,實際上是他借水桶遮人耳目,放了一飯盒空間里的泉水進飯盒。
四九城的水質一言難盡,哪怕這邊之前是皇家的狩獵場,并沒有嚴重的排泄物殘留,井水的口感也讓唐植桐感到不友好。
喝完水,唐植桐才去領饅頭吃飯,一口饅頭一口咸菜,一邊吃著一邊朝蘇慶祥走去。
社員盼著收割機,唐植桐也想知道這邊能不能發展一下四化。
“部里沒有這樣的計劃,并不是每個農場和公社都能有南郊農場和紅星公社的待遇。咱部里也有部里的困難,不過在票據上還是會對這邊社員有所傾斜的。”唐植桐身上有四九城代表的銜兒,蘇慶祥不好糊弄他,所以在回答的時候說的很明確。
“得嘞,如果再有社員問我,我就只說傾斜。”唐植桐聽出蘇慶祥有讓社員知足、適可而止的意思,也就樂呵呵的應了,對于這個結果也并不意外。
同樣都是社員,這邊跟紅星公社在待遇上差別很大,要說人家社員心里沒點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但做人嘛,總要知足常樂,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行了,若想人人都跟那幾個農場似的,郵電這邊也撐不住勁。
吃完飯,唐植桐跟方圓說了一聲,自顧自的前去準備中午的菜,市局運過來的蔬菜已經擺放在了井口不遠處,明顯是為了清洗起來方便。
沒多大會的工夫,蘇慶祥就招呼職工、學生進行分隊,押運科、廚師不在分隊的行列,唐植桐也沒有去湊熱鬧,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他要負責所有人每天的兩頓菜,再加上晚上去麥場值守,恐怕不會有時間再去參加其他勞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