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炁浪直沖天際,頭頂獅首的三尸神怒發沖冠,三眼攝人,面露猙獰,張揚霸道,氣勢驚人。
三尸神高舉手中的黑色大劍,那劍的外表和東風大劍一模一樣,劍鋒一動,涌出七八道黑色鎖鏈,如一道大網一樣撒下來,看那架式,是要把張之維和歪脖樹一網打盡。
“嘩啦啦!”
歪脖樹感受到了洶涌的惡意,它劇烈搖擺起來,樹葉豎起,齊刷刷的像是一片密集的刀林,作為一個得了炁精靈,它可不只會創造修行環境,也是有力氣和手段的。
但這時,如同大網一般從天而降的黑色鎖鏈,開始嘩啦啦的絞動起來,一簇簇密集的紫黑色閃電冒出,環繞在鎖鏈上。
歪脖樹一下子就焉了,它是樹,雷火是它的克星。
而且,它以前被雷劈過,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對它而言,怕雷甚至多過怕火!
事實上,它也應當畏懼,這是張之維的三尸神,融合了他的部分念頭,即便三尸本身很弱小,但它的下限依舊很高,真要對上,只一瞬間,歪脖樹就會被摧毀。
不過,有張之維在,這種事自然不可能發生。
他伸出手,輕輕一握,金光透體而出,化作一只大手,便把那張冒著閃電的黑色大網給撕破了。
雖然雷法能破金光,但也要看是誰的雷法,誰的金光。
黑色大網被破,但三尸神的攻勢卻沒有停,它手里的黑色大劍高舉在空中,劍身都掄成一個圓弧,朝著張之維的腦袋力劈下來。
三尸神動,張之維動。
頃刻間,一雙濃眉壓在三尸神的眼前,淡漠的眸子平靜的俯視著它。
三尸神大驚,正要有所反應,一只修長的手掌張開,在它面前不斷放大。
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張之維一巴掌硬生生把三尸神的腦袋砸進了地里。
他用巴掌把三尸神死死按在地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它。
山峰之巔,云層之下,單手降魔,摧枯拉朽,這一刻,張之維在被嚇得彎腰的歪脖樹面前,簡直就如同抵天之神一般。
歪脖樹立直身子,樹枝招展,樹葉像拍掌一般劇烈晃動,發出沙沙沙的聲音,歡呼雀躍。
歡呼的不止是它,還有“國師”,在人體小天地里觀戰的它,猛的跳起來,一臉興奮的大喊:
“太棒了,就是這種感覺。”
知己啊,終于有人懂它的感受了,這一刻,它突然就有些不想讓三尸神死去了。
張之維的大手捏著三尸神頭上的獅頭,將它拎了起來,三尸神不住地掙扎,但卻于事無補,在張之維的這雙金光大手面前,半點風浪都掀不起來,就好像一個撒潑打滾的普通人一樣。
“這就是三尸神嗎?看起來也不怎么樣啊!”
張之維的手上一點點加力,他的臉被三尸所散發的黑氣襯托的陰影滿布,倒是一雙狹長的眼睛噴薄著金焰,莫名給人一種兇惡無比之感。
若是不知緣由,只怕不管誰見了,都要覺得這是一個窮兇惡極的大反派。
“就是和心魔比起來,你也是不如的啊!”
張之維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只聽得“噗”的一聲,三尸神竟然被生生捏爆了。
“太…太殘暴了!”
小天地里,“國師”看得目瞪口呆,嘴里喃喃自語。
就連一旁歡呼的歪脖樹都停下了搖曳。
不過,三尸被捏爆之后并沒有灰飛煙滅,而是化作了一團黑炁在山巔盤踞不散,黑炁之中有兩點猩紅之光,它似乎想要凝聚形體,但一連嘗試了很多次,都沒能聚攏成功。
“燒它,放火燒它,讓它知道三昧真火的厲害,它就不敢放肆了!!”
“國師”在人體小天地里拱火。
張之維卻沒聽它的,把這團弱小的三尸神燒掉,因為三尸還會再誕生出來。
當然,這需要一個時間,可以獲得短期內的一個安寧,但這對張之維并無任何意義,畢竟三尸本就無法影響到他。
他想要的是永久的斬除三尸。
但這非常困難,甚至就是他也沒什么頭緒。
因為三尸是人自誕生起就存在的,可以說,它和人本身一樣,都是先天一炁具化而來,是人天生攜帶的原罪。
雖是原罪,但同宗同源,真要剜除?那不是傷了自己的性命嗎?
但若不將其斬除,又怎能獲得清凈,不受妄念侵擾呢?
張之維伸手探向正緩緩聚攏成型的三尸之炁,想仔細感受了解一下,嚇得三尸就要化作一陣黑風逃跑。
張之維手掌對著三尸,輕輕一握,掌心吞吐出金光,化作一只大手,把三尸抓回面前。
三尸被金光束縛,只能在他面前瑟瑟發抖,不敢有絲毫的反抗。
“慫,太慫了!”
“國師”暗自點評,但其實,它當時也好不到哪里去。
張之維把手伸進三尸的黑炁之中,細細感受其中變化,雖然三尸化做了三尸神,但它和“國師”依舊有很大的差距。
三尸神純粹是一團負面情緒的結合體,雖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知道怕他,但并不像“國師”那樣有自我的意識。
“無論是現在面前這個三尸神,還是三魔派的三尸神,歸根結底,都只是用術法催生出來的半成品,并不能算真正的三尸神。”
“只有三尸誕生出獨立的意識,并具化出形態,這才算得上真正的三尸神!”
“這種三尸神的威力,只怕還在心魔之上,不過,要想誕生出這種三尸神也不容易,至少以我現在的狀態,無論多久都誕生不出來。”
“不過,如果是三魔派的人…無節制的濫用三尸,并且沒有后續的秘法,無法將其斬掉,任由它不斷壯大的話,或許能誕生出一尊有自我意識的三尸神。”
“那么,佛陀和菩薩的忿怒化身明王,會是這種三尸神么?”
張之維搖頭,不太可能,但也不好說,未達到這個境界,一切都只能靠猜。
“與其去想明王的事,不如想想該怎么將其斬掉,斷其根源,徹底清凈!”
但這樣一來,問題又回到了先前,該如何去斬?
三尸蟲可以斬掉,三尸神也可以斬掉,但誕生出三尸的土壤怎么斬?
三尸蟲是欲望的化身,欲望這個東西很不好說。
有些欲望是因外界環境所影響,從而產生的,這是妄念,斬了也就斬了。
而有些欲望,是發自本心的,這種不是妄念,而是自己所追求的道。
求道求道,很多人覺得求道是正義的,但其實,求道這個詞很違心,它可以是正義,也可以是邪惡,甚至是中性。
譬如魯智深,他成道靠的是赤子之心,殺人放火,這就是他發自本心的欲望,是他的道。
又譬如全性的白鸮梁挺,他發自本心的欲望,是他人望向他時的一雙雙充滿驚愕的眼睛,簡而言之,他喜歡人前顯圣。
修道就是在滿足發自本心的欲望的同時,對自己進行完善。
這也是三尸會不斷誕生的原因。
如果斷掉了一切欲望,那確實會徹底斬斷三尸,但道也就會隨之而斷了。
這種反面例子的典型就是八奇技六庫仙賊的擁有者阮豐,他的道是吃喝玩樂,吃了睡,睡了吃。
可以說,他本心的喜好,完美契合了好滋味的中尸。
但在擁有六庫仙賊之后,他一步登天,食炁者,神明不死,他不用再吃喝了,也不用睡覺。
除了吃人外,他感受不到滋味了。
但他本人又拒絕吃人,如此一來,他就找不到自己的道了。
空虛席卷,欲望得不到滿足,越來越大,三尸對自身的影響也越來越深,讓他不堪其擾。
最終,他在曲彤的幫助下,消除了中尸對自己的影響,獲得了極致的清凈。
這算是一種斬掉三尸的方法嗎?
算的,但這種方法不僅斬斷了三尸,也斬斷了自己的道,所以,周圣才說他廢了。
張之維要的斬三尸,自然不是這樣,他也不太清楚三魔派是怎么斬的,甚至天師府也沒記載斬三尸的細節。
天師府的那些個老祖師里,就沒個能斬三尸的?
明顯不可能,但他們卻沒留下方法,要么說明太難,就像自己的紫府神雷一樣,要么是另有隱情。
“那該如何斬斷呢?”
張之維閉上眼睛,腦中思索起來,忽然一個幾年前的畫面出現在他的腦中。
那次師父和他在山上閑逛,師父聽聞山上出了一個鋤地狂魔,就問他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一個藏得住事的人,當即就一五一十的把呂慈的事給師父說了。
師父聽了,頗為好奇,便和他一起去田間看鋤地狂魔呂慈。
那天,師父看了一下午,呂慈也鋤了一下午。
直到太陽落下,天光漸暗,師父見呂慈還沒有收手的打算,便出聲叫停了他。
師父告訴呂慈,修行太刻苦也不好,因為人的性命很脆弱,處處都要小心。
人的修行,其實就是一個摸索著前進的過程,既然要摸索著,那就不能太激進,因為容易走錯道,或者崴到腳,必須要一個平衡,修行不是一味苦修就可以獲得,讓他別一直待在山里,有空多回家看看,別疏遠了親人。
但呂慈聽了,在感謝了天師的賜教后,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呂慈說,修行就不能一直被俗事纏身,他要是待在呂家,少不了一堆應酬,如此一來,一定會耽誤修行。
如果不能有所取舍,那一定會疲于奔命,就好像猴子搬玉米一樣,搬一個掉一個,最后徒勞無功。
呂慈還說,這幾年跟著張師兄走南闖北,一起修行,他感受到了一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
他還明白了一件事,修行必須刻苦,如果沒有舍棄一切、一心求道的信念,那就別想到達更高的境界。
師父聽了呂慈所言,笑著說,這是不對的,人世間的很多事情都很復雜,在這個復雜的世界中,如果為了追求某件東西,就舍棄太多,那其實是無能的表現。
修行最重要的是大隱于市,是在最為復雜的紅塵中磨練自身,達到一種待人接物,處處有圓,處處見圓的境界,能夠游刃有余的處理好各種事物,各方關系,這才是一種自在逍遙。
說罷,師父不等呂慈說話,便離開了。
師父的這番話,呂慈并沒有聽進去,他依舊在龍虎山,每天廢寢忘食的修行,當然,他也收獲了很多,這讓他更加堅定自己的選擇。
對此,張之維并未過多干預,畢竟不管怎么說,努力修行總歸是錯不到哪去的。
但現在,他突然有了一些想法,他把目光從三尸身上挪開,看向天,又看向地,天與地相隔甚遠,但又有某種聯系。
這種聯系可以用易經八卦,奇門遁甲來進行闡述,它們相互組合,形成天地萬物的各種表象。
只要是身在這其中,就不可能逃脫,不可能徹底斬斷聯系,強行斬斷,只會斷了自己的根。
斬三尸也是一樣。
一念至此,張之維松開了壓制三尸的手。
嘴里喃喃自語,“執意斬斷,反而不是斬斷,相反不執著斬斷,反而是斬斷,這就是道家最無上的清凈無為之道!”
“所謂的斬斷三尸,并不是真把自己的性情給斬了,如果全都斬掉,那就是斬掉了自我,這不能說是邪道,但肯定是失敗的道。”
“真正的道應該是全性保真,保全自己的本來面目。”
“所謂的無為,是心里的無為,不是行動上的無為,是不會因為外界的一切,來影響自己的本心,刻意的無為,就是落了魔障。”
“而斬去紅塵,斬去真性情,無疑就是刻意的去求清凈,執著的清凈,其實就是不清凈。”
“而所謂的逍遙,也不是你把什么性情都斬了,萬物不能動其心,就能逍遙了。”
“真正的逍遙,是以自己的能力把一切都處理好,如此一來,內心自然逍遙自在。”
一念至此,張之維松開了三尸。
這一刻,他放棄了斬三尸。
這一刻,他斬掉了三尸。